她不可能走得太远。 但她也没想走得太远,这样最好。 李鸷抬起受伤的那只手,一阵钻心之痛席卷全身,他僵了一下,然后再次用那只手,轻轻拨动殷篱的头发。 在他身边,睡得这样甜。 李鸷无声笑笑,珍视地亲吻她的头发,有多久了,他再没见到如她这般天真烂漫的人,容易轻信他人,给予别人最大的善意,永远念着别人的好,就像她那个多情的爹一样。 想到那人,他皱了皱眉,眼中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他应该是最讨厌这种不问缘由的善良,可又几次三番地出手相助……手指蜷缩,他收回手,垂放在身体一侧,然后闭上眼,放轻呼吸。 殷篱睡了很久,是被冻醒的,她睁开眼睛,山洞里昏黑一片,眼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了,还散着一抹烟,外面有响彻云霄的闷雷声,殷篱转头一看,才发现下雨了,山洞都成了水帘洞。 这个季节还下雨实属罕见,无疑让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洞里进了水,之前捡的枯枝都被水泡了,恐怕难以点燃,她轻轻离开李鸷的身子,见他还在睡,没有叫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洞穴。 雨下得很大,山坳里还散着大雾,雨幕中根本看不清前路,生不了火,就算抓到鱼也没办法吃,她可以饿一天,可李鸷不行,殷篱回头看了一眼靠在石壁上熟睡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病情加重。 殷篱深吸一口气,双手罩住头顶,一狠心冲进雨幕中,但雨下得太大了,一瞬间就将她浇得浑身湿透,双手遮挡也没用,她索性直接放下手,往林子的方向跑。 大概一刻钟之后,殷篱满载而归,她兜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野果兴冲冲跑进山洞,却看到李鸷倒在地上,眉头浅皱,神色痛苦。 面色大变,殷篱急忙跑过去,野果散落一地,她也顾不上,将李鸷扶起的时候她才发现他又发热了,身上滚烫得像个火炉,但他却不停地打着寒战,连牙齿也在微微发颤。 殷篱抱着他身子,抚着他脖颈轻轻晃了晃,试图唤醒他:“六哥?六哥?” 李鸷神志不清,唇瓣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殷篱凑近一听,就听到他在一遍遍喊“冷”。 殷篱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挺过去,她衣服都湿透了,浑身冷冰冰的,正与李鸷分属冰火两重天,身上的温度也跟着灼烧起来。 她拿起离自己最近的果子,放到李鸷唇边:“六哥,你吃一口。” 不吃东西是肯定不行的,哪怕垫一下肚子都好,可李鸷没有反应,还是一遍一遍地说“冷”。 殷篱覆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抓紧,眼中充满未知和不确定,红唇微张,她低头咬了一小口果子,香甜四溢,她却没有咽下,而是鼓起勇气,搂紧李鸷的后颈,让他扬起头。 第一口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也许李鸷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依然忍受不了饥饿的感觉,他吞入果肉,舌尖有意无意地抵住她唇瓣的软肉。 第二口他好像知道了有人在喂他,所以不再像虎口抢食一样,等待她将果肉送入他口中。 一颗果子快要吃完了,殷篱口中只剩下沁人心脾的香甜,就在她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喂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压低着声音说—— “不够。” 殷篱思绪一顿,脑中炸开一道烟花,她飞快地低下头去看肩膀上枕着的李鸷,就见他半睁着眼,视线却落在她脸上,与她四目相对,眼眸中尽是迷离之色。 尽管高热未退,殷篱却知道他此刻醒了,是有理智的。 像受惊的兔子,殷篱下意识推开他,李鸷被她力量一推,撞在墙上,顿时发出一声闷哼,殷篱回过神来,又后悔自己下手太重,赶紧将他抱回来:“你怎么样?” 李鸷罕见地发了脾气,语气中有几分不满:“你是想救我,还是想害我?” 兴许是撞的那一下实在太疼了,让他都发出了痛呼声,殷篱心里不忍,又气他故意作弄她,没好气道:“你醒了怎么不说话?” 李鸷的呼吸缓慢而沉重,他静了好一会儿,才发出虚弱的声音:“没有力气,吃了几口果子,才好些。” 殷篱看他的样子,是真的病得不轻,后悔自己错怪了他,想起方才她喂他吃果子的画面,便觉得脸上烧得慌,连他的眼睛也不敢看了,她移开目光,又伸手够了一个果子,给他擦干净,递给他:“你自己吃。” 李鸷没有反驳,他接过果子,一口咬下,然后慢条斯理地吃完,片晌过后,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果子,转头问她:“你方才,是去摘果子了?” 殷篱点头:“嗯。” 她眼睛亮晶晶地,像璀璨星河,干净透亮,让人一看便心胸开阔。 李鸷又看了一眼洞口,然后回过头来:“外面下着大雨?” 殷篱还是点头:“嗯。” 李鸷在她点头的那一刻,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某一处被刺了一下,他忽然别过头,声音里多了几分连他都没有察觉的愠怒:“我记得你从小就身体不好,这样淋雨,你也病了,怎么办?” 不怕付出,就怕付出的所有被人当作理所当然,殷篱看出李鸷在担心她,无奈地牵了牵嘴角,她道:“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我们两个人中,若要一个人死,最好是我死,我不想欠你的,在此之前,两个人都能拼命活下来是最好的。” 