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冷静了一下,方领会明白梁惊鸿话里的意思,不免又气又怒,道:“你明知道我阿姐身子不好,还折腾她,你,你混账。”语气满含愤怒,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声音却低了下去,想是怕吵醒了屋里的皎娘。 本就是梁惊鸿故意误导,岂非不知他恼怒什么,可他越怒,梁惊鸿心里越觉痛快,几年来,这讨嫌的小舅子让自己都快憋屈死了,要不是看在皎娘的份上,依着自己的脾气,这种不识好歹的小子,早一脚踹边儿上去了,还轮的到他甩脸色。 这会儿轮到这小子憋屈了,当真解气,遂凉凉的道:“你莫不是忘了,你阿姐是我梁惊鸿明媒正娶的大娘子,我们是最亲最近的夫妻,恩爱难道不好,莫非你还盼着我们离心离德不成。” 梁惊鸿这几句话,等于告诉冬郎,他们夫妻恩爱就算冬郎这个妻弟也管不着,冬郎脸色气的都有些发紫了,咬着牙道:“你,无耻。” 梁惊鸿却笑了:“你这话我可不能苟同,我怎么无耻了,哪句话无耻了。” 冬郎哪里是梁惊鸿的对手,之前是梁惊鸿心灰意冷,没心思理会他,加之看在皎娘的情分上,虽不待见这小舅子,也不能跟他计较,如今可不能再纵容了,不然,长此下去,自己这个姐夫岂非威信全无。 故此,几句话问的冬郎语塞,并非冬郎不善辨,而是这件事自己的确不占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当年梁惊鸿抱着阿姐的牌位进侯府那一日起,阿姐就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媳妇了,梁门玉氏已然记入梁氏族谱,请婚的奏折更是皇上御批,也就是说,阿姐死了都是侯府的魂儿,如今活回来也是梁府的人,更何况,还有寿儿。怪不得头一回见的时候便就亲切呢,原来是自己的亲外甥。 也是奇了,一想到寿儿那张俊俏的小脸,冬郎心中的火气竟散了些许,虽仍有怒气,到底不会发作出来,更何况,自己在这儿跟梁惊鸿打嘴架也毫无意义,他想见要见的人是阿姐,至于梁惊鸿完全可以忽略。 而且,冬郎忽然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梁惊鸿之所以会瞒着自己,还特意在玉佛寺山下出言警告,正说明他知道阿姐最在意自己这个亲兄弟,他是拦不住阿姐跟自己见面的。 想通了其中关窍,最后一丝火气也散了,怒意淡了下去,丢下一句,我过会儿再来瞧阿姐,转身径自走了,理都没理梁惊鸿。 梁惊鸿愣了愣,不禁道:“李顺儿,你瞧瞧这小子虽讨嫌,却真是个聪明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想明白了。” 李顺儿忙道:“舅爷刚及冠便高中状元,莫说当朝,便是历朝历代也不多见,又得万岁爷青眼有加,自是聪明的前无古人。” 梁惊鸿瞥了瞥嘴哼了一声,却并未说什么,回身进屋去了。 李顺儿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额上的冷汗,每回这两位对峙的时候,他都替自己捏把汗,这一个是自己的主子,一个是府里的舅爷,他是真怕六爷哪天忍不下了,脾气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状元公胖揍一顿,到时候自己在一边干看着不妥,拦也不行,劝也不是,岂非进退两难。 好在六爷终是忍住了,状元公也收了脾气,不似之前那般一见面不是彼此装看不见不搭理,就是针锋相对,恨不能掐死对方。 似今儿这般各退一步,大约是因大娘子吧,说起来六爷跟状元公交恶是因大娘子,如今能和平共处也是因大娘子,还真是那句老话儿,解铃还须系铃人,有大娘子在从中调和,或许过不了多久,六爷跟状元公就能摒弃前嫌其乐融融了,哪怕只是面上做做样子也好。 正想着,却一眼瞥见了同贵儿鬼鬼祟祟的在那边探头探脑,不禁翻了白眼道:“你小子再鬼祟,信不信我把你踹河下面去。” 同贵儿这才过来道:“奴才给大总管请安了。” 李顺儿打量他一遭道:“以往倒小瞧了你小子的心计,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当日被六爷赶出侯府的同管事还能东山再起呢。” 同贵儿忙道:“大总管您这是笑话奴才呢,就奴才这点儿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大总管呢,更何况当年六爷也不是真要发落了奴才。” 李顺儿倒是笑了,指着他:“你小子倒真是个猴精儿。”当年别院那场大祸,六爷冲冠一怒,的确也迁怒同贵儿,毕竟他是别院的管事,可真论起来,那件事并不能怪罪同贵儿,想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哪能拦得住杀人越货的山匪,更何况他还救了韩妈妈一命,而韩妈妈可不是寻常的仆妇婆子,虽是妈妈却被六爷当成长辈看待,情份不同,故此,同贵儿救了韩妈妈等于立了一大功,便因玉娘子的死,六爷有些迁怒,也不至于把人赶出去。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舅爷去了玉佛寺,舅爷恨上了六爷,若六爷遣人过去,必然不会留下,可他一个人在京中举目无亲,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而同贵儿之前便侍奉过,寻个由头发落出去,这小子若聪明自然便去投奔舅爷,若不开窍回了燕州,六爷自会另想办法,好在这小子不傻,守在舅爷跟前儿熬了这几年,如今大娘子平安归来,六爷失而复得,如今算是熬出头了。
