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此生我……” 朱霁的语气仍然是那般笃定,却被沈书云用食指挡住唇齿。 她知道他想说的是,此生我非你不娶。 “我知道你能做到,可是我不想再有人付出代价。” 沈书云踮起脚尖去吻朱霁,他的唇在秋风中是凉的,甚至因为心中的愤懑还有微微的颤抖。 这是愿意为她去藏匿一个敌将的男人,这是一个宁可不碰她也要徐徐图之娶她为正妻的男人。 朱霁没有回应她的吻,而是错过面孔,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沈书云,你总是有本事让我束手无策。” 朱霁的语调里没有气愤,只有落寞。 一阵秋风萧索起来,沈书云的垂绦遮住了脸颊,也遮住了她满脸的泪痕。 “美人与江山,你应该都要。将来,还要有世家贵女作为良人,来助力你。既然夺了江山,就安稳坐下去,莫给旁人机会,才能避免生灵涂炭。” 朱霁觉得唇角有一丝咸味,才知道是自己的泪。 “我不放手。这储君之位我可以放下,但不能让你做妾。” 他将衣襟包裹住沈书云纤细的身形,对她诚恳道:“为了你我可以不要性命,冒死进京,难道还会在乎什么皇位么?沈书云,你小看我。” 沈书云在他的衣襟上默然拭去泪水,“那便放我走,如何?” 朱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瞳孔一缩,面容陡然冷了下来。 “你是蓄谋已久。” 朱霁终于明白,沈书云在跟他兜圈子。 既然不能够娶她为正妻,那么沈书云在逼他做选择,要么,接受她成为侍妾,不在令朱枋将目光落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也不在迁怒于任何旁人,要么便是松开手,放她离开。 “东宫的景致如此之美,美得像个金子铸的笼子。” 沈书云推开朱霁,用纤柔的指尖去拨他垂下的一缕头发,对他说:“夜深了,殿下明日还要去宣政殿,我们就此别过。” 她说完,并不等朱霁的回答,便挺直了腰板,一步又一步地从连廊下了假山。 朱霁看着沈书云离开,最终也没有去追,这一句“别过”,他不清楚是说的现在这一刻,还是未来的永远。 —— 一连数日,朱霁都在宣政殿住着,以公务繁忙为理由,没有回到东宫。 念春看着有些着急,在七八日的时候问沈书云:“究竟你与他当日在亭子里说了什么?既然是不责罚那死奴才,为何要闹得彼此不得见?” 考虑到如今沈书云在东宫位置尴尬,朱霁的爱慕,似乎是沈书云所有安身立命所指望的东西。 不能成为太子妃,念春自然是为沈书云难过,但是若朱霁真的从此对沈书云不再喜爱,沈书云的处境只能更糟。 但念春自幼也知道沈书云绝对不是一个小性儿的人,反而更好奇,她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在赌,”沈书云把手上正在泼墨的大笔放下,眯起眼睛审视了一下画了一个晌午的这幅写意山水,觉得是近来最喜爱的一幅,满意的点了点头。 “赌什么?”念春不解。 “赌他究竟,可以钟情于我到什么程度。” 念春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姑娘是要逼得他们父子反目,好做太子妃?” 沈书云有些嫌弃地拧了眉头,用笔杆子敲一下念春因疑惑而递过来的额头,谴责道:“亏你想得出来。媳妇智斗恶婆婆的话本子看多了,只剩下了个驴脑袋。” 念春说:“若我说,如果上次侍女院那事,真的有什么懿旨,那位贵不可言的人,还真是像个恶婆婆。” 沈书云低头去用帕子擦拭手上沾染的墨汁,然后把微微上提的袖扣还原,遮住了方才画画时裸露的如同两节玉藕般的手腕。 “你说话要留神,咱们身边说不定哪里就有耳报神。走了个昭华,没准还有别的什么人。”沈书云敲打念春一句,念春吓得忙收了声。 沈书云看着笔下浩渺的山水,觉得人其实极其渺小,短短几十年,其实根本抓不住什么。 但愿朱霁能够想清楚,不辜负她在心里,有他。
第八十九章 贤帝的登基仪式在入冬第一场雪的时候举行, 年号靖国,意在举国安宁,不生事端。 京师本处在南方, 极少下雪。却自从蓟州兵变之后, 似乎每个冬天都下雪了。 钦天监的监司说, 整个华夏都在步入一场冰川季, 往后只会越来越冷,京师的冬天只会越来越冷。 气候变冷,本来不利于农业稼穑,满朝文武却道, 这是上天有意把蓟州的气候搬到京师。以此证明,朱枋是天选之子, 夺位是天命所归。 朱枋只是在龙椅上微微一笑, 对这些见风使舵的群臣, 微微一笑,甚至冕上的玉珠都不曾晃动一下。 随后, 京师的高门, 纷纷惨遭他的清算,尤其是那些曾经在先前上书帝王削藩的人。 史书记载,篡权后的朱氏父子,清算旧帝近臣七十余名, 全部株连九族,一时间京城的高门大院, 有一大半都人去楼空, 此次清洗被称为靖国之难。 沈府是太宗时开国的簪缨世家, 但昔日的荣恩公府有两件事, 记在朱枋的恩仇簿上, 一时曾经关押过作为质子的朱霁,二是除了荣恩公之外,沈雷还曾经从戎大破过今日帝王麾下的军队。 但是后面这一条,已经足够沈家上下不留一个活口了。然而贤帝却只是蜻蜓点水地革去了沈家的官职,甚至没有改变他们的良籍。 而沈霄作为沈府的继承人,甚至得到了贤帝钦点,入太学念书,作为此后文臣的储备力量,可以避开科举,直达天听。 在京师一处背静的院落里,坐着一个胡须邋遢的青年,身量高大,行站有仪,一看就是高门之后,举手投足还有一种兵将的孔武。 