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仪翻了个白眼,道:“你从前在家不用守岁吗?” “我在家里可以嗑瓜子吃花生吃烤肉吃米糖,还可以堆雪人捉迷藏听故事剪窗花,在这里我能干嘛?” “你可以跟我聊天。” “呵呵。” “我从前在家时也会守岁,不过我们是分房守岁,我父亲跟大夫人在一起,其他孩子各找各的娘,我年纪小,哈欠连天的,我母亲就会让我去睡,有一次我打哈欠打出了眼泪,我母亲还以为我是因为没父亲陪着,觉得委屈,还安慰我说我父亲从来不少我的压岁钱,他还是很喜欢我的……真好笑,我父亲跟我一年都见不到几次,不过是除夕不见面而已,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母亲分明是自己委屈了,借着我安慰自己呢,我父亲那么有钱,要还克扣女儿压岁钱,他还是不是人了?” “你生母不是低微早逝吗?怎么还能陪着你守岁?” “这个……嗯,就说来话长了。” 冯静仪的碎碎念让我更困了些,我看冯静仪桌上的桂花糕都没怎么动过,干脆让阿柳连盘子一起端了过来。 冯静仪道:“别吃了,诶,你看皇上——” 二公主和淑贵妃正在给皇上敬酒,一个祝皇上福寿绵长,一个祈祷明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脸上已有了些微醺的神采。他先喝了二公主的酒,又伸手去接淑贵妃的酒杯。 突然,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嘴里嚷嚷着道:“不好了!皇上!大事不好了!” 淑贵妃不满道:“有话好好说,出什么事儿了?” 小太监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玉凤宫废后李氏……薨了。” 皇上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 淑贵妃的酒杯被打翻在地,酒水泼了淑贵妃一身。 外面传来一声浑厚的钟响,一朵璀璨的烟花炸开在浓墨般的天上。 新的一年,到了。 皇上离开大殿后,二公主和三皇子也紧跟着离开,淑贵妃脸上混合着愤怒、疑惑与疯狂的快意,使得她美丽的面容显得有一丝扭曲。 淑贵妃连衣服都不换了,直接奔去玉凤宫,贤妃良妃跟她一起,其他如我一般的低位嫔妃不知所措,也跟着她们走了。 一群衣着鲜艳的嫔妃,浩浩荡荡地来到玉凤宫,围观被废皇后李氏的死。 李氏据说是上吊死的。给她送年夜饭的小太监偷了个懒,晚来了一会儿,结果就看见李氏用床幔吊死在寝殿正中央。 废后死时仍披麻戴孝,脸上未施脂粉,手里拿着三皇子满月时的虎头鞋。 小太监把废后放了下来,发现废后已死,就匆匆忙忙跑去禀报皇上。 皇上独自待在废后寝殿里,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三皇子被二公主曦抱在怀里,姐弟俩抱头痛哭。淑贵妃坐在外殿椅子上,面无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从废后寝殿出来,对贴身大太监尤安道:“废后李氏,贸然自戕,伤宫中祥和之气,以贵人之礼下葬。” 大太监尤安愣了一下,道:“是。” 二公主曦膝行上前,抱住皇上的腿,哀求道:“父皇,父皇,李氏好歹是三皇子生母,父皇就看在三弟的份上,饶了她吧。” 三皇子跪倒在地,脸上两道泪痕,眼神却直愣愣的,似是还不能接受丧母的现实。 皇上长叹一口气,道:“那就以昭仪之礼下葬吧。” 我抬起头,看到废后寝殿角落的花瓶里,插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红梅。
第5章 青梅竹马 我骇得后退一步,阿柳与冯静仪同时扶住了我,冯静仪道:“皇上,陈昭仪像是吓着了,不如妾身先陪她回去?” 皇上看向我,我脸色苍白,被阿柳扶着,似是站都站不稳了。 “到底是年纪小,不经事,罢了,嫔位以下的都回去吧。” 我回到晴芳殿,顺子他们正在殿内烤火,见我来了,忙迎上来,顺子道:“主子可吓着了?其实这种事在宫里是很常见的,宫里头天天都要死人,只是这回死的是个有身份的,才让主子瞧见了……” 阿柳道:“顺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冯静仪拉着我往晴芳殿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你们都去我的游芳殿烤火吧,我跟你们主子有话要说。” 冯静仪进了晴芳殿内殿,还四处检查了一番,确认门窗紧闭,才坐下来,道:“你是不是怀疑二公主曦害了皇后?” 我道:“有一点,但又感觉不像,现如今两大派系,一个废后一个淑贵妃,二公主得罪了淑贵妃,又搞死废后,她图啥呢?” 冯静仪道:“不错,你还算有点脑子,你知道吗?二公主有个青梅竹马,是禁军统领裴元福。” “那驸马岂不是头顶带绿!” “绿你个头!”冯静仪翻了个白眼,道:“裴元福单恋二公主,但二公主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最后挑了当年最能言善辩且俊美的探花郎,如今的礼部侍郎周然,因为二公主曾立誓要游遍天下名山大川,周然也有此志向,二人志同道合,琴瑟和鸣。” “那禁军统领裴元福……” “裴元福至今未娶。” “哇哦。”我道,“好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才子佳人戏。”然而心里却没有什么八卦的欲望。 “二公主除夕宴迟到,肯定不是为了去给淑贵妃采那什么梅花,绝对是探望皇后去了,而且是裴元福给她开的路。” “这我知道,但皇后为什么会自杀?” 冯静仪叹了口气,道:“大约是觉得生无可恋吧,家族覆灭,情敌上位,二公主已经出嫁,三皇子年纪尚幼……只要她活着,二公主和三皇子一定会一直挂念她,经常看望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淑贵妃逮住了。