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眼神划过一丝狡猾,对朱霁道:“说起来,倒也巧了,典卖此物的人,正是现如今世子尊驾所在的荣恩公府上的婢女。” 朱霁知道王瑾在试探自己,倒也不介意,随口附和道:“这么巧么?” “世子难道不知道这枚刻章的来历?”王瑾神色神秘起来。 “确实是不甚了解,秉笔大人如果知道,我倒是愿闻其详。”朱霁坦诚地看着王瑾。 “属下这几日命人查过,这枚田黄曾经是先帝御用之物,后来荣恩公三征高丽,先帝为表嘉奖,便将此物赠与了荣恩公。想必那婢女正是偷盗了出来典卖。” 一切都连得起来了,朱霁微微一笑,对王瑾说:“多谢秉笔大人细心,连此物的来龙去脉都查的一清二楚。” 王瑾微笑颔首,十分得意。 王瑾公务繁忙,与朱霁的会见本就是秘密,因此说完了以上,他便悄然离开。 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风月楼渐入佳境,到了迎来送往最热络的时辰。 往常与王瑾密会于此,他们都是从后门避人耳目悄悄离开。 朱霁在蓟州时,几乎每日都要忙于公务至深夜,今天却有些心血来潮,突然很想下楼看看这风月场是怎样一番花灯照人的情景。 他和四宝本来都穿着便装,看上去不过寻常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从雅间出来,沿着风月楼的木楼梯下来,看到正堂中红烛摇曳,把正堂明得如同白昼,行至其中,更觉得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鸨母在其间堆笑,大声招呼行首和粉头热情待客:“姑娘们,都好生侍奉着诸位官爷,今夜红烛帐暖,不醉不休~!” 粉面含春、浓妆艳抹的女子们做张做致,巧笑嫣然地招揽着生意,好不热闹喧嚣。 朱霁从她们身边走过,起初只是好奇,很快就被她们身上艳俗的香气和矫揉造作的卖笑之声弄得嫌恶不已,于是只想赶紧离开。 快到正门的时候,鸨母见他一身打扮,猜测他身价丰厚,凑过来热情笼络:“这位官爷好生俊秀!咱们这里的姑娘,燕瘦环肥,哪一款儿都有,官爷想要什么样的?老身必让官爷心满意足!” 他皱着眉头,后悔自己一时好奇。他径直前行,无视鸨母的逢迎,只是往外走。四宝挺在他前头,打发着纠缠过来的鸨母和粉头,为朱霁清出一条去路。 快走出去的时候,只见风月楼的正门处,却迎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紫色直裰的男子,弱冠之年,后面跟着四五个小厮,排场倒是不小。 似乎是秦楼楚馆的常客,他声势熏灼地往前走,阻断了朱霁的去路。 那人身量比朱霁矮些,一副骄横的神情,两人互不相让。 最后,到底是朱霁冷着面孔,高贵凛然,让紫衣的少爷徒然一愣,下意识错过了身。朱霁便带着四宝往门口继续走。 身后被朱霁撇下的鸨母,就立刻走到紫衣男子的跟前,谄词令色地大声奉承:“这不是临安萧公子吗!许久不入京师,真有失远迎啊!” 走到近处,鸨母继续热情询问:“萧公子这次入京是有什么大买卖吗?还是单为了到荣恩公府上访亲啊?” 紫衣男人却神色一暗,拉过鸨母低声说:“妈妈还请收声,不要嚷嚷!” 荣恩公的寿辰本来在中秋以后,萧唯仁提前进京,不过是为了腾出空闲在这流莺遍地的京城多潇洒一段时日。 幸好荣恩公府家规森严,不准男丁出入勾栏瓦舍,因此他笃定绝不会有沈家的人知道,他一进京就钻到风月楼狎妓快活。 鸨母闻言,立刻警醒了,谄媚笑着:“知道,知道!是老身一时高兴,糊涂了。” 听到鸨母提及“荣恩公府”四个字,朱霁往外走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自从入府以来,他已经对荣恩公府在京城的人脉了如指掌,他只记得沈书云的生母祖籍临安,这个紫衣登徒子难道是她外祖家的人么? 略略思忖,朱霁对身后四宝说:“安排人,打探一下方才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和荣恩公府又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朱霁:作者,你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别人去青楼是去逍遥快活。 我去青楼除了找太监,就是遇情敌? 作者:因为……你是男德班优秀毕业生。
第二十章 回到存雄居,明黄俏丽的田黄石摆放在朱霁的案头,他端坐着目光冷冷地看着这块石头出神。 他是为了沈书云,才吩咐王瑾去寻找这块石头,能找回来实属不易,甚至有一份运气在里头。 从王瑾那里他得知这是御赐之物,弄丢了便不是小事,沈书云必然会提心吊胆。 设若是刚刚入京的时候,朱霁一定会幻想着将宝物还赠给她,以为能博得佳人一笑。 但是经历了和沈书云之间的种种,他此时已经明白,即便是再对她献宝,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因此,怎么处置这枚珍贵的刻章,他倒没有了主意。 *** 次日一早,四宝侍奉朱霁穿衣进膳,顺便将昨日风月楼遇到的那个紫衣男子的来历,对朱霁说了。 “这个人,名叫萧唯仁,临安萧氏的独子,前两年父母双亡后,便承继了家业,在临安也称得上富贵人家。” 果然和朱霁猜测的差不多,他便点点头,继续问:“他和沈家是什么关系?” 四宝不疾不徐道:“说起来也是一门亲,沈大姑娘的生母,是萧唯仁的亲姑姑。