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祁黑着脸,靠在车壁上, 他看着明月满脸抗拒, 慢慢缓了缓火气,压着声音道:“你不能同他搅和在一起,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听我的, 我不会害你的,我的腿就是他伤的……” 明月抱着自个的手炉,硬生生气笑了,打断他道:“你现在又是在讲什么胡话!你就十分靠谱了?” 明祁叫她讲得愣了一下,心里一酸,垂着头不敢看她,喉头干涩道:“先前都是我的错, 你怪我是应该的, 我也想明白了,我……” “我就是不喜欢读书,先前想走歪路子,我们的婚事没了,我原先还觉着该怪我母亲, 现下想来, 该怪我自个, 我若是能好好读书, 母亲也不至于这般,你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但我就是不爱读,爹把我关在院子里,我也尽力试过了,我就是读不进去,这不是我该走的路子,我再怎么读书,也读不过二弟,何必呢……世上读书的人何其多,我庸才一个,势必出不了头的……索性世间不是只有这一个出路,我日后,我……月娘,你……” 明月见他像是有些看淡了一般,心里不由一突,想到了什么,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语气缓和道:“什么出路不出路的,表哥你想什么呢,你要带我去哪……你要去哪?” 明祁像是犹豫了一会,听着外边嘈杂的声音,小声道:“我私下跑出来的,同你讲讲话就走了……我不会害你的,那谢琅玉,他身份敏感,就算他真来娶你了,你入了京城,他心思深沉,我那姨妈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京城形势又复杂,你理得过来吗?” 明月轻声道:“这是我自个的事,我深思熟虑过了……你也不要冲动,你不爱读书,何不同舅舅舅母商量,你是家中嫡长……” 听明月提起父母,明祁像是忍不住了一般,打断道:“我先前同爹讲了,他讲不通,国难当前,又岂能为了一己性命优柔寡断,我……你才要担心自个!谢琅玉肯定不会回来的……罢了,你也不要为此伤心,等我,等我回来……” 明月已经听不下去了,忽然丢了手炉,一把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袖摆,大声道:“你要去玉门关!” 明月连忙冲外边叫道:“不许走!不许走!回府上去!大公子若是跑了!且看你们有没有好果子吃!” 翡翠也赶忙上来,一把抓住了明祁的胳膊。 外头的车夫左右为难,一咬牙,还是把车架停下来了,他扬声道:“女郎,我这便回去,您可要替我讲讲情!” 明月连忙也扬声道:“回府上去!保你平安无事!” 车夫便立刻在大街上调头,明祁却慢慢挣开了明月的手,捏着她的两个手腕,道:“这不是我该走的路,我再读书也无用……叫家里人不要担忧,我本就是大乾的儿郎,自然是匹夫有责……我就是来提醒你一番,待我安定了,也会给家中报平安的。” 明月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狠狠地摆了摆手,道:“不许走!家国大义是家国大义,你是大乾的儿郎,你,你也是明家的儿郎啊!何不好好商量,舅母独你一个儿子,你以后还要给家里的姐妹撑腰的啊,找个人一齐去照顾你也是好的……你就这么走了,若是……舅舅舅母,你要他们要如何是好!” 明祁也红了眼眶,道:“我留在这也是惹父亲母亲心烦,他们不会允许我出去的,与其对着那些四书五经蹉跎时光,倒不如赌一把……” 明祁讲完狠心地推开明月,明月倒在座板上,又连忙起身,扯着他的袖子死死地不放,叫他一下把手掰开了,明祁又快速地推开翡翠,掀了帘子,直接跳下了马车。 明月叫了一声“长兄——!”,扑过去也没抓到他的衣摆,公子跳下来了,车架便也急急地停住了,明月哭着连忙掀了帘子往外瞧,大街上人来人往,明祁已经不见踪影了。 马车后边的家丁们甚至都不晓得大公子跳下来了。 明月的身子一下就软了,哑着嗓子道:“怎么办呀,这……” 翡翠的胳膊方才差点叫明祁捏断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连忙道:“咱们赶紧回府上去,叫大夫人主事!” 明月吸了吸鼻子,挣扎着起来了,探出个脑袋,对着车夫嚷道:“是,快,咱们回府上去,后头的家丁呢!这路太堵了,叫他们快些跑回去传信,不,也得留几个在这附近找找……等等,这离里衙门近一些,咱们先去找大舅舅!” 这样胡乱指挥了两下,车夫都有些懵了。 明月见他这样,慢慢也冷静了,她给自个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道:“快,去衙门!现下他定是还没出城呢!” · 京城里,十二月的尾巴这几日,谢家人同赵侯一家出了城,一齐去了城外的禅山寺。 又探子来悄摸儿打探消息,两家人还没回京城呢,就有消息在传了,谢琅玉要同赵家女儿结亲了,今个就去合八字了。 且不说京城里的人是如何想的,现下城外的禅山寺下,大谢氏的心里就不满得很,她晓得谢琅玉定是在想法子,要名正言顺地娶了那个苏州的女郎,且这么大的阵仗,叫了两家人一齐演戏,怕是还要求个恩典,叫那女郎风光大嫁呢。 