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竹子和木头搭就的小木屋,地势高,沿着窗外看去,能清晰地看到院子里的情景。 女人在晒谷子,男人扒着狼皮,地上血淋淋的,方才调笑声应该就是从那里传来,殷篱缓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那人是谁。 救了她和六哥的猎户! 那六哥呢? 殷篱想起那个人,再也躺不住,她掀开被子要起身,却感觉头一阵发晕,眼前也黑漆漆的,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晃了一下脑袋,她撑着身子维持不倒,忽然听到一声门响,有人走了进来,只是脚步声有些不一样。 她扶着额回头去看,一时愣在那处。 她看到李鸷靠在门边,手中拄着一根木杖,他换了一身普通猎户的行头,发髻被发带束在脑后,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深邃的眼,改头换面依然不堕他浑然天成的矜贵气息。 见殷篱醒了,他有些错愕,而后加快脚步走过来,坐到床边,期间殷篱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随着他走近移动视线。 “饿了吗?”他开口是温柔的嗓音,殷篱听到他的声音,心头的巨石落了地,终于离开那个山洞了,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上树下河摸果子掏鸟蛋了。 她点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没恢复过来,她问:“我睡了多久?” 李鸷道:“三天。” 殷篱睁大了双眼,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李鸷抚了抚她发顶,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殷篱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僵在两人中间,就听李鸷道:“你为了照顾我,一直提着一口气,我们得救了,你反而病倒了。” 殷篱听到他声音里有自责,还多了一些别的什么,心变得柔软起来,她拍了拍他的背,心满意足道:“好在结果还不错。” 李鸷放开她,眉目深深:“那天遇见恶狼,你不知道躲也就算了,还挡在我身前,你挡得住吗?” 殷篱醒来挨了一通骂,莫名奇妙:“你不是也在坠崖之前保护了我,这样算是扯平了吗,况且我也没受伤。” 听她一次次拿坠崖当挡箭牌,李鸷眼神微变,似乎在隐忍什么,下一刻,他拥住殷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唇贴着她耳畔,轻声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够了。” 呼出的热气让殷篱耳根发烫,她好像听出他话音里的疼惜,殷篱没有挣扎,只是感觉这一刻很美好,是她以前不敢奢望的。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殷篱飞快推开李鸷的怀抱,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李鸷一个不妨,被她推得向后一扬,画面被进来的女人尽收眼底,女人看破不说破,笑着端了一碗药走进来:“我就说木小哥的娘子该醒了,不然他不会这么久都没出来,娘子,快把这药喝了吧。” 妇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的确叫得上李鸷一声“小哥”,只是殷篱不知他什么时候姓木了,扭头狐疑地看了李鸷一眼。 李鸷对妇人点了点头,把药碗接过:“多谢。” 妇人看男人是要亲自喂药,便不好再打扰二人,笑了笑,对二人道:“有什么事就叫我,我继续晒谷子去了!” 妇人是个豪爽干练的性子,来无影去无踪,眨眼之间屋里只剩下二人,李鸷端着药碗在嘴边吹了吹,用勺舀了一口,殷篱则是看着他,眼中满是审视:“六哥,木小哥是怎么回事?” 李鸷认真喂药:“张嘴。” 她便张嘴,咽下一口药之后,李鸷才道:“那便是我的名字。” “木什么?”殷篱追问。 李鸷再次舀了一勺,这次不用他说,殷篱自己就着他勺喝了一口,药太苦了,她嫌这样一勺一勺地喝就像凌迟处死,便一手接过李鸷手中的碗,仰头全都咽了下去。 蹭了下嘴角,殷篱问:“木什么?快告诉我。” 李鸷道:“木溱舟。” “哪个溱,哪个舟?” “溱潼的溱,扁舟的舟。” “木溱舟……”殷篱在嘴里念叨一遍,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喜上眉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李鸷看着她,不禁扬起唇角:“这么开心?” “当然,你终于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殷篱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便收敛一些,小声道,“以前我只知道唤你六哥,那是世子的称呼,不是我的。” 李鸷给她顺了顺头发:“你跟着喊也一样。” 殷篱还是止不住的高兴,也因为自认为跟李鸷有了更为亲昵的关系,对他的恐惧渐渐消失了,她道:“你跟世子是怎么相识的?他是堂堂靖江王世子,怎么甘心服气唤你六哥?” 李鸷面色不变,反问她:“知道琼州木氏吗?” 殷篱脱口而出:“陛下的已逝皇贵妃,是不是就是出自琼州木氏?” 李鸷手指一蜷,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你知道?” 殷篱点点头:“娘曾经跟我说过,皇宫里有一个颇得圣宠的皇贵妃,是琼州木氏的人,因为贵妃受宠,木氏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不过我只知道这些,你就是木氏的人吗?” 李鸷点头。 殷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李鸷捕捉到了,问她:“怎么了?” 