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重骏做了皇帝,也会重蹈覆辙,变成这样子吗?好在她看不到那天了。就像三小姐说的,她同贺拔没有未来,也就不会发现他的不足。 绥绥笑了笑:“也许吧,但那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死在昨天,在我心里,他永远是年轻的太子,被他父亲逼上绝路,我就要替他报仇——” 绥绥身后寒飕飕的,以为是自己发抖,却不想是殿门又被打开了。 她被侍卫钳制着动弹不得,皇帝却直起了身来,对来人道:“怎么了。” 来人开口,竟然是个女人。 是杨梵音!
第八十章 大结局 “儿臣见过陛下,儿臣的哥哥已经归京来了,就在丹凤门外等候圣旨。”杨梵音顿了一顿,看着被压在地上的绥绥,皱了皱眉,却也故作如常地说了下去,“瑞王也已在成德门外静待。” 皇帝神色如常:“开丹凤门,命骠骑将军仍驻守宫外,只择一手下入殿。” 宫人领命去了。 杨梵音看了看皇帝,又低声道:“今夜过后,还望陛下践行圣言。” 但皇帝显然没有心思理会她。 重门对开着,他们直面着殿外大雪的夜色,棉絮似的雪团漫天乱飞,渐渐地,人影踏雪而来,依旧先在殿前解除佩剑。那人走了进来,身着盔甲,手中还捧着什么东西。 他站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臣贺拔弘,见过陛下。” 其实离得很远,听不大真切,绥绥急忙要回头去看,又被侍卫压住了肩膀。 “你去。”皇帝忽然示意侍卫松开绥绥,似笑非笑对她说,“去把那盒子拿过来。” 绥绥看到贺拔手中捧着的木盒,方方正正的一个,看不出什么,她却灵光乍现一般,那可怕的念头也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怔怔问皇帝:“那是什么。” “拿过来看看。” 绥绥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她一面喘息,一面道:“是……是李重骏吗?” 皇帝没有说话,他收敛了笑意,岁月坠着他眼角眉梢,又阴暗又悲哀。绥绥又看了看贺拔,身不由主地走了过去。一瘸一拐走了过去。 贺拔穿着极繁复的盔甲,头盔严严实实地遮住他的脸,灯火幽暗,连眼睛都看不清楚。 绥绥闻见血的味道。 是他身上的,还是盒子里这颗人头的?绥绥跟李重骏在军营里混过,知道擒了贼王来,都是砍下人头来证明。 “恭喜你,贺拔。”绥绥两只手去抚摸那血腥气的木盒,低声笑了,完全没有讽刺的意味,是真的替他开心,“这下,你又要升官了……我不怪你,真的。” 贺拔一动也不动。 绥绥忽然低声说:“有没有什么法子……杀了我?” 她抬起头,怔怔地睁着大眼睛,额角都隐隐崩起了青筋,却没有哭出来,只是大眼睛上蒙了层水壳。血气上涌,一张狐狸般妩媚的脸愈发娇艳欲滴,她语无伦次地哀求道:“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们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求求你,念在我们认识了一场,有没有什么法子,杀了我吧,我不要死在他们手上……” 她感觉到贺拔的手也在微微发颤,他似乎想说什么,可绥绥等不了他了。 再拖下去,皇帝要察觉了。 绥绥见贺拔没有反应,忽然抢过他手中的木盒,发足就向殿外奔去。 殿外是呼啸的大雪,严密的雪花被灯一照,反应光亮,白昼一样。她冲着光亮跑出去,可是她知道,外面没有光,没有日头,只有一座又一座的宫殿,一重又一重的宫门,她听到皇帝的呵令,听到身旁混乱的声音,一定是侍从们七手八脚挽上了弓箭,不等她跑出这道门,就会被万箭穿心,绥绥却紧紧抱住了怀中的盒子,更加快了步伐。 然而剧烈的颠震袭来,她失重地倒下去,只听咣当一声,那盒子脱手,甩在地上摔了粉碎,里头血淋漓的人头已经成了骇人的紫黑,乍一看简直不像个人头,骨碌碌滚远了—— “不要!——”绥绥凄厉大叫。 眼前的一切乍然碎裂,她仿佛看见七岁的自己,她看着爷娘死在乌孙人的弯刀之下。为什么!为什么她爱过的人都一个一个,这样残忍地死去了。 “李重骏!李重骏!你这个混蛋!”她哭着大骂。 绥绥疯了似的扑过去,后面那人拉着她,她对他拳打脚踢,放声大哭,她从没哭得这样惨烈,杜鹃啼血,在至深至暗的夜里,“放开我!放开我!贺拔弘!你不杀了我就放开我!” 但那个穿铠甲的人把她生生拽回来,紧紧地揽在怀里,绥绥猛得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不是贺拔。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他的手指那样冰凉,按在她脸上,只按了一按,绥绥就恍惚像从滚水跌进冰水。 与此同时,皇帝和杨梵音也感觉到了不对—— 人头骨碌碌滚到御榻前,杨梵音骤然变色,皇帝一怔,立即明白过来,站在台阶上大喝:“来人,杀了他!” 暗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黑压压涌入这大殿,兵戈厮杀之声不绝于耳,绥绥眼前一黑,随即天旋地转,只当自己没命了。不多时,四周平静下来,她才发觉自己是被那人按在了怀里。 那人扯下头盔,殷红的锦带下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绥绥心下轰然,太激烈了,一时不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那股腥甜又涌上来。她忙用手掩着了嘴,瞪大了眼睛。 