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娘松了心,任由着她将自己扶进房中。 余香院的格局并未变,和江桃里出嫁之前一般模样,哪怕如今住进来的是金三娘,她也未曾舍得移动过房间任何一项东西,只为了好睹目思人。 金三娘被江桃里扶至软榻上坐着,她则坐在地上的垫子上,将自己的头趴在金三娘的腿上,眸光微抬看着眼前的人。 “好孩子,这些年过得可好?”金三娘本欲询问是否受过委屈,可一想起,待在江府如何不受委屈,现如今都已经委屈着行了替嫁之事,若是被人戳穿必将性命难保。 思此,金三娘又忍不住垂泪了起来。 江桃里本不觉得委屈,可真当有着这般关切询问时,也瞬间跟着一起垂泪。 静谧的房间中只有两人默默哭着,无人打搅,似乎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尽。 最后还是江桃里率先勉强止了泪,一会儿她还得回去,若是红肿着眼见了太子被询问起来,她不好解释。 虽知晓太子或许都不会询问,一年之期未到,她还是得警惕一些。 “娘亲,不哭了,瞧,跟两个孩童似的。”江桃里乖巧地跪坐在地上,伸手替金三娘擦拭着眼角的泪。 金三娘也想起了一会儿江桃里还得要回去,捏着绢布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眼泪,露出惨白的笑出来。 江桃里的心更加疼了,眼泪止不住地唰唰往下掉,金三娘见此又来哄,两人一来二去几趟才勉强止住了情绪。 母女俩温馨地抱作一团讲话,讲的皆是小时候的事,因为金三娘并未伴着她成长。 很多事江桃里连记忆都没有,却还是认真地听着,等到她说累了再乖乖地送上一杯茶,时间转瞬即逝,临到了即将要离去的时候。 这时江桃里才开口道:“娘亲,你在江府等我一年好不好,到时候我一定接你离开,天地浩大,我们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桃桃这话是什么意思?”金三娘闻言立即关切开口,她早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几乎这话一出就察觉到了。 听见娘亲言语中的关切和担忧,在一切还没有落地之前,江桃里不敢说出来自己已经同太子私下和离了。 太子需要她扮演一年的太子妃,其中说不定就涉及政权之事,是否有危险她亦不敢确定,自是不会道出来让娘亲担忧。 江桃里垂着眼眸,只是乖乖地道:“一年后我说不定能说服太子将你接进太子府,这样我们就能常常相见了,娘亲再等等桃桃好不好。” 女儿难相见,更遑论这般娇滴滴地撒娇。 金三娘也未曾多想,顺从地点点头:“好,好,好,娘亲就在此等着你。”手怜爱地抚摸着江桃里的头。 “娘亲,若是……”江桃里笑了笑,犹豫间抿着下唇开口:“若是父亲不放人,六桃为信,我让人带你离开。” 她不能确定到时候能不能成功将人带走,总得要提前预备好后手。 金三娘没有想那么多,含着笑点了点头。 江桃里抿唇含笑,一派的娇柔,恰如水中月。 金三娘看得失神,忽地抬手拂过她的眉眼,轻声道:“桃桃,答应娘亲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笑好不好,娘亲喜爱瞧见你这般模样。” “好。”江桃里弯着月牙般的眼笑得愈渐明艳。 金三娘也跟着一起笑,只是眼中藏了伤却未教江桃里发现,她不知自己能不能等到一年以后。 镜花水月的一场相逢就这样结束了。 江桃里出余香院跨出院门之际,忽得若有所感地回首。 立在巨大榕树下的娇弱女人眉眼微弯,岁月从不败美人,美得近乎虚妄。 江桃里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眼眶微红,跟着秋寒去了前厅。 她一定要带着娘亲走。 好似隐约瞧见了一年之后的光景,江桃里眼中的红渐褪,闪烁出了光亮,脚步亦是变得轻快了起来。 门口的马车已然等候在此了。 江桃里隔得很远一眼便瞧见了,太子正立在不远处负手而立,而他身边正立着曲着腰的江元良。 “殿下,等很久了吗?方才我不小心在房中睡着了。”江桃里阔步上前,双颊还带着粉红,是方才跑来时染上的。 闻岐策目光落至她的面上,玉软花柔的粉嫩,楚楚可人地垂着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颔首,然后朝着前方行去。 虽然他并未讲话,但江桃里看着他的背影,忽产生了一种念头。 他这是特地等着她的吗? 心中微不可见地荡起涟漪,很快就被压下了,江桃里朝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头。 身后的江府的牌匾之下,跪了一地的人,口中皆高呼着‘恭送太子,太子妃’。 江桃里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转头无意间和正踩上轿的人对视上。 两人对立而望,身份将两人分割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线。 有那一刻江桃里清晰地、明白地知晓了尊卑二字,在如今多么地重要。 她是庶女时就是被豢养着,随时可能被送的物件儿,当她成为太子妃时,谁都必须对她尊重跪拜。 而实际上太子是那天边月,她是月下污秽的沼泽地。 江桃里率先别了头,阔步朝着一旁的轿子走去,心中最后一点涟漪也消散了。 车轮滚动,积雪被压得‘咯吱’地响。 