这位萧公子,是大姑娘的表哥。” “表哥?” 朱霁垂下了眉眼,他回忆昨日见到萧唯仁那张登徒子的尊容,还有鸨母对他的熟悉和热络,倒是觉得有趣。沈书云看着一副严守三纲五常的自矜模样,还会有这么浮浪纨绔的表哥。 “这个姓萧的,大老远的,从临安府来京城做什么?”朱霁心里对萧唯仁这样一眼看上去就不成器的好色之徒,根本不屑一顾,问起这些不过因他是沈书云的表哥罢了。 “回世子爷,过了中秋月余便是沈公爷的寿辰,萧唯仁应当是提前进京来拜寿的。跟着他的人说,之所以提前又不肯知会荣恩公府,是因为他们公子想避人耳目,进京先玩一段时日再说。” 四宝一边说着,一边侍奉朱霁,将领织黻纹的素纱中单穿戴齐整,想了想,才缓缓加了一句:“此外,他的随从还透露,这次萧唯仁进京,有一件要事要办。” “是什么?”朱霁眉头挑动一下,他知道四宝向来不会对他卖关子,因此这样字斟句酌反而让他觉得诧异。 “与沈府议亲。若是一切顺遂,萧家打算年后迎娶沈家大姑娘。” 四宝是低声说的,抬头再看朱霁,只见他面容阴沉,眼眸中酝酿着狂风暴雨,目光灼灼仿佛要化作斩人首级的刀剑。 四宝便谨小慎微,低头不再敢动一点声色。 整整一日,除了批阅蓟州呈送来的密报,朱霁都只是手握着那枚田黄石刻章,垂着眼帘沉默不语,脸色十分难看。 朱霁深知,萧唯仁赶着荣恩公寿辰来议亲,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这种没高门大户的嫁娶,都是要几经斟酌,才能下定。沈书云是沈公的掌上明珠,又执掌了家权,她不可能对自己要订婚的事情一点也不知情。 那日朱霁毫不遮掩地对她坦白心迹,他也料到了她那般骄傲的人,不会一下子轻易接受什么男子的告白。因此他的心里倒是坦坦荡荡,成竹在胸。 但是如今想起来,她不肯对他说明自己即将订婚的事,或许根本就是要蒙过他,悄悄许了人家,在他眼皮底下嫁为人妇。 朱霁能包容沈书云不接受他的深情,也能料想她正在一家女百家问的年纪,会有媒人踏破门槛。 但是,想到即将和她定亲的是那样的一个货色,而她还有意瞒着他,朱霁胸中就升起了嫉妒和怒火。 她应当是有意不告诉他这件事的,他笃定地想。 那她怕什么呢?怕他从中搅局,还是根本觉得这是她的私事,连告诉他的兴趣都没有? 或许在沈书云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朱霁的一席之地,哪怕他费尽心思去为她送礼物、找失物、诉衷肠,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她那傲然又清高的目光,也不会有一刻扫向他。 朱霁是皇亲贵胄,自幼早慧有成,加之他勤勉刻苦,一路走来都是不断地“得到”,因此从未感受过这般的失落,如此苦心孤诣为了她冒死前来,原来在她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如此想着,他最后已经可以称得上愤恨,看着眼前的田黄石,无论这是何等金贵的宝物,他那一刻只想立刻将它捏得粉碎。 *** 中秋节临近的时候,因为沈书云对后宅的所有家政之事,已经悉数掌握,而且理家有方,颇得下人们的尊敬,荣恩公便允许何氏和沈书露自由出入,不必再禁足于自己的院子。 被关了这么久,沈书露脸上的伤也早就好了,正是少女贪玩的年纪,她又素来没有沈书云那般关起门来读书画画的才学,解除禁足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是穿戴齐整,捂上面纱,带上红簪出街去闲逛。 被禁足的时候是初秋,如今到了中秋已经有些寒意,她不禁恨憎沈书云和祖父,接下来入了冬,天气寒凉,她便更不得机会出门赏玩了,白白把最好的秋夕都错过了。 红簪一贯觉得未出阁的公候贵女不应当这般在街头抛头露面,哪怕带了面纱,也不合礼教。于是出来半个时辰就要劝沈书露回府。 “怕什么?祖父都没说不让我出门。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么样也得尝尝外头的东西。这么早回去,着急给大姐姐那副高高在上的尊容上香吗?” 沈书露白一眼,红簪听她言辞刻薄,便低头不再劝了。 两个人走到了一家装潢华贵的酒楼,上首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崔航酒楼”,沈书露大喜,对红簪说:“我听霄哥儿说过,这家酒楼有很好的酒,叫‘雨露’,岂不是和我的名字相似,今日便去尝尝。” 红簪知道劝不住她,便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两个人在窗边坐下,小二见她们两个小娘子只身来吃饭,也是新奇,很快好酒好菜招呼上来。 沈书露扯下面纱,也不管什么礼教,就畅饮起来。红簪在一旁看着心里直打鼓。 “雨露”这酒,是果子酒,尝着不浓烈,后劲儿却很足。不过是三盅酒下肚,沈书露居然觉得晕乎乎的。 歪歪扭扭地起身要走,小二拦上来问她要酒钱,这时候沈书露才发现自己荷包里的钱银远远不够这一桌子酒菜,特别是“雨露”,小小一壶,居然要一两银子。 “咱们崔航酒楼,是京城独一份,自然价钱也不低,小娘子要是没带钱,不如留下来,让你这个婢女去回家取来,也不消多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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