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笑道:“这人也是个奇人。” 侍卫道:“可不是嘛——诶,那个姑娘,你还没说话呢?” 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拖延片刻,裴元福却还是没有走,我只好学着冯静仪,也掐着嗓子道:“奴婢听得入神,忘了这事,侍卫大哥莫要见怪。” 我听见背后铁甲碰撞的声音,想来是裴元福听见我的声音,认出了我来,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直接就放我出去了。 我与冯静仪坐上驴车,在一片颠簸中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京城街道甚是繁华,各种民宅民宿虽不如宫殿华丽精致,但其中的烟火气,还是极令我和冯静仪这种圈养在宫中的金丝雀向往。 为了保持办事宫女的人设,我和冯静仪没说话,只是一直四处张望着,按理说,刑部离宫中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可我和冯静仪却觉得仿佛只行了一小段路。 我手持良妃的令牌,向刑部衙吏说明来意,立刻便有人引我们见了良妃的父亲,刑部尚书王大人。 刑部尚书捋着花白的胡子,接过我递上的文书,因我和冯静仪都蒙着面,他只当我们俩是“自己人”,便随口抱怨了一句:“怎么又有信?为着赵方清这点事,这已经是第三封了,这丫头也是不懂事——你回去告诉娘娘,这是最后一次了,要是她下次再提要求,我可不接待。” “是。” 第三封? 我心中疑惑,但仍老实地跪着。 刑部尚书看完了文书,叹息一声,道:“可算是结束了。”便令他人带着我们俩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虫鼠遍地,且有一股经年累积的血腥之气萦绕,令人作呕。 不过赵方清待的牢房要稍微好一些,至少老鼠的叫声听着要远一些。 牢房光线微弱,我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的轮廓,待狱卒燃了灯,我才看清了赵方清的样子。 赵方清是个如玉的美人,只是再好的玉,经了火烧摔打,也要变成次等的玉,赵方清穿着一身戴罪官员的白袍,浑身血迹斑斑,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里,火光一亮,他竟是极轻微地抖了抖,而后眯起眼,浑身紧绷,待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他看清了我和冯静仪,才慢慢放松下来。 堂堂刑部侍郎成了这样子,赵方清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 赵方清看着我们俩,微微一笑,道:“二位姑娘似乎是宫中人,不知二位姑娘踏足刑部大牢,所为何事?” 狱卒燃了灯就退下了,冯静仪左右看看,确认周围再无外人,便摘下兜帽,冷笑道:“呵,万万没想到啊,我大宁朝近年来最俊美的状元郎,最后竟落得这般田地。”
第107章 赵方清出狱 冯静仪既已亮出身份,我亦摘下兜帽,露出面容,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赵方清一怔,随即浅笑道:“臣见过容嫔娘娘,见过冯静仪。” 停顿片刻,赵方清又道:“冯静仪说,臣最后落得这般田地,可臣却认为,天无绝人之路,如此这般,也未必会是臣最后的下场呢。” 冯静仪冷哼一声,道:“赵大人好自信,看来三驸马对你还是心慈手软了,只折磨了你的皮肉,却并未打坏你的脑子。” 赵方清道:“娘娘谬赞。” 冯静仪道:“既然赵大人脑子没坏,那我便告诉你一件事。”接着将良妃所言和刑部尚书口中的“三封信”告诉了赵方清。 赵方清笑道:“我还奇怪,三驸马怎么敢来对我用刑,且没有狱卒拦着,原来是良妃娘娘提前打好了招呼,给三驸马开了条路……也是,是我当初进言让四公主和亲契丹,良妃娘娘算是报了这个仇了。” 冯静仪道:“恶有恶报,你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赵方清浅笑道:“臣这孽是为自己作的,还是为旁人作的?” 推动四公主和亲,这自然是为冯静仪做的。 冯静仪理亏,便不接这个话头,只道:“反正良妃这是打一闷棍给一甜枣,你心里有数就行——枸枸,把钥匙给我。” 因方才是我出示令牌,狱卒便将牢门钥匙给了我,我将钥匙递给冯静仪,冯静仪开了牢门,道:“赵大人,出来吧。” 赵方清点了点自个儿的腿道:“刑部刑讯花样繁多,三驸马又深恨我,冯静仪觉得我还能走得出去吗?” 冯静仪嘴角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抱臂立于一旁,幸灾乐祸道:“走不出来,那就爬出来呀!我们俩都忙得很,可没时间跟赵大人磨叽着,赵大人要不想出来,我这就将牢门锁上。” 赵方清苦笑道:“你果真还是记恨着我……罢了,我这便出去。” 说着,赵方清稍稍立起身子,手往前一放,似乎真的准备四肢朝下地爬出来。 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侮辱了。 我一惊,正欲上前阻止,却见冯静仪已先我一步作出反应,将手伸到赵方清腋窝下,一使劲儿,将赵方清拎了起来。 往常冯静仪是绝对没有这个手劲的,想来赵方清这些日子备受煎熬,早已是形销骨立了。 赵方清一被拎起来,身子只一晃,立刻便扶住了铁栏,稳稳当当地站着,冯静仪收回手,手腕转动,轻轻甩了甩。 我瞧着赵方清似乎甚是轻松的样子,便道:“赵大人,你可还能走?” 若是不能走,就得让狱卒整个担架过来。 赵方清微微一笑,慢慢地走了起来,他起初动作很慢,也不自然,之后却越来越快,很快走姿便与常人无异。 这就有些尴尬了。 