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鸡汤总不会错的。 面前的食盒盖得严丝合缝,什么都瞧不出来,也闻不到什么,安九却面不改色地夸赞:“王夫的手艺实在是好,王爷肯定会喜欢的。” 不是汤,不是任何东西,只要是君闲做的,池青道都喜欢。 书房里已经燃起了灯,池青道还坐在书案边聚精会神地写东西。 “在写什么?” 早就听见了脚步声,但池青道不知道是谁,或是安一,或是安十。 安十这些日子忙着查盈落香,已经有两日没有在府里了,那就是安一了,估计又是来劝她的。 后来她抬头,发现自己府里这群人果然能耐了,知道君闲在自己命令之外,也知道池青道只听得进去君闲的话。 她算是被治住了,君闲一来,她确实没了再写的心思,她眉眼弯弯,只想知道君闲给她带了什么来。 “安南有信来。” 安南来信了,君闲神色紧张:“出事了?” “算不上出事,但可能我们得尽快赶回去了。” “啊?”需要池青道尽快赶回去,还算不上出事吗? “啊?”池青道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如我们先吃饭。” 顾一野身陷叛变,将要在明日被凌迟处死的消息是池青道亲口告诉君闲的。 彼时他们已经吃完饭,池青道正将一块糕点递到君闲唇边,她一如往常地对君闲笑得温柔。糕点甜丝丝的香气萦绕在君闲鼻尖,君闲嗜甜,往日里见了这糕点总是忍不住食指大动,可现在……他闻见令人作呕的腥气。 君闲实在没有坚持住,跑到树边干呕去了。 关于顾一野这个人,他最开始自然是恨的,顾一野来过君家议亲的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那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说顾一野这个名字。 天底下的女子素来三君四侍,这也成为了所有男子的共识,但君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寻常百姓家给不了的愿得一人心,君家愿意替自己宠爱的儿子去求。 顾一野花名在外,三天两头宿在青楼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就连足不出户的君闲,也有耳闻。 君家是断不可能将君闲许配给这样一个人的,何况顾一野看君闲的目光总是□□裸的,让人莫名生厌,她绝不是良人! 君家覆灭之后,顾一野企图霸占他的那一晚,她的眼神一如当年,不像是在看人,只是在看一件自己想要却得不到而今终于全了心愿的物事。 顾一野说他是个烈性子,她收拾不了,总有人收拾得了,于是她转头就将君闲卖入了青楼。 那日是个晴天,城门口的兵变仍在继续,大皇女在夺回自己的位置,三皇女也不肯松口,刀剑声清晰可闻,街道也狼藉一片,但这些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 他被卖入了青楼,任凭他怎么折腾都是无望的结果。 看见春松楼的第一眼,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空气里的脂粉味让他恶心,可他无可奈何。 老鸨为了能让他有个好价钱,倒是没动他的贞洁,可于他而言,早就差不多了,在那些难以抑制的喘息间,他的骄傲就已经丢得差不多了。 顾一野曾在他耳边说,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就算是他要天上星,她也愿意去摘,但已成为兵部尚书的顾一野,早已浸淫官场多年,她不习惯有人违拗她,得不到就毁掉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可他从没想过要让顾一野去死,还死得这么惨,他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顾一野的死绝不是巧合,说不定正是池青道的手笔。 顾一野送自己入青楼,池青道就让她背上叛变之名被千刀万剐,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他转头对上池青道的眼神,一个人怎么能做到无论何时、何地,眼睛里面都只有另外一个人的。 他想起池青道病发的时候,头发尽白,眼睛里面已经映不出任何人了,可即使是这样,君闲在她身边还是安全的。 如果她不杀三皇女,也许就不会落入此时的境地,可是她因为君闲气上心头,三皇女在惊惶间咽气。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君闲不能说她残忍,不能说她不择手段,那样是对池青道的不公平。 君闲面色苍白地拉住池青道的手,尽量平稳地道:“其实我就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那些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你也不必记得,让自己陷入险境。” 池青道没有答应,“你不计较,但我们王府总要有一个计较的人。” 良善是君闲的底色,池青道不打算动这份良善,她要在这良善上染上锋利,而她就是君闲的锋利。 君闲可以不计较,但她不能不计较,伤害人的人总要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 顾一野直至行刑前还在破口大骂,诸如池青道不得好死,她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池青道之类的话,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咒骂的人正坐在不远处,行刑使不是池青道,她是来看热闹的。 凌迟处死残忍异常,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人来看,于是空空荡荡之中,看热闹的只有池青道一人,传言池青道以血佐食,话竟然不假。 池青道走到被绑上刑架的顾一野面前,两人对视一眼,愤恨对上薄凉,顾一野狼狈地撇过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池青道,你一定不得好死。” “好不好死本王不知道,但本王肯定比你死得晚。”