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春看沈书云吃得狼吞虎咽,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问:“怎么样了?霄哥,已经找到了么?” 沈书云喝了最后一口粥,对念春道:“嗯,大哥哥把他藏到咱们外宅空置的院子了。应当没什么大事。” 念春自然没忘记,昨天四宝太监送来的那把沈霄的匕首,上面还沾着血迹。 “霄哥……是闯了什么祸端了吗?”念春犹豫着问。 “嗯,他错手杀了一个人。” 念春惊得目瞪口呆,几乎差点从秀墩上跳起来:“什么?杀人?霄哥那般瘦弱的人……” 沈书云冲她做个收声的手势:“这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旁人。待会儿我和大哥哥出府去把霄哥接回来,你去上房绿野院告诉父亲和母亲,霄哥找到了,昨夜和同窗吃多了酒,迷了路,半夜宿在了东院。还有吩咐曹管家,将出城寻霄哥的人都叫回来,不许对外人透露霄哥昨夜不见了的事情。尽量装成什么都没发生。” 念春将沈书云的话一一记在心里,但是仍旧是惊魂甫定,问她:“霄哥若是谎称是去喝酒误了时辰,夫人那样心细的人,肯定是不信的。” 沈书云道:“你只管这般说,他们信不信已经不要紧。左右霄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念春点点头,何氏和沈崇都是心里担不住大事的,反而是不知道的好。 话音刚落,沈雷已经到了蓬蓬远春,思夏把人引进来,便出去了。沈书云让念春在门口守着,一个人也不要放进来。 沈雷见沈书云面色黯淡,猜想她昨夜一夜没睡,这一大早把他叫来,定是事情有了进展,便着急地问:“怎么样?你这边有什么消息了么?” 沉了一息,沈书云便将昨夜朱霁派人把沈霄遗漏在现场的匕首送还的事情告诉了沈雷,并且说洪渊已经死在了司礼监,洪家还不知道。 “天……真的死了。”沈雷在提邢按察司行走,自然知道当朝重臣的嫡子被人杀害,整个朝堂将闹出怎样天翻地覆的局面,双眼惊呆着看着沈书云。 “大哥哥不要慌,没事的。这件事咱们只需要和霄哥一并瞒着就好,不会有事。” 沈雷看沈书云气定神闲的样子,十分诧异,他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那位贵人,出手相助?”沈雷问沈书云,有些不可思议。 沈书云自然不好说出口,昨夜答应了朱霁那三件事,才换来他竭力保全沈霄的承诺。 见沈书云低头默认,沈雷不由得再往下继续探究,联想到失而复得的田黄石,以及朱霁入府时单独送给沈书云的名贵颜料,他再看向沈书云,眼神里已经有了几分自己的判断。 “安王世子可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义士,霄哥和他也没有往来,怎么会这般相助?” 面对沈雷的问题,沈书云并不想回应什么,只是说:“不过是形势所逼,若是霄哥闯的祸败露,咱们家说不定也就呼啦啦如大厦倾倒。现在圣人对祖父和咱们府上什么心思,大哥哥在朝中,恐怕比我一个闺门中人清楚。” 闻言沈雷便知道她不想细说,而沈霄如果能够真的如沈书云所说的那样全身而退,至少也不是坏事,但是安王世子一个入京勤王的质子,真的有如此能量一手遮天? “安王世子,真的有把握处理好着这件事?若是我们轻信他,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倒不如自己还有别的退路。”沈雷低声道,虽然安王府在京中埋藏的势力,即便是他也已经有所耳闻,但仍然有些怀疑。 “这一层,我也想过。可是,就父亲或者伯父如今的官衔和地位,恐怕咱们也只能信他一信了。” 沈书云没有说沈雷也不过是小小的按察司芝麻官,但是沈雷却下意识就自惭形秽了:“怪我无能,顶不起国公府的大梁,霄哥在书院才会被人如此欺侮。” 沈书云心里暗暗叹惋,沈雷实则是个 “大哥哥不要自责了,你待会儿带我去把霄哥藏身的院子,把他接回来。要紧的是,这些事情不能再有更多的人知道。父亲和母亲问起来,大哥哥只管说霄哥是昨日与同窗喝多了酒,半路上被你捡回去的。任父母再问,也不要多言语。” 沈雷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点了点头。 · 沈书云取了头纱,就让念春搀扶着自己,和沈雷一起出了府。 在去找沈霄的路上,沈书云将头纱带好,沉默着看向窗外的繁华市井。 突然在两条街巷交叉处,冲出来一队侍卫司的锦衣侍卫,都明着闪闪发光的刀戟,一下子路途都拥塞住了。 “怎么回事?”沈雷探出头问车夫。 车夫下来,到前面打探一会儿,回来告诉沈雷:“是洪丞相府的嫡长子昨夜下学以后就失踪了,家里人以为是他去勾栏里吃酒,等到今晨还没回来,并随从他的小厮也不见了。这下洪丞相慌了神,请了禁军卫的人来满城搜寻。” 沈雷点点头,对车夫说:“知道了。” 两人的对话,沈书云在车内也听得一清二楚。 沈雷回到马车内,对沈书云说:“看来洪家还被蒙在鼓里。” 沈书云见沈雷此时才有了一丝放松下来的神色,转而又问她:“你出来之前,可让曹管家把咱们家出来寻人的家丁喊回去了?不要被洪家查到马脚才好。” 沈书云沉稳地说:“已经安排妥当,父亲母亲现在应当已经上房,等霄哥回去了。” 沈雷闻言,更踏实了些,不禁感叹道:“看来那一位确实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京中勋贵若还有人把他当成是笼中困兽般的人质,就太荒唐了。” 沈书云不想去评价朱霁的是与非,沈霄平安、荣恩公府顺顺当当,才是她心中最大的期盼。 沈书云撩起面纱,掀开车窗的布帘,看着前方的禁卫队伍逐渐疏散开,渐渐地一点声响也听不到了。 