赵方清只是久未走动,躯体僵硬——或者说腿麻,然而我和冯静仪却都以为他是腿废了。 赵方清走到我面前,突然行了个礼,道:“多谢容嫔娘娘鼎力相助,雪中送炭之恩,臣必定铭记于心。” 赵方清是刑部侍郎,实际地位并不比我低,我正要还礼,却见冯静仪走了过来。 “啊……” 冯静仪猛地抬腿,踹了赵方清一脚。 我看得出来冯静仪没用大力,但对于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来说,哪怕只是马车的颠簸,都能使其痛不欲生,何况是这样带了些力道的一脚。 赵方清倒地,面色陡然苍白,额上也渗出几滴汗珠来,不过他衣服早已糊了一片血红,不太能看得出有没有流血。 冯静仪冷傲地站在赵方清面前,并不在意赵方清这模样如何凄惨惹人怜爱,只丢了一钱袋子在他身上,道:“当年小弟受了父亲一窝心脚,去了半条命,之后你不肯为他说半句话,甚至只是提一提事实都不肯,使得小弟蒙冤,备受煎熬,直接夭折早亡,我母亲当年对你真心相待,你助她于贫困低微时,你当初为救我得罪了良妃,如今我也救了你出狱,我弟弟挨的这一脚,我还了你,从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日后咱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偶尔遇见就只公事公办,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再无私人恩怨。” 赵方清一手撑地,一手摸了摸冯静仪丢下去的那钱袋子,拎起来,晃了晃,抬眼看向冯静仪,眼里含着笑意,道:“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日后只公事公办,那冯静仪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冯静仪是想贿赂朝廷命官?” 冯静仪胸口不断起伏,手握成拳,轻轻颤抖,显然仍沉浸在往事中,尚未恢复平静,但她的语调还是悠然冷漠的。 “如若赵大人愿意,可将这些金子交与我母亲如明月夫人,要是赵大人缺钱,可直接私吞了这些金子,或者赵大人是想收受贿赂,那么这些钱您与我母亲五五、七三、四六,我都没意见,赵大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自己决定。” 赵方清道:“如夫人未必会收你的钱,你如今只是静仪,在宫中人情往来的打点有不少,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冯静仪道:“你可以告诉我母亲,我在宫中月月有俸禄,她要是不收这些钱,我就冒着大风险,亲自出宫去把钱给她,如此,她一定会收下的。” 赵方清道:“我上回去邻京县时,已给了如夫人不少钱,她如今吃喝不愁,万事无忧,你不需要再给钱给她了。” 冯静仪眯了眯眼,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放屁!我母亲不可能会收你的钱,她连我的钱都不一定肯收,更何况我弟弟的死也与你有关,我们与你仇恨之深,仅次于我对冯家那一窝蛇鼠之辈的憎恨,赵方清,你到底有没有找到我母亲?” 赵方清愣了愣,道:“自然是有的,否则我何必跟你说那些话呢?我是直接将银票压在茶碗下,如夫人直到我走后才能发现,也就没有什么肯不肯收了。” 赵方清面色温和,语气也柔和,冯静仪一时沉默下来,垂眸不语。 赵方清又道:“你放心吧,我会让如夫人知晓你的心意。” 冯静仪依然安静地站着,微微低头,俯视着赵方清。 我觉得这气氛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剑拔弩张有之,依依惜别有之,仿佛好色的刁蛮公主威逼清流做佞臣。 按理来说,赵方清和冯静仪隔着仇,应当不会有什么感情,可正如良妃所言,男女之情事,总是没个定数,赵方清与冯静仪这几十年来的羁绊不可谓不深,万一…… 思及此,我往后退了几步,这样只要一有人来,我就能一眼看到。 许是我这人天生粗鲁,动作幅度大了些,冯静仪有点儿被惊着的样子,回头看了看我,道:“赵大人,你要是起不来,我就让狱卒给你抬个担架来。” 赵方清低低地笑了几声,道:“不必了,在担架上躺着压到伤口,更疼,冯静仪直接叫狱卒进来扶我吧。” 冯静仪戴上兜帽,转身便向我走来,经过我身旁时,她拍了拍我的肩,道:“还愣着干什么?戴起兜帽跟我出去呀。” 我“哦”了一声,立刻用白纱和兜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我们俩刚走了几步,赵方清却忽然开口,唤了声“清芳”。 清芳是冯静仪的名讳,本不该被外人——尤其是男人喊出来,赵方清此举甚是失礼,我以为冯静仪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冯静仪还是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冯静仪转头,摘下兜帽,挑眉看向赵方清。 “没什么,”赵方清笑了笑,扬起冯静仪给的那钱袋子,道,“你这荷包虽是素色,没有花纹,但这种布料只供给后宫低位嫔妃,若被有心人发现,还是有可能变成你我通奸的物证。” 冯静仪转头,重新面向前方,道:“那你就把它烧了吧。” “臣遵旨。” 快走到转角处时,我忍不住回了个头,看见赵方清仍半躺在地上,直直地看着冯静仪的背影。 我和冯静仪走出大牢,跟狱卒说了声,狱卒连连答应,道:“是,是,姑姑辛苦了,小人一定照顾好赵大人。” 回宫的驴车已在刑部大门前等着了,我与冯静仪坐上驴车,回到宫中,在路过一家胭脂铺时,我看见裴元芳正与一年轻女子在买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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