池青道一面说话一面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她与刽子手点头致意,这第一刀竟然是池青道亲自来割的。 顾一野惨叫一声,什么气力都随着这一刀泄尽,她算是尝到凌迟的滋味了,只能怒目瞪着池青道,池青道却看也不看她,淡然地拿出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末了,勾勾唇,道:“顾大人放心,本王都已经打点好了,必然不会让顾大人轻易咽气的。” 凌迟也并非无路可走,只要家里人提前打点,许多侩子手都愿意与人方便,一刀刺入心口,便可少受些痛苦,但顾一野显然不会有这个方便,甚至会因为池青道的打点而更加痛苦。 咒骂不绝于耳,直至慢慢蓄起来的力气又小了下去,池青道无心牵连顾家的其他人,她也不想要那么多人命,但谋反的罪名在上,最后判了全族流放,就在今日,顾一野行刑之日,顾家人被押解出京,顾一野连个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池青道撩开马车帘,西市的刑场与安南王府之间本不会有顾府,但池青道吩咐车夫绕了远路,她要去顾府看一眼。 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封条,池青道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抄家流放使这座宅子遍地狼藉,被打翻的盆栽,被扯下来的绫罗,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池青道走在这样一条路上,可当日君家比今日顾家的境况惨烈百倍,圣人暮年,大权全在闻乐安手上,她说杀,就要杀,池青道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当初轻饶了闻乐安,不该一剑结果她的,她也应该如顾一野一样,一刀一刀被凌迟处死。 ………… 三月十四,君闲生辰。 池青道一大早就遣安一过来送了新衣,是江南的时兴料子,红得耀眼夺目,更衬得君闲乌发雪肤。 安九一边替君闲系上腰封,一边止不住地夸赞道:“王夫穿什么都好看。” 用完早饭后,安九领着君闲去了后山,大草坪旁溪水潺潺,桃树下有一叶扁舟,舟上有散落的桃花和桨,就是没有划船的人,君闲再看向身侧的时候,就连安九都不见了。 “安九,安九?”君闲唤了几声,最近安九经常神出鬼没,又是在王府的后山上,君闲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走近小溪,小溪清澈见底,清楚地倒映出他的面容,春松楼内有铜镜,纵使没有这溪水清楚,但憔悴的君闲还是在铜镜中无处遁形。 不像今日,他穿新衣,头发是安九给他束的,眼中有了光亮,仅仅是如此,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如枯树逢春,正在新生。 忽而有两三滴溪水溅到他脸上,君闲抬头,池青道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甚至连作弄他的那只手都不屑藏起来。 他也不恼,反而弯了眉眼,池青道不过来,他就向着她走过去。 池青道已经向着他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了,他也该启程了。 “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哪有人一见面就祝长命百岁岁岁平安的,君闲的眉眼弯得更加厉害。 池青道坐在船尾划船,君闲坐在船头面向着她,本就是小溪,谈不上宽阔,但池青道划得慢,岸上桃花摇曳,坐在舟上赏花,花与人皆往。 “这条溪流有名字吗?”池青道突然问。 君闲弯腰掬起一捧清水,水又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落下去,“有啊,叫桃花溪。” 君闲又指上岸上的桃花,“这些桃树也不是平白无故就长在这里的。君家有个传统,与人喜结连理之后必要每年在后山种下一棵桃树,假如有人变心,属于他们的那些桃树都要尽数伐去。所幸,没有人变心。” 池青道一眼望过去,桃树相依偎,恰好也说明了人永结同心吧。 “我也要种一棵桃树。”池青道笃定,她明日就来种。 “我们还没有成亲呢。”君闲低下头,他其实早就想和池青道种一棵桃树了,在那日池青道带他来大草坪放风筝的时候。 “口是心非。”池青道自然看破了君闲的心思,两人这么晃荡着晃荡着,很快到了桃花溪的尽头,池青道先下去,然后一把将君闲拽入自己怀里,君闲毫无防备地跌进池青道怀中,他揉揉鼻尖抬头看的时候,却愣住了—— 桃花溪的尽头还是绵延无尽的桃树,只是此时那些桃树上都挂上了红绸,石桌上摆着两杯酒,酒旁边有一个深红色的匣子,不知道是用来放什么的。 “这是,这是……” “想回安南再办的,但我想,我们在京城,应该也有一场礼成。” 池青道解下披风,墨黑的披风滑落在地,露出来里面和君闲如出一辙的红,她拉住君闲的手,“其实我早已等不及要娶你了。” 漫天的桃花洒落,下了一场白头到老举案齐眉的桃花雨,君闲忍不住伸手去接,有一朵悠悠飘落在他的掌心里。 君闲将它握在手里,他早已过了待嫁的年纪,早些年心思萌动的时候,也想过自己的良人会给予自己怎样的一场大婚,大概是父母亲朋齐聚一堂,锣鼓喧天,周围都是欢声笑语。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大婚会是如此,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天地之间,只一对璧人。 君闲抱住池青道,他还是没学会自后腰环住,再向上的拦腰抱,但池青道已经揽住了他的腰,他道:“好啊。” 不轻也不重,叩在池青道心上,她图谋了快十几年的事情,终于因为这两个字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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