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自然应声,就同紫竹一齐走了。 等两人出了偏殿,大谢氏捡了榻上的玉如意敲背,心里觉着有些好笑,对一旁的谢嬷嬷道:“这哪里是箱笼没收好,是有人在叫她吧。” 谢嬷嬷笑了笑,把案上的册子收拢起来,边笑道:“这才好呢,不然那肚里的娃娃是凭空长出来的……” 大谢氏看着手里的账册,没忍住笑了一声,敲着玉如意道:“那也是。” 紫竹带着明月回了偏殿,明月自然也晓得她是进来解围的,明月跟着她进了屋,就见谢琅玉在屋里等着。 明月没忍住,待紫竹带着几个丫鬟下去了,直接道:“他要见我?现下吗?” 谢琅玉靠在窗边看信纸,见她进来了,便把手里的信纸放下轻轻折了一下放在梳妆台上,道:“方才传来的消息,你想去吗?” 想去吗?明月抿了抿唇,站着不动了,她不晓得自己到底该不该去。 去了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了,该长大的长大的,该埋在地里的埋在地里了,该伤心的伤心了,该飞黄腾达的也已飞黄腾达了…… 有什么用呢? 明月心里还有些发慌,她不晓得顾治成为什么要见自己,有什么话好讲的呢?难不成还要讲自己有什么苦衷,讲自己有多么的不得已吗? 谢琅玉把梳妆台前的椅子扯开了,道:“不要站着,过来坐。” 明月跟着坐过去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忽然回了神,看着一旁靠在窗沿的谢琅玉,道:“你也坐,你不要一直站着。” 谢琅玉在桌子旁拖了一把椅子来,坐到她身边。 明月有些坐不住,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秀美的眉眼,道:“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我长得应该很像她吧?” 谢琅玉也看着镜子里,见明月一直在镜子里看着他,他只好认真地端详了一下明月的脸颊,想了想才道:“可能吧,你长得有点像你外祖母。” 明月抿着唇笑了一下,像老夫人也好,她重重地呼了口气,挺直的脊背都弯了,喃喃道:“我去见他做什么呢,没有意义呀……可是,我又好想晓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 顾治成与明佳无媒苟合,明知道明佳有了孩子,却头也不回地去了京城,明佳死了他都没回来看过一眼,让自己的女儿寄人篱下,自己成家立业,显赫富贵。 谢琅玉让她一个人想了有一刻钟,见她还是那几句车轱辘话,惶惶地有些可怜了,抵了一下她的肩膀,便道:“去吧,不然你总想着……等晚上用完膳,好不好?” 明月犹豫来犹豫去的,谢琅玉这么一讲,她顺势就应下来了,她心里确实是想见顾治成一面的。 明月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了。 明月就坐到了他身边,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他是我父亲……可我一句话都没同他讲过。” 谢琅玉看着镜子里的她,“你想和他讲话吗?” 明月想了想,道:“其实也不想,今个把事情了了,如非必要,日后再不想见他。” 明月过了渴望父爱的年纪了,对顾治成本人的兴趣,远远小于对十几年前真相的兴趣。 谢琅玉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别想了,一会都要吃膳了。” 过了酉时,谢琅玉还在偏殿里同人议事,谢知还未回来,一家女眷便一齐吃膳。 大谢氏在桌上提起明月过生辰的事情,端着碗笑道:“这天气热了,也不好出去走动,到时候都月底了,若是回了府上,咱们就在院里一齐热闹热闹,摆上几桌才好。” 明月方才忘了同谢琅玉商量,现下也没有吃膳的胃口,就笑着听着。 谢氏应了一声,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的光景,道:“日子过得真快,去年的及笄礼也是这两日办的呢……” 也是府里这几日走了霉运,大谢氏正好借这个事情冲冲喜气,现下就想着要定菜单子了。 这样商量了几句,直到吃完了膳都还在讲,明月随意扯了个由头,先出来去了偏殿了。 谢琅玉穿了披风,靠在窗户边上看着外边的小雨,他背上的伤基本没怎么长好,站一会就疼,听见明月进来的动静,便朝她看过来。 明月在箱笼里找帷帽,见他像是还想陪着自己一齐去,连忙道:“你不要去了,身上的伤都没养好呢。” 走动起来扯到了,受罪的还是他自己。 谢琅玉一手撑在窗台上,道:“你一个人去吗?” 明月点点头,边把帷帽拿着带上了,道:“也不能一个人去,我得带着点人……你还没吃膳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顾治成要害她呢。 谢琅玉讲不饿,一会吃。 明月点点头,边打量他几眼,这些日确实是瘦了许多。 明月把帷帽带好了,看着窗外的细雨呼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反而很平静了,她有预感,以往困惑了她十几年的事情,今夜她都会得到解答。 见面的位处里清辉殿不远,就在大殿前边的亭子里,因为山上的地形缘故,这个亭子要拐几个弯,倒是隐蔽。 明月不要谢琅玉陪着,谢琅玉还是把她送到了亭子里,自个带着人去边上的竹林里等着了。 赵全福陪着明月去的,现下天色暗沉,下着小雨,赵全福给明月打着伞,扶着她走路,明月慢慢走在青石板上,听着油纸伞面上一点一点被拍打的声音,远远就瞧见了那座亭子。 亭子边上守着人,外边的帘子都打下来了,里边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明月在外边踌躇了一会,她看着亭子里那道模糊的身影,心里有一种酸胀的情绪,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自个,有一部分是因为明佳。 