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服下这个,就不疼了。”他道。 梅意看了看手心,是个精致的翡翠玉瓶,鼻烟壶那么大,她打开瓶子,药香伴随着空气钻入鼻中,她一看到那些红色的药丸,眼睛瞬间睁大,回头看向商练。 “一萼红?” 预料之外的惊诧借着质问声从梅意口中道出,脸上的震惊在一点点扩大。 商练面色不变,提醒她:“你多犹豫一会儿,她就多受一分煎熬。” 梅意赶紧将手中的药粒给殷篱喂下,动作竟然有几分慌乱,在内心震动的同时,她看到殷篱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模样,只觉得浑身浸透在寒池里,冷意滋生,彻骨胆寒。 一萼红是一种非常阴毒的蛊毒,盛产自南域,起初这种蛊毒被用于见不得光的刑讯审问,吞了毒的人会忍受逐渐加深的疼痛,从浑身痛痒到万剑噬心,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坚持到最后。 后来,一萼红被当做掌控死士和暗卫的工具,只有生死被人攥在手里才能得到绝对的忠诚,可是这种蛊毒到底没有风靡下去,正所谓物极必反,极致的掌控便代表着不信任,而不信任不可能得到绝对的忠诚,这世间宁愿玉石俱焚的大有人在。 人心最不可控。 梅意却想不到,早已经销声匿迹的一萼红会出现在这里,还被用在了殷篱身上。 商练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力,能给殷篱身上种下这么阴毒之物的人,只能是他了。 怎会如此狠心! 怀中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殷篱靠在梅意肩头,呼吸时断时续,眉头浅浅皱着,仍然不存意识。 商练只要见到殷篱吃了暂缓疼痛的解药便够了,转身要走。 “等等!” 梅意却将他叫住。 “毒是什么时候下的?” 商练没有回头。 “江陵。” “这一年里你一直偷偷给她吃解药?” “是。” “连我和竹心也瞒着?” 这次商练转过头,冷漠的眼眸中闪过些许疑惑。 “你们知道,有什么意义吗?” 喀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梅意心里崩塌,连她竟然也尝到了一丝被欺骗的滋味,而这种滋味让心中原本伫立的形象逐渐瓦解。 他太可怕了,这种可怕不是他面对敌手有多残忍,而是他对忠于自己的真心有多绝情,对殷篱尚且如此,对她们又当如何呢? 梅意看着商练的眼睛,沉默良久,反问他:“你不怕吗?” 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商练清楚她问的是什么意思,他神色不变地转过头看着前方,轻道:“只要你做好分内之事。” 说罢,他径直离开。 宫中新晋了一位充容的事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大多人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起初大家还好奇,这个姓殷的充容何德何能可以绕过层层筛选直达御前,一个已故工部侍郎而已,别说早已身故,就算还活着,这样的身份地位也不足为虑,更何况殷家还和陛下有着旧怨,何以得到这种特殊照顾? 莫不是那殷氏有什么得天独厚之处,才让陛下如此体恤关照,爱不释手? 可紧接着,又听说殷充容在面圣时惹了陛下不快,直接中断了选秀,三日过去了,现在那些还未来得及面圣的美人儿仍在储秀宫望穿秋水呢,皇后提了几次,陛下好似都没有兴致。 “忘了更好,莺莺燕燕吵得本宫眼睛疼,反正后宫也就能清静这两日,清净一日算一日。” 贵妃榻上,倚靠的玉人拿着茶盏,慵懒地吹了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轻啜了一口热茶。 如今正值圣眷的鱼晚晴,也是陛下亲封的婉妃,出身不高,地位却在尚书之女张妗儿之上,在东宫时她就惯爱摆架子,为人颇有些嚣张跋扈,奈何陛下就宠着她,有时说话甚至比太子妃还好使。 进了宫之后,庄皇后除了分内之事一直很佛系,连请安也只安排在初一十五,只有鱼晚晴喜欢每天叫各宫妃嫔们到跟前来立规矩。 现在的后宫,除了皇后之外,属鱼晚晴这个婉妃地位最高,背后家世显赫的,有父兄撑腰的,不喜欢她,退避三舍就是了,家世背景算不上名门的,也只得乖乖来捧着她,能忍一分是一分。 “这还得益于那个新封的殷充容,陛下见了她,后面的秀女看都不看了,我未到场,只听说那殷氏长得沉鱼落雁,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底下有个妃嫔拈酸说一句,企图祸水东引。 鱼晚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带了几分不屑:“不过是个罪臣之后而已,再美的容貌,最后不还是入了锁晴楼?” 那妃嫔没再说话,眯着眼喝了口茶,旁边倒是有个绿衣女子开口:“也不知那殷氏犯了什么忌讳,惹得陛下雷霆大怒,那日我是在场的,连皇后娘娘都被赶了出来,要我说,宫外来的就是不一样,没规没矩,在宫里啊,活不长久。” 绿衣女子说话声音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她是兵部尚书之女林芷萱,今年只有十七岁,论家世地位,她比鱼晚晴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只封了个昭仪,跟戚将军之女戚幼滢位份相同。 戚幼滢年纪尚轻,天真无邪,这种场合坐不住,早就跑御花园里玩去了。 