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想沈书云加入什么真正的高门大户,至少不能比临安萧家高,以防将来沈书云凭借婆家势力,卷土重来。 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自然也很快传到了沈书云耳朵里。 念春气鼓鼓地说:“哪有说媒拉纤却不告诉正主的?好歹大姑娘是嫡长女,又掌管着家权,夫人倒好,相看哪家郎子都暗中不表,弄成盲婚哑嫁,堂堂夫人做事情与人牙子相似,真是没有个体统了。” 沈书云皱着眉头,心里烦躁,放下手里正对着的田庄账目,提着裙子往书房去了。念春也紧忙跟上。 今日是沈崇休沐,沈书云想直接去告诉父亲,自己的态度。 走到书房院门口,伺候沈崇的小厮福山守在月门前,遥看沈书云主仆,有些仓惶,连忙对着沈书云摆手,挤眉弄眼地不让她过去。 沈书云一愣,不知道为何今日父亲在书房里看个书还要让福山在这里把门。 好奇心驱使着她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走到了书房院门口。 “父亲可在里头?”沈书云问得理直气壮,福山却神色慌张要把沈书云往远处赶,还窃窃低语:“大姑娘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走快走。” 沈书云甩开福山,讶异看着他。 福山是曹管家身边的人,一直做事很有分寸,何时变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沈书云纳闷时,听到了书房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缠绵腻味,一瞬间脸上也飞上了红霞。念春也跟着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沈书云甩开福山,就往回折返,福山慌张地跟上,走了几十步到了竹林里头的小径里,才拽住沈书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姑娘,这都是老爷的意思,小的也只是听主子的,您千万不要迁怒于小人啊。” “什么时候的事,里头是谁?” 见沈书云厉声斥责,福山便道:“这事老爷不许小的宣扬,但大姑娘掌家权,小人也不敢隐瞒,求大姑娘看在小人一直在府上老实肯干的份上,千万别对外人说是小人说的。” “你个狗奴才,还跟大姑娘讨价还价?快点说,要不然仔细你的皮!”念春上去揪福山的耳朵,斥责道:“别什么事都推到主子身上,谁知道是不是你这皮紧的在后面唆使主子。快点说!” 福山吓得竹筒倒豆子,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 原来,自从沈书云执掌加权以后,何氏一直气不顺,从前与她恩爱的沈崇也渐渐生出了倦意。自从沈家情况好转,后院里便添置了一些人手,拨给绿野院下处粗使唤的有一个小丫鬟,今年刚好十六,出落得鲜花也似,名叫香梨。 沈崇未及不惑之年,官运转机,不似从前那般低落抑郁,于是有了纳妾之心,不就就和这丫头扯落在一起。
第六十四章 今日, 沈崇趁着何氏带着吴妈妈去马舍人府上访友,便把香梨交来了书房私会。 沈崇安排福山在门口看守,以防何氏身边的人路过书房院门口, 走露了风声。 沈崇怎么想不到今天沈书云会突然到书房来。自从她执掌家权, 时常忙得头疼, 大多数时候都忙着对账本子, 处置家事,不会走出蓬蓬远春半步。 已经是夏季,花园子里蝉鸣阵阵,风吹竹叶, 发出簌簌的声响。 沈书云默默听完了福山的叙说,沉默了片刻, 对他说:“这件事我知道了, 不会让父亲知道是你透露的, 但纳妾虽不是大事,迟早也会被夫人知道。曹管家既然拨你在父亲跟前当差, 你也要知道轻重, 要提醒着家主,不可以耽溺于美色,什么都要有度。此后此事有何转折,你也要通报念春, 告诉我知情,以免出了什么乱子, 最后还是拿你这小奴扎筏子, 倒时候, 谁也帮不了你。” 福山素来知道沈书云虽然宽待下人, 却是个右手腕知进退的人物, 听她说到不会把这事情宣扬出去,至少是现在还不至于让何氏知道,也就保全了自己,如何不感恩戴德,在地上又俯身磕了几个头。 沈书云叹息一声,便与念春回去了。 一路无言,念春却能感到沈书云心里萌生的愁容。 “这事情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那个香梨才十六七的年纪,以夫人的秉性,就算寻个机缘,拉出去打死、发卖也未可知。” 念春想想即将发生的鸡飞狗跳,就觉得头疼。 如沈家这样的京城官宦人家,并非不能纳妾,翁姨娘也是老国公夫人的陪嫁,因得老夫人抬爱,就举荐做了同房。如今官场上行走的郎子,哪个不逛勾栏,哪个不吃花酒,不过是食色性也的寻常事。 何氏自从给沈崇填房,一直凭借容貌秀美、身条婀娜很得沈崇的喜欢,否则在荣恩公在世时,沈崇也不会一直不曾纳妾。 沈书云虽然鄙夷何氏的小家子气,但唯独在夫妻琴瑟和鸣上,对沈崇与何氏有一番敬服。盖因为过去无论何氏如何贪财狭隘,因为沈崇喜欢她,总是与她出双入对,夫唱妇随,连看何氏的眼神都包涵温暖柔情。 沈书云时常觉得在父母跟前自己多余,享受的父爱不及沈书露十分之一。但却因为何氏与沈崇的相爱,对男欢女爱之情,怀有美好的寄望与期待。 然而,今时今日,只要父亲在朝堂上有些起色,就会生出这些花花肠子,见到年轻美貌的,也会想尽办法置放到身侧。 