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逃亡的半途,洪承恩就向安王朱枋出卖了新帝的行踪,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 安亲王得到洪承恩的密函的时候, 笑而不语,将密函投入了火盂之中, 对身边的近宦道:“我原本以为这仗要长久打下去, 看来竟然是不必了。” 随后不久, 安王在京畿道以北的徽州道称帝,史称徽武宗, 是八百多年来第一个以皇叔身份篡权得到政权的帝王。 安王称帝, 标志着大徽的江山即将易主,这场仗准备多年,然而多取九州大部分领土的时间,不过一年而。 安王在徽州称帝, 朱霁也随后被封为太子,只要拿下京城, 就会顺利入驻东宫。 三个月来, 朱霁带着平允军的将士, 对京城是围而不攻, 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京师里宫廷建筑的完备, 另一方面是希望赵世康能主动归降,避免两军交战的损失。 然而,朱霁却低估了京师内部守城的意志力,赵世康守城之牢,很有当年荣恩公的风范。 朱霁十分不能理解,赵世康的这种愚忠,就算是自己想死,又何必牵连许多别的人。 然而城中细作飞鸽传书,沈雷也是一样,打算与赵世康一同坚守到最后一课,为国捐躯。 “真是死到临头还顽固不化。” 朱霁其实知道若非沈雷是沈书云在意的人,他定然也不会这么在意他的死活。 以沈书云那样将沈家这般人的荣辱视为己任的人,也的确继承了沈家一脉相承的愚忠。 朱霁对此嗤之以鼻,但又心向往之。 他知道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真正从一而终,对待家人朝堂与对待夫君爱人,并没有不同。 因此沈书云差一点嫁给康亲王府的事,就更加让朱霁心里感到烦闷难堪。 “沈大姑娘最近还在营里给人画画吗?” 面对朱霁的提问,四宝自然回答得滴水不漏:“营内除了念春姑娘,没有一个人再敢和沈大姑娘说一句话。” 朱霁听闻,神色才稍微平静了些。 · 安王称帝之后,驻守京师城防的赵世康,终于在坚守了三个月以后难以继续挺立。 作为荣恩公最为器重的后生,赵世康一直有为国捐躯的梦想,他宁可死守着被主公抛弃的城池,也不肯做二臣。 在一线战场跟随赵世康半载的沈雷,也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与平允军战斗到最后一刻。 以至于朱霁安插在京师的细作想要向朱霁通风报信,希望他能反水倒戈,最后都因了解他迂腐的愚忠而放弃。 “真是随了荣恩公那把老骨头,是个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人。” 朱霁在营房里一边看着线人的密报,一边眉眼沉沉地感慨,分明大势已去,这些所谓的忠臣还要这样自欺欺人。 当忠臣有什么好,当篡党又有什么不对? 朱霁看向京师的方向,眼神霸气中还带着一丝藐视的意味。 他觉得自己已经对沈书云已经不断放弃了底线,绝对不会对第二个沈家人仁慈手软。 甚至,朱霁有些不怀好意地想,一定要拿下整个天下,并且治理成国泰民安的帝国,让沈书云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忠义礼教不过是破铜烂铁。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天命所归,只有弱肉强食,只有胜者为王。 几日后,朱霁收到了密报,安王的劲旅已经到了京畿道南的闽南道,要对新帝出逃的护卫队尽兴围剿,也给朱霁攻伐京城留出足够的时间和余地。 攻下京师,就在眼前。 · 朱霁率军攻城的这天,赵世康登上已成残垣的城楼,看着城外一片焦土,硝烟中对望对方敌营正中的仪仗,其中拱卫着在白马上戎装的朱霁在华盖的正中央,看不清楚具体的形容,只是那颀长的身形,让赵世康和沈雷并不陌生。 朱霁上一次走进城楼是为见沈书云,自投罗网做质子。 赵世康犹记得第一次在沈府见到朱霁时,他那翩翩风度和掩盖不住又与弱冠年纪极为不合的气场。 这一次,他要以征服者的身份,凯旋而入,然后成为这里真正的主人。 赵世康在城楼里看向他,像历史上所有孤军奋战,不肯屈服的所谓忠臣一样,一身悲情地面度即将到来的宿命。 他没有想到,追随荣恩公开启新朝代的自己,居然在不到五十岁,要成为殉国之人,而要抗衡的,却也是主公的血脉。 到底,帝王之家的征伐,从来是你死我活。逐鹿之争,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只恨自己要追随的帝王,听信谗言,畏惧出逃,若是新帝能够守在帝都,赵世康甚至觉得军心不散,朱霁父子也未必能有百分百的胜算。 或者先帝在甄选继承人的时候,应该再加斟酌。 可惜,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赵世康已经年过四旬,望五之年要壮烈殉国,心里是悲痛,但也有忠臣良将的死得其所,他在城楼中,对象皇宫的方向,对先帝告祷: “臣赵世□□逢乱世,出身贫贱,十三岁追随荣恩公义旅,筚路蓝缕,开国有成,而立之年忝列武将虚位,承蒙先帝栽培一身戎装加身至今,如今守国无能,导致圣人南狩,国破于佞臣篡党,臣愿以死殉国,鞠躬尽瘁!” 说完朝着先帝陵寝的方向,顿首就是一拜。 