两家人现下已经拜完了佛,预备启程回京城了,一旁的赵侯冲大谢氏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亲和的笑,仿佛两家真要做亲事了一般。 大谢氏穿着大氅,她素来衣着华丽,在外人面前十分体面,现下出来拜佛,也不屈了自个,连大氅的边缘都坠着宝石。 赵侯同她讲话,大谢氏也自然不会坏自个儿子的事,当着旁人的面折他的脸面,便也笑着讲了两句闲话,演足了戏才上了自家的车架。 谢琅玉在一旁扶着她,大谢氏慢悠悠地上去了,安安稳稳地坐着,抚了抚头上的赤金点翠牡丹宝石步摇,只道:“你把我哄了,我自然是顺着你,但你舅舅那关可不好过了,你小心他上家法……我不阻碍你,却也不会为你讲情的。” 谢琅玉把谢氏扶着上了车架,自己却不上来,微微弯着身子同大谢氏讲话,道:“谢谢母亲宽和,好事多磨,是我该受的。” 大谢氏见他这样,不由冷笑一声,接了一旁丫鬟的手炉,道:“好事多磨,这真是好事?你娶了那明家女郎,你叫那些跟着你的人如何想?” 这几日越发冷,大谢氏讲话时嘴里都直冒白气,不由拢了拢披风。 谢琅玉等她讲完了,笑道:“我若是要靠姻亲才能保全他们,他们早就该哭了。” 谢琅玉讲完,伸手把车厢旁的炉子轻轻往大谢氏身旁推了推。 热乎乎的炉子靠过来,大谢氏顺势烤了烤火,身上也暖和许多,看了谢琅玉一眼,才道:“你总是有你的道理的……宫里这几日日日叫我去,拐着弯地套我的话,今个这么一遭,消息传回去了,可就改不了了……你是真下决心了?” 谢琅玉已经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了,道:“辛苦母亲为我费心了。” 谢氏没讲话,车架开始动起来,身后坠着长长地一列侍卫,谢琅玉骑着马跟在车架旁。 车架里安静一会,谢琅玉听大谢氏道:“你把隔壁院子盘下来了,日后是要搬出去住?那明娘子这样精贵,挤不得一个院子了?” 正好后边隐隐传来一些动静,谢琅玉回头看了一眼,吴清源比划了两下,谢琅玉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处理,便接着对大谢氏解释道:“她性子敏感,苏州又远,这样辛苦地嫁我,该叫她有个自个的院子,且苏州与京城风俗不同,母亲若是想见识见识苏州民俗,一齐住也是可以的。” 谢氏笑了一声,道:“风俗不同?那自然是要跟着京城的风俗来了,难不成你也不准备叫她改?那你日后还制得住她?” 谢琅玉听着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并没有笑出来,只扯了扯缰绳,道:“我制她做什么呢?” 谢氏笑了一下,道:“也是。”接着便靠在车壁上不讲话了,谢琅玉安静一会,便把车帘的窗帘轻轻扯下来了,挡住了外边刮脸的风。 大谢氏过了好一会,才叹气道:“你打小就同我不亲近……若是你平平安安,是个富贵闲人,我不在乎你娶谁的,我也管不了你。” 过了好久,谢琅玉才很轻地敲了一下车厢,道:“母亲,谢谢您。” 谢琅玉骑着马来到了队伍后边,吴清源见他来了,连忙下了马,叫身后的侍卫绑了人来,边道:“三爷,抓住了个人,就是这个,这是温家的探子,鬼鬼祟祟的,先前在温冀远身边见过,嘴里怕是能撬出些东西来,不晓得能不能先留他几日?” 这人穿一身灰色的袍子,被绑了手脚,嘴里塞了巾子,抬眼瞪着谢琅玉。 谢琅玉看他一眼,眼神还挺温和的,他扯着缰绳道:“时机差不多了,他们估计也要忍不住了,这几日怕是就要找我的麻烦了……日后抓了太子一党的探子,都不必报给我,全都可以留下,不用再放走。” 吴清源像是懂了些什么,不免有些激动,连连点头,道:“下官晓得了。” · 两家的车架在城里分开了,大谢氏回了府上,谢琅玉去上职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宫里的人找上门来了。 大谢氏心想,还真是一时半会都忍不了,便穿了披风,跟着入宫了。小黄门见了大谢氏便叫夫人,把她引着去了皇后的坤宁殿。 大谢氏进去的时候,屋里正热闹呢,好好一个大殿,只点了一个炉子,还搁在了边角,是以屋里的人都穿得厚实。皇后穿着深紫色的板正宫装,头上带着白玉头面,气质雍容,眼神和煦。这打扮十分家常朴素,除了过人的气质,穿着同旁的寻常人家的妇人无甚区别。 太子妃穿着红色的小袄,妆容艳丽,身上还搭了披风,笑着陪侍在一旁,再边上便坐着一些夫人陪着讲话逗乐子。 边上站着的是一行宫人,穿着统一的绿色小袄,垂首站着,规矩地很。 大谢氏一进来,几个夫人都起了身,同大谢氏问安,身后的宫女也默不作声地请安,大谢氏笑着点点头,抬了抬下巴,又向皇后行了福礼。 皇后瞧着有些年纪了,眉宇间有一道皱褶,像是常年皱着眉毛一般,她连忙叫大谢氏起了身,坐到边上了。 大谢氏穿着华贵的披风,头上带着显眼的宝石头面,捧着个鎏金火炉,炉子上还镶着几颗绿宝石。她一进来,施施然地坐下,叫原本朴素的坤宁宫仿佛一下亮起来了。 皇后看了几眼,只当没瞧见的,笑着叫宫人添茶水。如今陛下提倡节俭,夫人女郎们出入宫廷,多是简朴打扮,皇后更是以身做表,衣食住行样样节俭,屋里都只起一个炉子,大谢氏却衣着华丽地出入内帷,在府上生活奢靡也无人指摘。 皇后捏了捏手里的手炉,面上笑道:“听闻你今个出城了?天这么冷,怎么还去拜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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