林芷萱是不喜鱼晚晴的,却要每天来这里,专门阴阳怪气地说几句话,让鱼晚晴心里不舒服,又拿不出确切的证据去陛下那里告状。 就算知道林芷萱明里是说殷篱,暗里其实说的是她,也要当做不知道,鱼晚晴心里记下这笔,淡笑道:“没规矩,教教就是了,就是辛苦皇后娘娘。” 庄秋梧从当太子妃那天起就恪守本分,宽容大度,对所有人都和善爱护,偏偏鱼晚晴最讨厌这样的人,认为她虚伪奉承,容貌算不得第一,才艺称不上最好,只能扮做乖巧懂事的样子讨陛下欢心,不然陛下怎会多看她一眼? 暗讽起庄皇后,倒是让鱼晚晴心里好受一点。 谁知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传来:“说起那日选秀,我听闻的倒是有些不同,陛下是发了火,把人都赶走了,可是后来……” 她顿了一下,故意吊着人胃口,那模样好像后面的话难以启齿似的。 “后来怎么了?”鱼晚晴看过来,眼风凌厉,那女子低了低头,声音小了几分:“后来,陛下就在那里宠幸了殷氏,据说殷氏是被抬回锁晴楼的……” “啪”地一声,茶盏被重重扣在桌上,屋里顿时噤声,各个神色不同,只有鱼晚晴面色最沉。 东宫旧人都知道,李鸷淡情寡欲,还是太子时就很少踏进后宅,到如今也没有个一儿半女,别的皇子纵情声色,就算表面上再装得人模狗样,私下里也骄奢淫逸无所不为。 李鸷不沉迷这些,即便鱼晚晴再怎样得宠,她在李鸷面前从不敢逾矩。 没人见过李鸷有这般出格的时候。 不患寡而患不均,后宫争宠也是这样,只怕出来个与众不同之人,分得皇帝最独一无二的宠爱。 鱼晚晴起初对这个殷氏没那般在意,只因为这一句话,便已经对殷氏起了防备之心。 妃嫔散去之后,鱼晚晴招来心腹:“你去查查,这个殷氏到底是什么来头?前工部侍郎……本宫怎么记得是满门抄斩了,哪里来的女儿?” “是,奴婢这就去查。”月慢应声。 承乾殿,宫阙灯火通明,李鸷在案头看着奏折。 他身侧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背影看清风朗月,剪烛的手白皙修长,他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有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眉宇间但见书生意气,志高不拔,但一切锋芒又尽收眼底,将自己化为不动如山的透明人。 李鸷头不抬,问下面的人:“真不愿为官?” 底下坐着的是燕无意,他将目光从宋声身上移开,摇头道:“不想,我现在这般多自在,功名利禄只会束缚了我,我可不想被拘在朝堂里浮浮沉沉。” 李鸷轻笑:“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在你眼里不值一提。” 燕无意十分嫌弃:“我不稀罕。” “你父亲不日便要回靖江,你作何打算?”李鸷说到这里,把奏折放下,抬眼看着前面的燕无意。 明明两人都面色未改,但谈到此话题,气氛却有些不一样,燕无意垂眼想了想,开口道:“我在京城再待一些时日……可是我没有府邸。” “赐你一座。” 李鸷没收靖江王兵权,让他回自己的封地,是对靖江王的信任,但这信任需要燕无意帮着达成,以此做交换,他最好留在京城,李鸷不明说,燕无意却不能真当不懂,趁此机会讨要个府邸,对他来说,不过是给李鸷一个台阶下。 心照不宣罢了。 刚说完,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内侍,在大殿门前站住,没有近前:“陛下,皇后娘娘有事禀报。” “什么事?”李鸷的声音不见起伏。 “回皇上,娘娘说,锁晴楼的殷充容高热不退,又不肯吃药,拖了三日,她实在没法子了,让陛下去劝劝。” 内侍说完,殿内静了一静,燕无意背对着内侍,听到那个名字不经意地低下头,摩挲着指尖,以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她必定知道真相了,会做何想法?怎么会病了,又不肯用药呢? 燕无意心乱如麻,却不敢从李鸷面前表现出来,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对李鸷拱了拱手:“陛下恕罪,臣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李鸷却笑了笑:“怎么又突然有事了?” 燕无意面色自然,笑道:“陛下不是要去锁晴楼嘛,臣得识趣,就自请告退了。” 李鸷却不动,他唤了一声身侧人的名字。 “宋声。” 那道清冷的背影似乎一顿。 “臣在。” “去传朕口谕,告诉她,她今日不吃药,明日看到的就是阿蛮的尸体,明日不吃药,后日看到的就是金槛的尸体。” 宋声微躬着身,腰杆却挺得笔直,只是拢在袖口中交叠的手,在极力压抑着颤抖。 李鸷话没说完。 “她是你妹妹,该听你的。” 一句无波无澜的话,将宋声即刻带到了那个雪夜。 他把着身前人瘦小的肩膀,将眼底的不舍深深埋藏,他不让她看出一丁点犹疑,只坚定地告诉她。 “阿篱妹妹,你就一直向南走,别回头,一直走下去,千万别回头。” “你走得越远,就越有机会再见到我,知道了吗?” 殷篱哭着说:“哥,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的,你在骗我吗?” 宋声极力压住颤抖的声音,只说:“不,不会。” 可他终究骗了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20 23:58:33~2021-10-22 17:4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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