李鸷骤然抬眸:“不想欠我?” 殷篱迟疑着点了下头:“嗯。” 李鸷好像更加生气了,他低头看向地面上的碎石,语气骤然变冷:“不用觉得自己欠我,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该为任何人轻易舍弃。” 殷篱看着他烧得有些发红的脸,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出来也说不定,李鸷腿摔断了,还有皮肉伤,高烧不退,在任何时候都很危险,更别说风餐露宿,外面大雨交加。 殷篱不是想舍弃自己也不是想舍弃他,她就是想拼尽全力争取一些生的希望。 可是李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开心,就好像她在跌落山崖的那一刻,李鸷将她紧紧抱住了,那时和现在,让殷篱觉得李鸷不仅仅是在索取。 他也可以给她想要的。 “我的命是自己的,但是我们两个现在栓在一起,所以生死共济,我生你生,我死你也死,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吧?”殷篱笑着看他。 李鸷心中一动,转头迎上她的视线。 眼前昏沉一片,只有她的模样是完好的,山洞中静悄悄,风吹雨打的声音都被阻隔在外面,呼啸灌入的风声萧瑟,惊起一阵战栗,就好像此时此刻,只有彼此的温度最能捂暖彼此的心。 心里像是空了一块,连思绪都骤然断裂,李鸷未加思索地凑过去,轻轻吻住她的唇。 殷篱搭在膝头上的手微微攥紧,但这次没有躲开,她以为自己要逃离他,在几天之前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才能脱离他的掌控,但她此刻却情不自禁地沦陷在这片刻的温柔里。 孤夜暮秋冷,她渡他往生。 如果他们只剩下这一刻的生命,那便抛开尘世间扰乱人心的杂念,只求这一刻的放纵和欢愉。 殷篱总觉得忘了什么。 她是不是忘了问他,那个随意撒谎也能应付过去的问题? 如果她计较个清楚,也许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李鸷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神志清晰,有时昏睡不醒,殷篱抱着他,将自己身上的温度渡给他,一夜过去,雨才终于停了。 蔓延开来的是清新的空气,湿冷中混杂着泥土和树木的香味,太阳高照,殷篱一层一层晒干了衣服,终于生起火,又把李鸷的衣服烘干了。 已经是第三天,两人除了喝点甘泉,还有那天两条鱼以及一些浆果下肚,就再也没吃过别的东西,殷篱知道果子充饥根本不够,便趁着李鸷睡着,又出了山洞去寻觅吃的。 因为李鸷情况不好,殷篱不敢走得太远,这次插鱼以失败告终,殷篱又不知清潭深浅,不敢贸然下水,水里的鱼抓不到,她又把目光转向了大树。 清晨就听到鸟叫声,树上都是有鸟窝的,鸟窝里也有鸟蛋。 自从被带到魏家之后,殷氏一直拿殷篱当魏家大小姐养着,上山下河的事再没做过,她被规训成了一个体体面面的大小姐,可在这种时候她才发现,大小姐的头衔有多么无用,人可以享清闲,但不能离了清闲便要等死。 她将裙子系在腰间,好在为了给李鸷包扎伤口,已经短了一截,没那么碍事了。 殷篱拍了拍手,抱着大树向上爬,一开始并不顺利,殷篱摔下来几次,摔得多了就唤回了小时候的记忆。 阿刁爬树像猴儿一样,动作迅速又敏捷,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和大人能比得过她,殷篱偷偷摸过阿刁的臂膀,硬邦邦的,即便她很瘦很瘦,却没有一块肉是白长的。 殷篱不像阿刁那样会爬树,但也能爬上去,费尽千辛万苦,殷篱终于坐到树杈上,张眼望去,鸟窝里刚好有几个鸟蛋。 往下爬才是真的考验,殷篱捧着小鸟窝,用树枝固定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终于平安落到地面上,殷篱也松了一口气。 山间野味种类繁多,但殷篱没有工具,也比不过野兔野鸡的脚力,很难猎到食物,阿刁跑得就很快,据她所说,她的脚力都是逃跑练出来的,久而久之就跑得快了,而殷篱和阿蛮都是被保护的那个,加上殷篱身体一直不好,就更没有锻炼脚力的机会。 殷篱暗暗下定决心,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要让金槛锻炼好身体。 她顺着水路,从芦苇丛中找到了一些野鸭蛋,殷篱觉得这附近应该是有人家的,方才在树林也看到一些树木被绳索勒过的痕迹,也许曾经有猎人到过这里。 殷篱因为这个猜测而有了一丝希望,她快速原路返回,回去的时候李鸷还没醒。 殷篱把野鸭蛋和鸟蛋埋进土里,在上面架起火堆,数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蛋挖出来,她把李鸷叫醒,让他吃东西,李鸷的情况反反复复,但今天睡得格外昏沉,连话都很少说,吃了东西才好一些。 等他精神好些,殷篱道:“我们等了几天,没见有人过来,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李鸷抬头,有气无力地看着她:“你想要怎么办?” “我们得出去。” 李鸷眼眸洞深:“你自己一个人出去?” 殷篱坚定道:“不,我们两个人一起。” 李鸷一时有些发怔,他没想到殷篱会这么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他皱了皱眉,想要打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有腿伤,不能动,当务之急是等世子找到我们,我们不应该贸然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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