装潢精致的轿中,闻岐策坐在里面本是头靠垫子假寐,忽得眼前划过方才两人对视的那一幕。 泛红的眼似横流的秋波,来之前眼中尚且还有光,方才的光却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可是在江府遇见了何事吗? 他并未拘着江桃里,甚至都没有暗自派人关注着她,完全是散养的状态。 但方才她说是睡着了,面上却并无一丝困顿过后的痕迹。 大约是会见了什么人罢。 青筋鼓起的腕上缠绕的菩提珠渐落在掌中,正被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转捻着,好看得似一幅丹青画。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太子府,江桃里从马车头探出头,踩上了矮脚凳下了地。 她朝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太子正倚在马车上眸光平静,面上不知思索着何事,见到她后才立直了身子,手腕上的菩提珠垂落。 “走吧。”他敛了眉眼,等江桃里走近,他才抬脚并肩一起朝着里面行去。 江桃里忍不住偏头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身形颀长,若不抬头用余光只能看见他鼓动的喉结。 方才路上积雪厚重,她乘坐的马车落后了几步,所以他这是在等自己? 一次倒也罢了,已经两次了,江桃里不得不再升起怪异的感觉。 这样的怪异最终在踏入后院时再度消散了,因为她听见太子清冷的声音,在身边无旁人时淡响起了。 闻岐策脚步微停,没有回头,眸光落在前方的盛着白雪的景色上,清雅冷静地道:“还有一年,孤不希望这一年内,传出任何有关太子妃同旁人的流言蜚语。” 语罢,他侧身回眸,观见身后的人迷惘地眨着眼眸,干净得恍若初雪。 “江府人多眼杂难免会被人瞧见,所以见有的人需要谨慎些。”话已经到此了,闻岐策见她还是两眼茫然,攒了眉,复而又道明了些。 “特别是不该见的外男。” 这下江桃里听明白了,怪异地看着眼前矜贵的人,他竟然在教自己怎么和男子私会。 不过江桃里转眼一想,也对,自己也并非真的太子妃,他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只要不辱没了太子府的名声,无论她做出什么事儿,他估计都不会管自己吧。 “桃里谨记殿下之言。”江桃里温声回应。 她发现太子好似一直都认为,自己有个所谓的心上人,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江桃里并未反驳他心中的猜想的,这样到时候拿两块黄册,也刚好少些麻烦。 闻岐策眸光愈渐暗了,并未说什么,只是瞧了一眼就转身去了书房处理事务。 江桃里在原地目送了他的身影,这才慢悠悠地朝着院子行去。 接下来她估计这太子妃当得也并不轻松,府中的事务需要她来处理,皆是现学,而且还得策划着,如何设宴给长平少将军择佳人。 江桃里觉得像是他这样的人,其实没有必要去祸害旁的好姑娘,就那般孤苦伶仃地过一生就算了。 回到院子后,江桃里换了一件轻便的衣袍,然后唤来了惊斐,由她教着自己继续学昨日未学完了。 惊斐以前在宫中时是在前殿伺候,讲话做事自有一套章法,一贯会夸赞人。 哪怕江桃里学不懂的地方连续询问,都不见她半分不耐,反而使劲儿夸赞着。 若不是天色昏暗了下来,差点夸到她真的就差点信以为真了。 秋寒进来替屋中点香,顺道上前给江桃里捏了捏肩胛,询问道:“太子妃可需要奴婢去传膳食?” 江桃里从繁杂的账本算数中抬了眼眸,望了一眼窗外景色。 枯树盛白雪,天边萧条,披着暮色的寒风都被渲染了。 戌时已至。 “可瞧见殿下出来?”江桃里将视线从外间收了回来,合上了案上的错本。 她弯腰寻了一个檀木盒子,将自己用过的东西全都塞了进去,然后扣上了锁。 其实并无什么机密物件儿,只是想起了昨日被他偷看后,无缘无故被罚写了几个时辰的叉,现在心有余悸,故而愈渐谨慎了些。 秋寒捏着肩膀道:“殿下许是还未出来,奴婢并未瞧见。” 江桃里点头思索片刻,然后轻声呢喃:“罢了还是遣人去唤罢,不若到了晚上又发疯了怎么办?” 声气较小身旁的两人都未听清楚。 “惊斐你且去问问文齐院的人,殿下是要去前厅用膳,还是送往过去。”江桃里抻着酸痛的腰站了起来,低声吩咐着。 “是。”惊斐躬身退去。 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传,太子现如今无空闲,请太子妃自用。 江桃里这才缓步朝着前厅走去,她自觉自己这太子妃当得算是尽心尽职了。 但当她行至前厅时,江桃里却在里面看见了,稳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子。 若非他单手支着下巴勾了勾殷红的唇,其中道不明的意味,江桃里就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殿下方才不是遣人来说暂时不用膳吗?”江桃里走进去好奇地问道。 眼前的太子已经换了一身衣袍,白日惯穿的雪裳已经变成了如绸的玄服,灯光下衬得他乌发白肤,似有种说不出的邪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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