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冥顽不灵的赵将军,让他去黄泉之下侍奉皇祖父去吧。要活捉的,是另一个人。” “请世子示下……” 副官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新帝都已经逃亡了,还有谁值得费这么大力气,在一片混乱之中活捉。 “荣恩公府的长子,沈雷。”
第七十五章 虽然在攻城之前, 朱霁的平允军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且提前识破了赵世康的炮攻突袭,但是真正拿下京师已经是攻城之后的第七天。 朱霁虽然是胜利者,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 赵世康承袭了荣恩公的衣钵, 即便是在主公背弃, 士气大哀的时候,官兵也展现出了坚持到最后一刻的顽强。 平允军为了拿下京师,折损了数万人之众,战事十分惨烈。 因为采用了火攻, 京师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将这座六朝古都化为一片焦土。 朱霁绣着海浪纹样的步云履奢华精美, 足以与他皇孙贵胄的身份和问鼎九州的功勋相匹配。 四宝走在前头, 命手下的小太监一路用扫帚伏在地上擦拭硝烟散去后的灰烬, 以便朱霁的步履,稳稳前行, 渐次踏入落满了灰烬的紫宸殿正殿。 他已经换上了太子规制的常服, 绫罗的白色直裰垂地,衬得身形更颀长优雅,细看才能感觉到金线缂丝的光彩熠熠,胸前四爪团龙图案栩栩如生, 顶戴真龙足金梁冠,一枚玉簪箍住顶发, 不着一言已经贵不可言。 这只是太子的制式常服, 并不是受册时会穿的冕服九章, 但他身有军功的气质, 已经具有了不可正视的威严。 就连日夜侍奉在侧的四宝, 也觉察出主子在攻克京师之后,有一种鱼跃龙门今非昔比之感。 前日攻下京师以后,平允军的将领已经率众将紫宸殿清理出来。万幸火攻京师之时,宫檐上只是落了几处火星,也很快被熄灭,因此几乎完整地保留下了一整套构造,只是被飞来的箭簇折损了几块瓦片。 “紫宸殿的琉璃瓦是前朝工匠烧制,工艺未曾失传,但是成品率极低,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修缮如新。但臣下已经着人去办,连同整个帝都都将在安王殿下进京之前,竭尽全力护旧如新。” 朱霁对在身后垂首汇报的将领微微点点头,道:“一定要让父王有王者归来的凯旋之感。” 四宝和身后的随从纷纷唱喏,在紫宸殿的台阶前停了下来,只有朱霁沿着白玉的台阶一路往上。 本朝礼制,紫宸殿的白玉石阶只有帝王与东宫可以拾级而上,其他人只能走玉阶两侧的石阶。 紫宸殿的挑高足有四五丈,坐在当中的紫檀镀金交椅上,说话都会让声音放大、回荡,显示出帝王才有的威严和尊荣。 朱霁在宝座之下,看着椅背上精雕细琢的云龙纹样,展露出势在必得的快慰。 曾经,他以质子的身份就站在如今的位置上,对着宝座上的堂兄俯首称臣,而如今,他已经是那个宝座唯一的继承者。 · 京师经过了三个月的围城和激烈的战火,已经残破不堪,难以想见一年之前,这里曾经是歌舞升平、海内闻名的繁华之地。 沈书云进京是乘坐的是平允军的马车,看到了街巷深处不时会发现残疾的饿殍或者贱卖儿女的贱民,路过市井民居的巷弄,两侧更是一片断井残垣,真真可以用惨状来形容。 难以想象,这里就是她从小出生、长大的帝都。 她一边庆幸自己提前让沈家人迁往已经备足了粮草和用具的东山,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对战事中的流民生出来恻隐之心。 新帝虽然对沈家不好,但是到底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庸之君。历史上贤明的君主总是少数,大多数不过是守成之君。 若非是安王父子一心问鼎,百姓的这场灾难本来可以避免。 · 侥幸在三月围城的饥荒和连日战火中侥幸活下来的京师居民仍然惊魂甫定,而高门大户中的遗老遗少战战兢兢,不得不接受江山易主的现实。 那些过去曾经在朝堂上向帝王提议削藩或者说过安王父子坏话的官僚,也都战战兢兢,进退失据,生怕自己会被成功的篡权者秋后算账。 平允军记录严明,朱霁麾下的亲随都是能臣,东宫很快被修缮整理出来,虽然西南角在火攻中损伤了一小片宫殿,但是并不影响入住。 沈书云和念春被安置在了东宫太子殿的侧殿芙蓉宫,东宫从前的守卫和宫女已经被遣散,新的侍者与奴仆还未进行遴选,因此整个东宫都显得冷冷清清,巍峨高大的建筑有了一份萧瑟之气。 自从京师被攻克,沈书云再没有见过朱霁。 在入住东宫三天以后,朱霁才踏入了芙蓉宫。 四宝拆迁调拨了两个婢女和两个内监来侍奉沈书云,一来为了保证她日常生活衣食无忧,另一方面则是对她和念春进行时时刻刻的监视。 朱霁进来,四个奴仆朝念春一个眼色,便纷纷退了出去。 “这里住得还习惯么?” 沈书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恭敬地对朱霁行礼,而礼仪的方式仍旧是对亲王世子的屈膝,而不是拜见太子时的跪叩。 朱霁嗤之以鼻:“还是放不下世家嫡长女的款儿。云娘,我以为事到如今,你我的关系应当更进一步。” 沈书云缓缓起身,嘴角几不可查得微微一笑:“是么?世子打算如何更进一步?” 