城楼之中,围绕着赵世康的是沈雷和几位一起从戎的世家少年,见赵世康老泪纵横,也都不禁潸然落泪。 曾经以为战场是遥远的传说,自从为国征战,这些后生才知道战场是何等残酷的所在,曾经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世家儿郎,也在赵世康的手里得到了历练,成为了真正的战士。 只是比起对望那自十二岁就征战北疆的狠人,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沈雷顿足:“在下愿意追随赵将军,誓死守卫皇城,为君赴死。” 身后的几个少年将军,也一起誓言旦旦,把跪在地上向着先帝陵寝方向盟誓的赵世康扶了起来。 赵世康看着一众少年闪烁的眸光,悲情中似乎得到了一丝宽慰,对沈雷道:“文死谏,武死战,咱们军士的宿命本就如此。你们听我诏令,哀兵必胜,咱们一定不能给先帝和荣恩公在天的军魂丢脸。” · 三日后,朱霁的华盖与依仗又一次兵临城下。 不同的是,围城的平允军传来了呼喊之声,听起来已经在护城河之外很近的地方。 “对望的赵将军,请不要负隅顽抗,以免殃及京城百姓与世家。安王殿下与世子本是皇室嫡血,天下朱姓一家,此番义举在清君侧。将军一生戎马,世子感念将军军功,只要将军开启城门,则既往言行,一概不纠,请将军遵从天命,不要食古不化、冥顽不灵,造成生灵涂炭的哀局……” 这洋洋洒洒的劝降书,几乎是不断在城门外重复,将安王篡权的行径伪装得似乎是为民除害一般。 不过是针对城中不想受苦的权柄的心理战。 赵世康走上城门对着朱霁的方向,慷慨陈词:“世子,你就不要再戏弄老夫了!谁人不知令尊是何等权欲满心的人?这江山你们既然要盗取,又何必敢做不敢当呢?咱们在荣恩公府多次会面,也算半个熟人了!……” 赵世康苍凉的喊话引人入胜,果然让对面不断重复的劝降书,停了下来。 一边麻痹大意着朱霁的军队,赵世康一边朝着沈雷做了个手势,就在平允军的师爷还在仔细记录着赵世康的喊话时,几十门红衣大炮突然从城楼的洞窗里探出头来,然后在明明如昼的光天化日之下,天罗地网的炮火就纷纷而下。 朱霁围城的劲旅瞬间大为惊骇,已经严阵以待的方阵瞬间被冲散,意在一鼓作气攻略城池的大军,连忙保护有生力量,退守到防线之外。 沈雷站在城楼上,不久后看到了平允军的撤离,握着赵世康的手道:“赵将军,围城的军旅被冲散了!这炮击真的有效!可惜咱们没有续存的炮弹,否则还可以……” 然而赵世康看着城外的硝烟与焦土,却并没有什么快慰之色,而是拿来了从西洋海寇那里缴获来的筒镜,看向城郊更远的地方。 他的神色逐渐凝滞,随后大呼不妙,对沈雷道:“你们几个后生,快撤!” 而在城郊十里以外的帷幄之中,朱霁正在气定神闲和一个副官下棋,外面的信报进来,将事情的原委说了,朱霁气定神闲地问:“假扮我的人怎么样了?” 信报道:“世子的替身被大炮重击,受了伤,断了一条腿。能为世子效命,是小的们的福祉。” “赏赐这人食邑千户,待父皇登基之后,享开国勋的爵位。” 副官道:“是。” “现在城里怎么样了?” 信报娓娓道来:“世子埋伏的细作以飞鸽传信,这次佯攻以后,守军已经大抵去掉了城中大半炮火的积存。京师已经断绝粮草两个月了,城里的皇亲贵胄前几天已经要写降表了,只是赵世康前几日杀了几个要反水的世家家主。不过佯攻以后,他没有了底牌,才稳定住的人心,又要散了。” 朱霁轻轻落子,杀了对手一大片。 副官看着自己的棋局已败,便忙奉承道:“世子棋艺精湛,微臣自知不敌。” “博弈之道,无非是小伎而已。”朱霁嘴上胡乱谦逊一句,享受着身边的下属,对他越来越多的尊敬和畏惧。 昔日偏僻蕃地的世子,今后将成为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如何不让人生出伴君如伴虎的小心谨慎来? 果然,世间威权的味道最迷人。 朱霁知道距离自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 就在佯攻之后不就,朱霁发动了真正的攻城之战。 已经散乱了军心的赵世康麾下,虽然几个少年将军赤胆忠心,但是无奈被围困的京师百姓在投降派贵族的怂恿之下,也已经动摇了守城的决心。 朱霁选择了火攻,在当日夜空下,燃起事先准备了的巨量的焦炭与枯草,以投掷的方式扔入京师城内。 京城内本就高门大户林立,木结构的建筑恢弘巍峨,被空中投掷来的火种点燃之后,熊熊大火很快连成了片,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高门宅院,许多都在烈火下成为了一片涂炭。 听着城内不断传来的哀嚎,朱霁在帷幄中静静抿一口香茗,对身边的副官道一声浅浅的叹息:“可惜父王给我攻城的时间太少,那般绝伦的宫殿若是烧毁,再建又要费一番功夫。” 副官垂首看似宽慰,实则是奉承道:“倒是可以按照殿下与世子的喜好,再行装潢。” 朱霁微微一笑,除了帷幄,对副官道:“战事已定,你统筹进城的诸事,记住凡是归降的高官与贵胄,只是圈进不追罪,另外,尽量活捉守军的一个人。” 副官不解地问:“是要留下赵世康的活口吗?”他觉得赵世康虽然很有威信,但是火攻如此惨烈,已经没有必要留下他来怀柔什么反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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