殷篱抬头,眸色含情,欲语还休:“你出自名门大族,而我……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我怕……” 配不上你。 也怕别人阻拦我们在一起。 李鸷握住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声音落地却掷地有声:“我的婚事,没人能替我做主。” 他说得张狂,但殷篱偏就相信他有这样的底气,与其说是她经不住花言巧语的蒙蔽,倒不如说那是她期望听到的答案,不管怀疑不怀疑,此刻只想选择相信。 殷篱移开目光,看到他腿上绑着绷带,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的腿怎么样,这么快就下地走动没事吧?” 李鸷低头扫了一眼,不甚在意:“这里的大夫看过了,没有断骨,但是有错位,加上这几日都没有移动,算是养得不错,只要不落地,就不疼。” “那你还是上来多休息休息吧。”殷篱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手臂上的伤呢?” “已经结痂了,不碍事。” 看李鸷的精神头,也没有发热的迹象,他现在身体状况大概比她还要好,殷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吃了药又觉得困,殷篱躺在床上又睡着了,这次坠崖让殷篱的身子雪上加霜,本就体弱多病,这次生病更是半月时间没下得来床。 猎户家姓成,只有一个哑巴大夫和一对夫妇,三口人都是乐善好施之人,收留了殷篱和李鸷没有过半分抱怨,也不要报酬,殷篱实在过意不去,就想帮成大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成大嫂不让,让她在床上好好躺着。 李鸷腿脚好些了,就帮着成大嫂一起晒谷子,还帮成大哥改装弓箭,成大哥也是豪放之人,说话嗓门声很高,跟殷篱说起那天的事,也心有余悸:“你们运气好,只碰到了两头狼,那片林子时长有野狼出没,都是成群结队的,最少也有十几头,那两头狼应该是被赶出狼群了,所以落了单,又让你俩碰上了。” 殷篱听成大哥说起此事,也是一阵后怕:“还好碰上了成大哥夜猎,否则不堪设想。” 成大哥忍不住调侃:“我夜猎习惯了,双眼在黑暗中也能辨别事物,看到你在那恶狼扑过来时还挡在六弟跟前,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因为殷篱一直“六哥六哥”地叫,成大哥就知道李鸷行六,自来熟地称呼他为六弟,李鸷没有纠正,他便一直这么喊了下去。 殷篱脸上一红,又不知该怎么接话,有些手足无措,成大哥见她害羞了,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才是,我看六弟身手不凡,想必两头狼而已,应该不在他话下,就算我不来,你们也不会有事的。” 殷篱一怔,扭头看向坐在石磨旁晒谷子的李鸷,成大哥的话提醒了她,李鸷身手不俗,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应该不会让他们落入危险的境地。 可当时在殷篱看来真的很凶险。 殷篱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将心头疑虑清退,看着认真区分五谷的李鸷。 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永远跟晒谷子沾不上边,当他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在人群中还是亮眼,殷篱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不知在跟成大嫂说着什么,脸上有笑意,但余光瞥到她时,又将唇角压下,好像在刻意瞒着她什么似的。 那边,成大嫂神秘地笑着点点头:“你放心,大嫂保准给你安排妥当了。 李鸷施了一礼:“多谢。” 成大嫂见他一本正经地行礼,笑得更深,伸手扫了扫:“不必拘礼,我们这的人啊,都没有那么多讲究。” 李鸷没说话,显然在想着别的什么,成大嫂也不打扰他,自己继续去晒谷子。 在猎户家住了有一个月的时间,天气越来越冷了,谷子铺了满院子,成大嫂每天会翻一遍,然后就回屋里取暖,这个季节,狗都不愿意出来。 殷篱的病养得七七八八,多少也能帮成家人干一些活了,成大哥的爹是村里有名的大夫,只是不能说话,村里人都管他叫哑巴大夫,殷篱能识别一些草药,不想在成家白吃白喝,就自动请缨为成老伯上山采药。 以往成大嫂总是拒绝她,今日却一口答应,弄得殷篱还有些无所适从,狐疑地背着药篓上山,结果在村口碰上了与成大哥一起夜猎回来的李鸷。 他的脚已经看不出受伤了,连哑巴大夫都觉得奇怪,比划说他一定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成大哥就在旁边找补,说自己老爹一碰到解释不清的情况,一律是这个说法。 总之,李鸷的脚没有留下病根就是好事。 “去采药?”李鸷看着她背后的筐篓,明知故问,殷篱点了点头,看到二人收获颇丰,不禁笑开了眼,“打了这么多啊,这下大嫂又可以打打牙祭了。” 成大哥笑得憨厚:“说来惭愧,我虽是猎户,这大多都是六弟打下来的,我也不敢居功。” 殷篱笑容更深,对他点点头便要继续往前走,被李鸷拦住:“等等,我跟你一起。” 说罢,将手里的猎物全都递给成大哥,转身推着殷篱的腰身向前走,成大哥看着小两口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想当年,他跟晴娘也是这般如胶似漆,啧啧两声,他赶紧回去完成李鸷交代的事。 殷篱与李鸷并肩走着,脚步比自己一个人时候慢,她看了看前面,忽然转头对李鸷道:“你喜不喜欢成大哥和成大嫂?” 李鸷脚步一顿,而后跟上,瞥着她的神情,问道:“怎么了?你很喜欢?” “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是羡慕。”殷篱语气平淡地说着,“两人携手到老,一如最初,这种感情最真挚最难得了,你不觉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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