这个院落看似清净,门口却守卫着高手,沈雷早已经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任何逃走的可能,被朱霁藏匿起来的大半载,他已经认命,自己报国无门,也没有了斗志。 只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响,沈雷抬眼,看到一袭白色的绸缎直裰,缂丝是团龙图案,朱霁没有戴冠,只是一根玉簪束发,反而显得天朗气清的温润。 “现在应当称呼太子殿下了。”沈雷没有起身,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 ,语气里与其说是讽刺,不如说是落寞。 “赵世康确实有治军之才,可惜投错了主子。你也是。” 沈雷嗤笑一声:“莫非殿下是看重我的才能,才不杀我?” 朱霁没有说话,沈雷抬眼看他,自嘲道:“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云娘吧。” 朱霁沉默,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的确。你是她不能失去的人。” “这样苟活,其实没有什么意思。云娘的好意,我实在是无颜领受。” 沈雷清楚记得,几个同僚是如何在京师围城之战的时候,最后寡不敌众,选择了跳城墙殉国。 他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何况一朱枋那等狼子野心的人,落入敌手也大抵会惨死,倒不如自裁来得痛快。 沈雷想也没想就跳上了城楼,却被朱霁远远认了出来,然后名神箭手一射就击中了肩胛骨,向后仰过去。 随后,当他因为失血而晕倒的时候,朱霁的步云履已经落在了他被鲜血糊住的视线里。 他被秘密押送在了这出京师的小院落,朱霁安排的大夫医术高明,他的肩胛骨痊愈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病根。 若说不快,只有对亲人的思念成疾。 偏偏他就在京中,却不能与亲人团圆。 “请殿下处死我吧。” 沈雷几乎是真诚的恳求朱霁,他不想做二臣,不想未来被黄泉之下的战友笑话贪生怕死,更不想自己苟全性命,是用自己最敬重最疼爱的妹妹的一生幸福来换取。 “你若死了,云娘会落泪。而我不会再让她为了任何事再受委屈。” 朱霁对沈书云一片痴心,从前的种种,沈雷做为沈家与沈书云最亲厚的人已经有所领教,如今看来,他能做的远远不止当初那些举手之劳。 藏匿反贼是死罪,哪怕朱霁是储君也不能例外,只不过差别在于贤帝是否要介意和追究。 “我们十万将士拱卫京师,最终还是不敌你们行军彪悍。赵将军是祖父麾下的人杰,可惜…… ” 沈雷神色忧郁,全然不是当年还未从军时的意气风发。上过战场便见识了太多的生死,就会心老。 沈雷看向朱霁,不解他十二岁就征战沙场,如何还这般风朗气清,却又不甘心江山就这样被反贼窃取。 朱霁看也没看他,只是接过了侍者递过的茶水,轻轻吹了吹,饮一口茶,才徐徐道: “蓟州上下一心,才能问鼎。”朱霁言语向来自负,并不因为他是质子还是太子的身份改变而有一丝不同。 “你还是杀了我吧,这般活着,莫不如殉国,还有一份英名去黄泉之下见祖父。” 朱霁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说:“你若死了,她会伤心。孤一定会确保你长命百岁。” 随后,朱霁命人递过来一份民籍簿子还有几张田契,对沈雷交代:“这是临安郊外的一户农庄的地契,我已经命人安排好你的新身份,不会有人追究和查探你的来历,从前的阅历也会一笔勾销。” 沈雷听着朱霁云淡风轻地支配着自己接下来几十年的人生,内心的耻辱之感顿生,对着朱霁近乎吼叫:“你们篡权的父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左右旁人的命运?” 朱霁起身,轻轻整理一下衣襟的褶皱,骄矜蛮横到平静如水的地步:“成王败寇,所以我可以。” 朱霁往院落出口的月门走,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对沈雷说:“这些时日你没有起过自裁之心,很好。别忘了你还有祖母与双亲,并不想让你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沈雷最后的一点要自决的心,在提到了祖母与双亲的时候,终于在心里垮塌下去。 —— 处置沈雷,并不耗费朱霁一丝一毫的心力,实际上若不是为了沈书云,他自己都并不想来见这个人一面。 自从贤帝登基以后,两人从前因为沈书云的一点矛盾,也似乎是化解了,二人仍然是朝堂上彼此信赖的君臣,而朱枋也有意识让朱霁接触更多的政务,甚至许多重要的涉及水利、军务或者科举的事务,都由朱霁全权接管。 世人从前直到朱霁是个能领军与朱枋并肩作战的年少英才,直到他在储君位置上接手了复杂的政务,从前的臣子才知道了朱霁比朱枋的才学与决心更胜一筹。 即便是心中鄙夷他们父子得位不正,那些儒生和老臣,也不得不承认二人有贤君的样子。 忙碌起政务,朱霁便更不得闲离开宣政殿,甚至三五天都不回东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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