微风吹过,面纱飘逸出曼妙的弧度,面纱遮蔽了她的端庄大气的容貌,反而更显露出一份嫡女沉稳的风范。 沈雷看着她,觉得自己其实过去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妹妹。 她的确是一个能拿主意、心里有千秋的人,豆蔻年纪居然有了一点点女中豪杰的气势。 他又继而猜想,朱霁那样一个权欲满心、手腕狠辣的人,对自己这个不同凡响的妹妹,到底有多大程度的动心?竟然令他甘愿去做这等瞒天昧地的事。 而更让他不敢深思的是,朱霁若真的有这样的能为,那么传闻中的安王要起兵谋逆的那些消息,未来将会如何?似乎也渐渐有了答案。 分明是晴日,沈雷看着车窗外的天空,却觉得在更高的穹顶,还遍布着世人目视不见的层层阴霾,终会有朝一日化作漫卷的狂风,袭入帝都。 · 沈雷藏匿沈霄的地方,果然是一处非常隐蔽的别院。 沈书云进去,沈霄正躲在正堂里看书。 听见有人进来,他十分惊慌,下意识想躲起来,又细细分辨了片刻,是熟悉的长姐的脚步,才向门口看去,见沈书云后面还跟着沈雷,于是舒了一口气。 “长姐……”沈霄欲言又止,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合适,也不清楚现在家中是一副怎样的境况,于是向沈雷投来了求助的眼神。 “霄哥,你长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是接你回家。” 沈霄很意外,重复着沈雷的话,并且也琢磨着:“都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沈雷往后看看,院子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别个,过去又紧闭了屋门,对沈霄说:“洪渊……已经死了。” 沈霄闻言大惊,慌乱地都站不稳了,沈雷忙过去扶住他。 “我分明……分明只是刺了他的眼睛……”沈霄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觉得眼前一黑要晕倒。 沈雷把他扶到身后的椅子上。 回过神来的沈雷,才慌乱地跪在地上对沈书云说:“长姐,快救救我,快让人把我送走,洪家会让我偿命的!” 沈书云看着沈雷慌乱到毫无章法的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想到朱霁自称是十二岁就征战沙场,开始历练,而眼前的弟弟已经十三岁了。 “霄哥,你先冷静一下,我和你长姐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得当,你只要跟着我们回去,守口如瓶就好。” 沈霄愣神,琢磨了好半天才有点会意,沈雷到底是什么意思。 “处理好了?一条人命,还是洪承恩的儿子……”沈霄问向沈书云,自打进来这处僻静的院子,沈书云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后,沈书云垂下的睫羽轻轻抬起来,看向沈霄的是一双秋水如剪又笃定果决的眸子。 “洪家现在还没有找到洪渊的下落。即便找到了,也应当不会查得出来是你。” 沈霄简直不能相信沈书云的话,但大姐姐分明说得如此淡定沉着,又让他不由得不信。 “现在,祖父、父亲母亲还有阖家上下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回去只说是和朋友去脚店吃多了酒,什么都不记得,清晨才被大哥哥找到,去了东院。其他的一概不要多讲。” “可是母亲心思细,肯定会追问……”沈霄想到如此彻夜不归,何氏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就看你是不是想死了。”沈书云对于沈霄创下的这桩祸事,心里十足地烦恼,此时也没有沈雷的耐心去安抚他,只是尽可能平静下来说:“本来杀人偿命,你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应当承担。只是现在祖父身体不好,父亲在朝中又处境微妙,所以怕有人拿你的事来扎筏子,我们才保全你。” 沈书云的话说得很不留情面,但是沈霄此刻全然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不被追究,便问:“洪承恩是现在圣人跟前的红人,我方才听见院子外面有侍卫的步履声,势必现在洪家已经开始找人了。长姐是用什么办法才保下我的?为何父亲母亲都不知情……” 沈书云自然不想提起伸出援手的人是朱霁,只是耐下性子对沈霄道:“这些以后慢慢再给你解释。你只需要守住秘密,将来长大了、老了也要带到棺材里去。” 沈雷看着沈书云镇定的神色,难以相信对于自己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长姐一个女流之辈说出来的话这样斩钉截铁。 他一瞬间恍惚,在沈书云眼中看到了年轻时的祖父。 “知道了。” · 沈雷回到了绿野院,阖家上下都等在上房,连沈崇也向衙门告了假。 见沈霄毫发未损地回来,一家人才踏实下来。 何氏上下打量着他,扯着他的手,跺着脚含着泪埋怨:“你到底去哪儿了?让全家上下一通找,身上可没有不舒服吗?” 沈书露坐在何氏身后,她一向看不惯母亲对儿子的偏疼,揶揄道:“霄哥不知道,你不见了,母亲连魂魄都没了。你再不回来,咱们家就得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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