明月不是个爱回想的人,这几日却总是想到从前。明月早慧,当年明家在苏州是有一断很不好过的日子,几个姊妹都不记得,明月却记得很清楚。 那时谢氏的娘家出事了,紧接着明佳未婚先孕诞下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对当时的明家来讲,算得上是巨大的打击,明家受了许多流言蜚语,好几年才从阴影中走出来。 但是暗处的余痛一直笼罩在明家的头上,明佳不到二十岁就走了,老夫人老年丧女,明家兄弟失了姊妹,明月无父无母……明佳成了家中若无缘由,绝不会提起的人物。 明月最开始也不晓得自己是没有父亲母亲的,是想要了,然后问人要了,要不到,于是晓得了。 明月捏着手心,呼了口气,忽然大步地往亭子里去。 赵全福连忙收了伞,上前去给明月打帘子。 明月动作不停,探着头进去了。 亭子里边已经收拾过了,边上点着香炉,桌上摆着茶具,里边正坐着一个人,穿着宝蓝的长袍,坐着光看背影也能瞧出身材高大,正喝着茶。 顾治成是背对着明月,现下听了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来啦。” 明月抿着唇,把帷帽摘下来了,仔细地看着这个男人。 顾治成没带旁人在亭子里,他身材消瘦,面颊白皙,优雅英俊,坐姿很随意,身上有一股气定神闲的从容,让人忍不住就觉着在他低一个头。 他已经不算年轻了,但是依旧很显眼。 顾治成见她一直站着,微微抬抬手,道:“坐吧。” 明月坐在了顾治成的对侧,也不晓得该讲什么,她心中防备,觉着顾治成找上她,必然有旁的缘由。 顾治成喝了口茶,笑道:“你现下也不能喝茶吧。” 明月没应声,心想,他怕是晓得了自己有孕的事情。明月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诧异。 明月不讲话,顾治成也不在意,只细细地打量着明月,脸上带着笑,眼角的细纹并不显老态,反而有一种岁月雕琢的魅力,他仿佛在明月的脸上寻找什么,最后道:“你同我长得像一些,不太像你母亲。” 明月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讲了她同顾治成的第一句话,语气里带着质问,道:“顾大人怕是敲错了,难不成您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顾治成并不为她这样的语气生气,很宽容地笑了笑,道:“我当然记得了。” 顾治成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了,就好像当初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他从来没有丢下明佳一样,好像明佳还活着一样。 明月忍着没讲些不好听的话,却已经没有同他打太极的雅兴了,道:“您今个叫我来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只瞧瞧我长什么样子吧?” 顾治成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冷淡的语气,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笑道:“急什么,你肯来,应该是想晓得当年你母亲的事情吧。” 明月抿着唇扇着扇子,忍着没失态,眼眶却隐隐泛红,她直直地看着顾治成,就像是在瞪他一样。 这让顾治成想起了当年的旧人,也是倔得很,他弯了弯唇,道:“别着急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明月垂着头,嗓音有些发哑,道:“您讲吧,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骗了她吗?” 明月是明佳受骗以后生下来的吗?为什么要同顾治成无名无姓地在一起,为什么生了她又要那么快地离开,顾治成为什么要这样丢下她们母女…… 明月以为自己一点也不渴望父爱,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脸颊涨红,喉头酸涩,低头挡住泛红的眼眶。 明月为自己难过,为当年寄人篱下的自己难过,为无父无母照看独自长大的自己难过,而最让她伤心的是,这些事情都无法挽回了,无论她多么努力,她无父无母,这么多年也长大了,明佳埋进了土里,也再也出不来了。 顾治成安静一会,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失态,他没有讲当年他同明佳的事情,反而讲起了先皇在时的科举舞弊案。 那离明月实在是太远了,这桩案子也早已随着先皇去世被掩埋在了洪流中,顾治成却记得很清楚。 他一只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帘子外边隐约的山景,道:“我当时才五六岁的样子,那年我刚开蒙,我家中满门大儒,替我开蒙的是我的叔父,也是太师,是几个皇子的老师,我算是如今陛下的同门……我的曾祖父是同元祖一齐打天下的人物,曾获封一字并肩王……我家在京城城边有一座占了一条街的大宅子,从我的院子里走出来,要走两个时辰才能到正门,那时的周家繁荣鼎盛,家中嫡系几十人,我有三个嫡亲的兄姐,十几个堂兄弟姊妹,陛下仰仗我父兄在朝中行事,朝臣受我周家的恩惠,周家广结善缘,富甲天下,只要开门,宾客广来如云,人人以有一张拜帖为荣……” 顾治成看了明月一眼,见她垂着头不言不语,也并不在意,接着道:“我父亲当年三十岁,任礼部侍郎一职,他年少有为,是家里最看好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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