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烬被她喊得心口一颤,很想应一声,可咽喉却酸酸胀胀的,仿佛忽然间就肿了起来,堵住了他的气管,让他连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他只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明知对方听不见,还是在心里一遍遍的应着她。 我在…… 可无济于事,被捧在掌心里的那张脸,还是如同以往上演过千百遍的情形一样,再次开始一点点腐烂起来,鲜红的血肉,森然的白骨,血液顺着他的掌心淌下,素色的帐子和被褥渐渐染上殷红…… 她身上属于阮小梨的痕迹迅速的退了下去,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个巡城史找来的,说是阮小梨尸体的模样…… “贺烬,你是不是只记得我这副样子了……” 贺烬连忙摇头:“没有,阮小梨,我没有……” 他抬手将看不出人形的人抱进怀里,却仍旧感觉到对方在一点点腐烂,融化,然后变成灰,散进了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入眼仍旧是无边无际的夜色,月色却十分清亮,明明白白的照着他空荡荡的床榻。 他抬手摸了下身侧冰凉的被褥,半晌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睡意全无,他披了件衣裳下了地,打算去小书房。 内室的门一开,外头值夜的青木立刻听见了动静,却对他夜半起身的事一点好奇的意思都没有,只动作利落的点了灯烛过来,又泡了杯参茶放在他手边。 “爷可要奴才研墨?” 贺烬摇头:“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青木便没再多言,弯腰行礼退下了,他曾是寒江身边得用的人,三年前被提拔到了贺烬身边伺候,一起来的还有云水送过来的白英,两人接替了寒江和云水之前的差事,贴身照料贺烬。 主子倒是不难相处,只是睡不大好,几乎每天夜里都会醒过来,然后就跑到小书房里去抄佛经,一抄就是大半宿,直到天亮。 他心里叹了口气,支了个小炉子在廊下一边煎药,一边仰头看着院子里茂盛的梨树,心里对那位素未蒙面的侯夫人充满了好奇。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屋子里贺烬咳了一声,他连忙回神,将药倒进碗里,端着进了屋子:“爷,喝药了。” 贺烬没动弹,将手里那张佛经抄完这才放下了毛笔,轻轻抖了抖纸张,将墨迹细细晾干,他动作娴熟顺畅,仿佛已经做过数不清多少遍一样,而他手边,已经叠了厚厚一摞。 他将晾干的那一张轻轻放上去,这才开口:“不喝了,也没什么用处。” 那是刘太宁给开的方子,说是治这找不出病因的咳嗽的,可喝了几年并没有什么用处,反倒衬得贺烬像个药罐子。 他不喝,青木也不敢劝,他毕竟不是寒江云水那般跟着贺烬长大的,做事总是不敢失了分寸,闻言只能叹气,转身往外走。 好在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一道女人的声音传过来:“青木,爷可是醒了。” 青木连忙快走两步:“是,嫂子进来吧。” 他抬手开了门,将手里的药碗晃了晃。 彩雀一眼就看见了:“爷又不肯喝?” 青木面露无奈:“说是没用处,可真不喝长公主那边又不好交代……嫂子,拜托了。” 彩雀只好接过碗:“我试试吧。” 青木面露喜色:“嫂子去,爷肯定给你这个面子。” 彩雀忍不住苦笑,她哪有什么面子,就算他们家爷当真对她有什么宽厚和善的地方,看的也只是她曾经伺候过阮小梨的情分。 她心里憋闷了一下,端着碗慢慢进了屋子。 贺烬换了张纸,正在抄新的佛经,等看见书案前站着人影的时候,这一页已经快写完了。 他抬头看了彩雀一眼,笔锋微微一顿,一滴浓墨顺着笔锋滴落下去,将一张好好的佛经弄污了。 彩雀这才开口:“爷,身体为重。” 贺烬仍旧是不想喝的,也不想见彩雀,因为一见她他就会想起阮小梨,这种时候不管他抄多少张佛经,心里的乱都下不去。 可他沉默片刻还是抬手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将那药喝了下去,却被苦的又咳了几声,彩雀连忙递了帕子过来。 贺烬轻轻擦了擦嘴,指尖摸到了帕子上绣着的双面牡丹,明知这不是阮小梨绣的,可他一瞬间竟还是有些舍不得还给彩雀。 彩雀也没追讨,身为主院唯一的丫头,她平日里清闲的很,要做的活计也就是给贺烬做些贴身用的小物件,帕子或者扇套。 只是这双面绣,虽然和阮小梨学过,她却总是做得不好,所以不敢往给贺烬准备的帕子上绣,若是他当真喜欢…… 念头不等落下,贺烬便将帕子放回了桌子上,显然并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大约也是清楚,就算再像也终究不是。 彩雀一时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却只能将碗接了过来,端着出去了。 青木在外头等着,见碗空了,脸上露出喜色来:“还是嫂子在主子面前有牌面。” 彩雀知道他是有意奉承自己,可她并不喜欢这种牌面,若是可以她宁愿自己不受贺烬待见呢。 她回头看了眼屋子,贺烬已经不抄佛经了,正盯着一个大红色的荷包在出神。 那个荷包彩雀认识,那是用阮小梨给孩子绣的半个虎头做出来的荷包,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只是当时阮小梨在这里,她怕对方触景生情想起那个孩子,所以不敢拿出来。 后来人出了事,她怕贺烬难过,也不敢拿出来,可再后来她又不敢不拿出来,因为贺烬即便醒过来了,却还不如睡着,他白日里处理公务,事事做得妥帖,可夜里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这事长公主不知道,青木白英不知道,寒江和云水也不知道,她是夜半睡不着起来闲逛的时候才发现贺烬醒着的,他坐在床榻上,没有点灯,直愣愣的透过窗户看着外头的梨树,眼神空的让人心疼。 后来,她就把荷包给他了,有个念想也好。 如果她那早去的主子看见他们爷现在这幅样子,应该会很心疼吧……姨娘,你在天有灵,保佑他吧,他过得真的很不好……