朱霁仍然未曾从她要嫁给康亲王府的事情里消气,便道:“父王即将称帝,这里是东宫,你觉得我说的更进一步,是什么意思?” 沈书云却只是到窗下的矮几上,为朱霁斟满一杯茶,递到跟前,道:“东宫的茶,果然是上品。” 沈书云用温存的顺从,回避着朱霁咄咄逼人的提问,却让他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沈大姑娘这是还惦记着嫁给康亲王府吗?还是对临安的萧表哥余情未了?想效仿娥皇女英和亲妹妹共事一夫?” 朱霁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过分的刻薄,甚至有几分浮浪之气在里头。 沈书云依旧不理会他,只是端了糕饼的碟子,对朱霁说:“世子垫垫肠胃,京中的糕点铺子已经再度开张,我拜托内监去买的。” 朱霁觉得沈书云是故意的,让自己的愤怒乱拳打在棉花上,或者用看似恭顺的办法在对抗着自己。 他本来十分生气,但是转念就释然了,对沈书云说:“真是没看出来,沈大姑娘气人也别有一番能为。不接我的话茬,想让我知难而退或者更生气,可是我偏不让你如意。” 沈书云低着头,东宫的殿宇窗户很大,室内明亮通透,一道傍晚的光束斜斜照进来,美貌的佳人在光瀑中形容端方,仿佛这个殿宇本来就应当是她的归宿。 朱霁微微蹙眉,心里有些烦躁。 他连日忙碌到昼夜无歇,刚刚得了片刻空闲就来见沈书云,得到的却是她这样冷淡的客气,顺从的敷衍。 他知道自己既然把人接到了东宫,就应该有个说法,可是时局正乱,安王在南方平乱正酣,他无论如何无法在惜字如金的密报里提起沈书云。 而这一切的难以言表,又因沈书云这种以退为进的反抗中,显得如此剃头挑子一头热,如此地荒唐可笑。 连本来要在她面前卖的好处,也变了一番语气。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愿意被我金屋藏娇,哪怕是东宫,也不如康亲王府三媒六聘规规矩矩。可是云娘,形势已经不同,从今往后,无论谁的提亲,也提不到你跟前来。” 沈书云低头听着他如是说,垂着眉眼,在光瀑中像一尊镀了金边的菩萨。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能这样让我吃软钉子,我知道。” 朱霁的口吻里已经尽带了自嘲,透露出来君主的狠厉则更加让人觉得锋利:“你别忘了,沈家人现在离京师也不远,不就是东山么?我这就派兵,把他们一个一个抓来,杵在你面前,看看他们是要接你回府还是送去康平王府做世子妃。” 沈书云终于抬起了头,看向朱霁的眼神里最初是有些恨意,咬紧了牙齿,复又低下头,朱霁看到两滴清泪从她低着的眼帘里垂落下来,在一身白衣上落下了两个圆形的痕。 朱霁想心软,但是又想起从前每一次对沈书云心软后,自己得到的回报,决计不再自作多情,继而说:“还有一位沈大姑娘惦念的人,我正在千辛万苦地找,你猜找没找到?” 沈书云听闻此话,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一双潋滟的眸子里已经全是泪水,委屈之外还有惊骇。 “是大哥哥吗?”语调中是掩盖不住的担心:“求你,保我哥哥的性命,世子,我愿意以身相许,只求沈家可以无虞平安……” 朱霁看着沈书云那急切的提问,本来松开的手掌,攥起苍白的指节,怒火熊熊地看着沈书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起身,努力地平静下来,对沈书云道:“我只是想问问沈大姑娘,如今我这乱臣贼子,配不配得上你?” 未及沈书云回答,朱霁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芙蓉殿,只剩下泪光中的沈书云看到他颀长的背影,后面跟着四宝亦步亦趋地消失不见了。 · 京师之中有太多的事,冗杂繁琐,需要朱霁一一处理,而帝国南部战火还没有完全熄灭,新帝早已经放弃了负隅顽抗,已经不堪一击。 但是却有几家地方豪强,趁安王篡党夺权之刻,生出了逐鹿之心,也揭竿而起,反而成为了安王夺取帝位最大的威胁。 自古农民起义鲜有成功者,但是若有了豪强的主导,加上匡扶正统的幌子,则会成为不能小觑的有生力量。 安王热爱沙场点兵,是军事奇才。当初连蒙元骁勇彪悍的骑兵都不怕,将地方豪强的起义军视为臭鱼烂虾,认为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的阻碍而已。 然而战事却出乎了安王的预料,南方的气候与蓟州大相径庭,多山地多湖泊,更让骑兵寸步难行。 于是,朱霁守住京师后方,不断向安王前线输送兵马粮草,就显得尤为重要。 好在朱霁的才能卓绝,很快修缮了京城战火中损伤的城池,尽全力恢复了食货和商贾,繁荣后方的经济,绝不可能大事未成就功亏一篑。 因此,在处置了几个皇族内冥顽不灵,当着朱霁痛骂乱臣贼子的亲王以后,朱霁并没有再行杀伐,而是对从前的京城世家,采取了安抚怀柔的政策。 世家贵胄最在乎的莫过于现实的荣华富贵,谁做皇帝并不是他们最大的原则性问题,反而安王称帝,国家仍在朱姓,但若是地方豪族夺权成功,既得利益的世家则会万劫不复。 不久后,朱霁就统一了京师世家和贵胄的立场,甚至号召他们捐钱捐物,驰援前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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