你看她死时皇上那个反应,皇上对废后的感情绝对不一般,他们俩肯定有情况——唉,可惜我进宫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不不不,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是吗?” “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你再早点进宫,太后的情史都要被你给挖出来了。” “嗯……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陈枸枸,你入宫前,有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暗生情愫的对象?” “没有。” “这么果断?哪怕只有一点小暧昧也算啊。” “没有,滚!” “好吧。” 我长姐都能有青梅竹马的沈辰,我当然也会有情愫暗生的对象。 住我家隔壁的裴元芳那小子,幼年时为了摘我家长出墙外的杏花,一时不慎,跌落在我家院子里。 彼时,我正因为长姐跟沈辰玩不带我,蹲在杏树下哭泣,连院子里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裴元芳见我哭得伤心,想像个大男人那样,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结果因为他摔得太狠屁股太疼,眼泪鼻涕止都止不住,反而弄脏了我三条手帕。 据裴元芳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跟自己一样小的女孩子。 裴元芳只有一个哥哥裴元福,家中丫鬟最小的也有十二岁了,全家人都拿他当孩子逗,活得十分没尊严。 只有我,把裴元芳当成平等的玩伴。 没办法,谁让我们一样小。 第一次见面,裴元芳就搞脏了我三条手帕,还忽悠我去偷了陈家地窖的梯子,我们两个叠起来都没梯子高的小屁孩,吭哧吭哧把梯子弄出地窖,搬到院子里,又架到围墙上。 裴元芳顺着梯子爬回家,骑在墙头跟我挥手告别,结果又翻身摔了下去。 我隔着墙,都能听见裴元芳痛苦的哭嚎。 我长姐其实只比我大几个月,却因为家中长女的头衔,故作自持老成,有什么刺激的活动都不带我,像什么城隍庙探险,春风楼看花魁……都只跟沈辰去,惹得我很是伤心。 自从认识了裴元芳,每次长姐只跟沈辰玩时,我就去找裴元芳,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因为年纪小被歧视,彼此同病相怜,关系非常好。后来我把裴元芳介绍给长姐,于是我们偶尔也会四人行。 我跟裴元芳一起玩的时间,不比长姐与沈辰的少,既然长姐跟沈辰是青梅竹马,那么我和裴元芳,应当也能算得上是两小无猜。 然而我长姐跟沈辰早早就捅破了窗户纸,沈辰许诺说要建功立业娶我长姐时,我跟裴元芳还和小孩儿过家家似的,今天送糖人,明天送糖糕,就是不往胭脂水粉香巾罗帕的男女之情方向发展。 结果,我祖父就被封了爵。 我想,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了裴元芳一面了,小时候没捅破的那层窗户纸,如今长大了,也就不必再惦记,至于李氏二公主那些事儿……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还是不想为妙。 冯静仪一波八卦,成功唤醒了我的往事,我当晚居然破天荒的失眠了,天蒙蒙亮时才睡着,还做了个梦,梦见我和裴元芳初见的场景。梦里裴元芳是个小孩子,我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穿着入宫时那套桃红色宫装,蹲在地上看裴元芳哭,我一抬头,看见一枝出墙的红杏…… 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被吓醒了。 天已大亮,外面传来冯静仪的声音。 “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们家姑娘还没起来?须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嫔妃遇皇上,当年是哪位嫔妃来着,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皇上做早膳,天天拎着食盒等在皇上上朝的路上,皇上甚是感动,一时恩宠极盛……你们姑娘这样可不行,待我进去弄醒她。” 我一脸无语。 “不用进来了,我已经被你吵醒了!” 青藻宫的游芳殿也不知是怎么建的,冬冷夏热,前几天太阳刚升起来时,游芳殿院子角落还会有点阳光,现在就直接不见天日了。而我居住的晴芳殿,殿如其名,日照丰富,于是冯静仪自解除禁足后,就天天往我这跑。 “你果然醒了!”冯静仪道:“我就说嘛,我这么大的声音,你又不是猪,怎么可能还睡得着?阿柳,你不要把你们姑娘想的太懒了。” 我暴起了:“阿柳,进来!” 阿柳应了一声,还不忘回冯静仪道:“我们姑娘才不是猪,我们姑娘只是比较能睡。” 冯静仪:“呵呵。” 阿柳进来为我梳洗一番,因着是新年第一天,还特意给我挑了件绣着迎春花图案的衣裳。 晴芳殿院子里残雪未消,冯静仪踢不了毽子,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副六博棋,我们俩玩了一天,仍意犹未尽,约定明日再战。 第二天一早,我和冯静仪用过早膳,备好瓜子点心茶水,把棋盘摆好,刚开第一局,淑贵妃就派了人来传话,说太后病危。 老人家有忌讳,轻易不说危字,一旦派人传话说病危,基本就是太医已下了诊断,该准备后事了。 我和冯静仪各自换了件素雅的衣服,发式妆容都尽量简洁,然后才匆匆出门,赶往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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