第390章 贺烬,别等我 阮小梨心口的伤突兀的疼起来,她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弯下了腰,冯不印连忙跳下马,伸手扶了她一下:“怎么了?” 阮小梨一听他的声音顿时顾不上那股疼,反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可算回来了……见到他了吗?他怎么样啊?伤好了没有?有没有……” “停停停……” 冯不印打断了她的话,见她疼的脸色发白,半拖半扶的把她送到一块石墩子上坐下,这才再次开口:“我长途跋涉这么远,你敢不敢先问我一句累不累?”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阮小梨心里生出点愧疚来,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托他去办事的。 “那你累不累?” “你这问的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当然累啊,时间那么紧,我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连着赶了好几天路了……哪儿疼?” 阮小梨摇摇头,她说不上来,仿佛是伤口在疼,也好像是心脏在疼,但现在那感觉已经下去了。 “没事了……”她给冯不印锤了锤肩膀:“行不行?够不够?” 冯不印舒服的仰起头,他抻了个懒腰,刚想说腰上来两下,就察觉到阮小梨的手停了,他有些不满:“你敢不敢更敷衍一点?” 阮小梨耐心耗尽:“赶紧说!” 一副再不说就要和他干架的样子,哪里还能看见一丁点以前的柔弱。 冯不印顿时有些怀念几年前绑架阮小梨的时候,她那时候怕的连看都不敢看自己。 不过虽然这几年阮小梨一直被付悉特殊照顾,带在身边调教,可毕竟起步晚,就算学了点傍身的本事,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冯不印也不敢真的惹急了她,万一她一状告到付悉哪里去…… “说说说……能有什么不好的?伤治好了,人活蹦乱跳的,还是我的顶头上司,侯爷当着,下人伺候着,日子滋润着呢。” 他这话说得心亏,可他能怎么样? 难道真的告诉阮小梨实话吗?要是她知道对方现在过得不太好,那伤看起来不像是好了的样子,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她……那她还能在这里呆得住? 他倒也不是非要阮小梨留在北境,可是她自己说不能回去的。 他没太敢看阮小梨,抬头看着天遮掩心里的不自在,好在阮小梨并没有在意他的不对劲。 虽然那话对方说的言不由衷,可听在阮小梨耳朵里却是莫大的安慰,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贺烬过得好更好的了。 她松了口气,将心口挂着的半截簪子拽出来摩挲了一下:“谢谢你啊……” 她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了,虽然离京之前是亲耳听到贺烬醒过来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梦里看见他,贺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再多看一会儿,他身上就会浮现出一道道的伤口来,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阮小梨被惊醒了数不清多少次,可即便如此,即便惦记宛如虫子,一刻不停的啃着她的心口,她也不能回去。 忍一忍吧,时间一久就会习惯的。 她用力将半截簪子握紧手心里,犹豫很久还是再次开了口:“他……娶亲了没有?他自己挑的还是长公主选的?哪家的姑娘?脾气好不……” “等等等等……” 冯不印脑袋隐隐作疼,之前那些话他还能信口胡诌,可现在这个问题却有些没办法回答,他总不能去给贺烬编一个媳妇。 他转了转眼珠:“你是想让他娶还是不想让他娶?” 阮小梨被问的愣了一下,精神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去,她垂眼看着脖子上的断钗,轻轻一叹:“想也不想……可还是娶吧,他一个人让人放心不下。” 她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娶个世家小姐,不给他添乱,不管是内务还是外政都能帮忙,还能照顾他……” “那你呢?你怎么不找一个?再生个孩子,你就不惦记他了。” 到时候对方过得什么样,是不是还想着你,应该也无关紧要了吧……他说着心里竟然有些热切:“说真的,让付悉给你挑一个吧。” 可阮小梨沉默了下去,许久后她摇头:“不要。”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个人挺好的。” 说着话转身就要走,显然,她虽然问了关于贺烬娶亲的问题,可心里对答案还是有些抗拒的。 冯不印跟了上去:“为什么?看不上这些人?你要是实在没有中意的,我也可以委屈一下……” “起开,别挡路。” 冯不印一噎,犹豫一下还是让开了,但被这么无视了,脸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他比贺烬差哪了?凭什么连想都不想就拒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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