《诗经》中有许多诗句,都是谴责男郎婚后变心的,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过去她不甚明了,如今却分明懂得了。 “依我看来,大姑娘就是太慈悲了,方才就应当直接处置了福山,把香梨这起子事,摆开了说,让家主自己与夫人打这官司去。咱们好心瞒着,到时候夫人知道咱们这边知道得比她早,兴许还冤枉咱们和家主合起伙来了。” 念春说的其实有道理,何氏本就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纸是包不住火的,到时候福山把责任往沈书云身上一推,一句“大姑娘早就知情了”,就足够让何氏再恨沈书云几分。 “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咱们若是今天宣扬开,倒是的确撇清了责任,但到底弄得父亲没脸。还是时候去寻父亲一次,让他自己去说。” 沈书云其实认为,沈崇虽然瞒着何氏,但未必想着一直瞒着,既然有了纳小的心思,就不会轻易改变心意,纵然今日没有了香梨,明天还会有旁的人。 何况沈崇正当盛年,若是香梨有了身孕,便不是普通的女仆,掌管一个家,要平衡很多,思虑周全。 “呀,对了!”念春给沈书云端来香饮,突然想起来:“咱们今日过去书房本来是为了回绝夫人给大姑娘说媒的事,好端端的碰上这混账事,自己的正事也忘了。” 见沈书云沉思着不说话,念春上前,凑过去问:“可是姑娘真的打算不嫁人了?还是只是觉得夫人举荐的郎子靠不住?若不然去找东院夫人,探探口气?咱家如今好了,不愁寻不见个好人家。” “我倒不是因为这个不想嫁人。”沈书云喝了一口香饮,才觉得方才因撞见沈崇偷欢之事翻起来的恶心,褪去了些许。 “那姑娘是因为什么?难不成还真的要老在咱们府上?还是……”念春话到嘴边就止住了,她想问沈书云,是不是还对安王世子有意,所以才不想嫁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书云只好对念春说了实情:“是我答应过他,谁都不嫁。” 念春闻言,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姑娘你还答应过他这等事?” 沈书云沉默低下头,念春上前,愤愤不平:“从前觉得他霸道,现在看来还真是霸道!他是什么人?反贼!将来若是被活捉了,是要凌迟处死的。难道还要大姑娘为了他一辈子守着么?就因为在咱们家寄宿的时候有点子恩德,还真的要投桃报李还一辈子啊?这许诺怎么能作数?再说,就算姑娘拿定主意,家主和夫人如何能准许?女大当嫁,姑娘都十七了,马舍人家的庶女十六都生养了,再等下去,便真的没有了行情了。” 沈书云从念春的口中听到这一番“大道理”,竟然觉得有点好笑,用手上的团扇打了她一下,佯做嗔怒道:“亏你还整日骂旁人做事如牙婆,我看你这一肚子全都是三纲五常,何时学得这样市侩,敢掂量我的‘行情’,你要把我变卖了了吗?” 念春躲着沈书云的扇子,却并不觉得理亏:“我不比大姑娘识文断字的,可是我说的是这么个道理。本来姑娘才名远播,在京中想娶姑娘的世家公子多如牛毛,何必等到年纪大了,等着别人来挑咱们?姑娘若是信不过夫人不肯嫁人还好,若是为了那乱臣贼子的一句允诺就守着,我第一个反对。” 念春信誓旦旦的样子,虽然有几分可笑,却让沈书云感到温暖,毕竟这丫头是实实在在地在为自己打算。 只是沈书云自己知道,动摇的原因并不是在于利弊的衡量,而是沈崇对何氏的变心在她这里,引起了巨大的震撼。 曾经沈崇对何氏,也如朱霁对她一样专情至深。 若是在一起共度将近二十个春秋的夫妻,都会有一天生出外心,不过短短半年的交往,甚至还来不及真正走近和了解彼此,沈书云又怎么能把真心寄望在一个一身反骨的篡权之人的身上? 沈书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犯糊涂了。 或者念春说的很对,若是安王兵败,那么等待朱霁的将是万劫不复,若是他成功了呢?那么他将富有天下,四海之内的美色,皆为囊中之物。 朱霁深情款款、誓言如山,自然不是蒙骗沈书云,但到底,年少时的一时动心,不过只是白云苍狗,转瞬即逝的东西。 沈书云怎么能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寄望什么相思相望与相亲? 她苦涩地笑笑,觉得自己当日的许诺本就是怀柔与周旋,如何朱霁未必当真,自己却先要信守什么? · 正在此时,丫鬟拂冬进来通传:“东院王夫人过来瞧姑娘了。” 沈书云向来喜欢王夫人,便道一句有请,拂冬却没出去通传,而是上前对沈书云道:“东院夫人还带了一位贵妇人,咱们没见过,看着倒是不是一般的富贵。” 沈书云思忖一下,便道:“一并有请就好。” 不一会儿,王氏和这位贵妇一并进来,沈书云一一行了见礼,王氏眉开眼笑地对沈书云介绍起来:“云娘,这位夫人是康王府的次妃,登州刺史郭大人的嫡长女,和我是同乡。次妃娘娘一直喜欢字画,对你的丹青更是稀罕得不得了。近日,俺们得了空闲,我就先斩后奏地带娘娘来见你,你可不要嫌弃我这个庶伯母叨扰了。” 沈书云忙客气寒暄,怎么会觉得叨扰,王妃驾到本应该高接远迎蓬荜生辉云云,一边将视线落到了这位郭侧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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