李重骏对她笑了一笑。 也许辽东的风霜十分严酷,数月不见,他的眉眼更冷硬了,但这一笑,却像带着无限的温存与依恋。 但李重骏很快抬起头去了。 “陛下莫慌,是儿臣。” 李重骏又笑了笑,却和对绥绥的笑天差地别。他瞥了眼地上的人头:“骠骑大将军杨敬思引兵哗变,意图谋反,已被儿臣镇压,斩首于辽水河。儿臣来时又见瑞王携三百兵甲囤于承德门外,此时日落宫门早已落锁,儿臣怕十三弟另有所图,只得派人暂将他们关押起来。该怎么处置,儿臣进宫来讨陛下的意思。” 冰冷的大殿里,许久没有人出声。 方才被砍杀的侍从仍倒在血泊里,有太子属下,亦有皇帝的暗卫。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又开口,绥绥看见他方才有瞬间的发震,这时的气息却很平:“那朕倒要问问你——九郎,你打算如何处置你十三弟?” 李重骏也许说了什么,也许没说,绥绥听不见了——倒在他怀里,她方才感觉不到的疼痛,这时都涌上来,还有喉咙里阵阵的腥气,她再捂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一口血,溅到李重骏的盔甲上。 溅到他手上。 李重骏微微一怔,也顾不得去管皇帝,慌乱之下四处呵命:“来人!太医!快去传太医。” 他这样子,分明就是要自己当家作主了,皇帝大呵了一声“我看谁敢!” 李重骏直直地瞪着皇帝,毫不退让,亦高声道:“还不快去!传给神策将军,就说是我的话,太医院谁敢不来,当场斩首示众!” 神策将军是禁军的头领。 倘若连他亦臣服新主,那便是真的没希望了。李重骏呵命着,不住地擦拭绥绥的唇角脸颊,又低头轻声道:“不要害怕……绥绥……哪里不舒服,嗯?没事的,就要来了,你看着我,不会有事的……” 其实绥绥知道她不会有事的。她今日受了太大的刺激,千愁万绪堵在心里,吐出来倒好多了。可是李重骏这样语无伦次,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哄她,像哄小孩子。 绥绥觉得他好烦,又有点可笑。 她虚弱地笑了笑。 分明是嘲笑,李重骏却像看到了什么珍宝,轻轻抚摸她的脸,也笑了。 皇帝整了整袖子,就在身后的矮案上坐了下来。 他望着满殿的狼藉,几人遵照李重骏的命令退了下去,他们甚至没有对他这个皇帝行礼,只留下凌乱的血脚印。 案上还有半樽酒,皇帝执起来,呷了一口,徐徐笑了起来:“好,好,九郎,你果然是所有皇子里,最像朕的。” 李重骏冷冷看着他,沉默着。 皇帝含着笑意,这也许还是第一次,他像寻常的父亲那样为了儿子的成就而赞许欣慰:“朕没有看错你,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不过三年工夫,就能将五姓世族铲除殆尽。崔卢灭,世族再无可挟制天子者;高句丽亦大败,可保辽东边境至少二十年平靖。九郎,这般清平盛世,是你应得的。” 皇帝看向绥绥,过了一会儿,才怅惘道:“你亦比我幸运。”他从袍袖中取出一只玉佩。 那只玉佩,竟一直被他贴身带着。 皇帝把它拿起来对着灯火,仔细摩挲,喃喃道:“少了这一块……还是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那天,摔出来的。九郎,做太子的艰辛,无穷无尽的忌惮,陷害,逼迫,进退两难,我都经过。为了活下去,我害过很多人,做过很多恶事,可惜,她不愿意原谅我,宁可死,也不愿。” 消金兽里燃着炭火,添了松柏兰枝,烧得缭绕烟雾,他深青纱袍上烫有竹叶的暗纹。 皇帝坐在那里也如竹如松,水墨画里,赭绿淡淡描出来的。存在檀香匣子里,中正,温和,临到绝境了,依然有端直的风骨。 丝毫不像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 绥绥忍不住,忽然道:“陛下,你从来都知道……我不是淮南王妃的女儿吗?” 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是与不是,有什么要紧。你有一些像她,就够了。不过因着这块玉,我当你总同她有些亲缘。” 绥绥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李重骏搂得更紧些,她没有再说下去。 皇帝笑了笑。最后的一点酒,他浇在地上:“大梁江山,就托付给九郎了。” 李重骏郑重地叩首,然后命宫人送陛下回寝室歇息。 其实父子都知道这是永别了,多一句话也没有。 二十年来他们是君臣,是成王败寇的仇家。此时此刻做回了父子,反倒不知有什么好说了。 皇帝离去了,御医赶来问诊了一番,也说绥绥没什么大碍。绥绥这时才发觉,太子妃也在不知何时消失了。 就连地上杨二公子的人头,也不见了。 她对上李重骏的眼眸,张了张嘴,试图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问。 她疲惫地说:“我好困。” 李重骏将她抱起来往外走,她很快就睡着了,再醒过来,还是一处旷大的宫殿,只是窗纱外已经隐隐看到发灰发青的朝霞。 李重骏没有坐在榻上,而是坐在地上,仍把她抱在怀里。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袍,身上是她熟悉的松木气息。 他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低头看到她醒了,松了口气似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8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