第222章 姐弟终重逢 只不过, 这些事都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主子心里却是有数的,故此, 同贵儿这几年熬下来, 往后在侯府也就站稳脚了。 想到此,便道:“等燕州府回京您便来侯府吧。” 不想同贵儿却道:“正想跟大总管说此事,奴才想留在状元府。” 李顺儿一怔, 真没想到同贵儿会这般打算,状元公府虽好,可跟侯府却也没法比,说到底是寒门出身, 即便高中状元,想熬到封侯拜相也不知哪辈子呢,更何况, 就算状元公日后入了阁, 成了朝廷大员, 跟代代勋爵的忠勇侯府也没什么可比性, 要不怎么说世家大族呢, 说白了,即便在侯府做个看门的也比在状元府当管事更体面,这就是差别。 正因如此,同贵儿如此选择, 才让李顺儿颇为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这样的同贵儿却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毕竟这年头, 谁不是削尖了脑袋钻营, 有现成的高枝儿可攀,谁不是上赶着,偏偏同贵儿不一样,作为下人,有情有义,一样令人敬佩。 李顺儿点头道:“得空我便跟六爷回禀,你安心吧。” 同贵儿大喜,郑重给李顺儿鞠了个躬,转身去了,积在心里五年之久的一块石头终是搬开了,从今儿往后他就一心一意的侍奉状元公了,想到此,脚步格外轻快。 进了舱房,见冬郎正拿着书坐在窗前,便去端了茶水来,放到他手边的小几上,可冬郎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目光直愣愣落在书上,却看不进去一个字,脑子里晃过的都是过去在家时的事,阿姐教他写字,教他画院外的葡萄架,阿姐精神好的时候在窗前绣花,自己在旁边描红,或许正因这样的时候不多,所以他一直记着,从不曾忘。 也正因此,他恨梁惊鸿害了阿姐,这五年里他真以为阿姐不在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阿姐竟然活着,到这会儿,他都觉着像是做梦,他不是做梦吧,不行,他得找个人问问。 正好看见同贵儿,遂一把抓住了他:“同贵儿,你说我是不是做梦了,我阿姐真的活了吗,她真的活着吗?” 同贵儿忙道:“是真的,真的,大娘子活着,这会儿就在上面的舱房中。”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冬郎,终于相信不是自己做梦了,喃喃的道:“是真的就好,就好。”放开同贵儿却见他跪了下去,不禁道:“你跪什么?” 同贵儿道:“公子,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下去了,其实五年前我便知道,入了葬的尸首并非大娘子,别院出事的时候,我并未出门……”同贵儿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说的甚是仔细,说完五年前燕州的事,又说京里:“因公子执意去玉佛寺,小侯爷不放心,又因奴才侍奉过公子,便借着由头把奴才赶出来,投奔公子,是我骗了公子,公子责罚我吧。” 冬郎看了他良久道:“想来你也知道,你若不说,我亦不会揭穿你,为何今日要说出来?” 同贵儿:“我,我想以后一直跟着公子,侍奉公子,既如此,便不能有所隐瞒。” 冬郎:“跟着我有什么好,你这般机灵,若回去侯府必能得主子重用,岂非比在我这儿强的多。” 同贵儿忙摇头:“我已经跟李总管说好,以后便一心侍奉公子,公子打我,罚我都好,就是不要赶我走。” 冬郎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同贵儿一呆:“公子不罚吗?” 冬郎:“当初你本就是侯府的人,为他做事听他差遣是你的本分,我罚你做甚,不过,你既不愿意回侯府,非要留在我这儿,以后若再犯错,可就真要罚了。” 同贵儿仍有些忐忑的道:“那,那公子也不敢我走了吗?” 冬郎摇头:“如今状元府上下都是你管着,把你赶走了,难道要我自己管不成。” 同贵儿这才欢喜起来,咚咚的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认主了。 同贵儿心中欢喜,却忽想到,自己真是糊涂了,竟然觉着能蒙骗过公子,也不想想公子是什么人,高中金榜状元及第,是朝堂新贵,自己这点儿小把戏如何能瞒得过,便一开始糊弄过去,这都好几年了,怎么会想不明白。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且自己去玉佛寺的时间又那样巧,数年来这件事一直是自己放不开的心事,却未想末了如此便解决了,同贵儿明白公子能如此不计较,是因大娘子,大娘子好好活回来了,公子这些年的愤恨,不甘,后悔,也就跟着散了。 更何况,还有了寿哥儿那个亲外甥,或许公子跟小侯爷仍是彼此看不顺眼,但同贵儿相信,便是为了大娘子,两人也不会再跟以前一样针锋相对了。 不说这边主仆交底,且说皎娘,这一觉竟睡到了后半晌,还不是她自己醒的,是被梁惊鸿唤醒了,若让她继续睡,只怕能睡到晚上也未可知。 自冬郎走了之后,梁惊鸿便未再出去,一直在榻边上守着,许是安神药的作用,皎娘睡得很熟,便自己如此近的端详,也不用担心会吵醒她。 故此,梁惊鸿便更没了顾虑,仔仔细细的瞧榻上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了五年的人,从头发到眉到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脸颊,他贪婪的端详着,每一寸都不舍得放过,比起以前过于消瘦的脸,如今看起来似乎稍稍圆润了些,却仍没有自己一巴掌大,梁惊鸿伸出自己的手,凑过去比了比,遮住了那一整张俏脸。 他手指动了动,迫切的想摸摸看再体会一下记忆中那腻滑美妙的触感,终究是抽了回来,想起五年前的教训,梁惊鸿暗暗叹了口气,好容易有所缓和,切不可重蹈覆辙,他是真的怕了,便如今她这样睡在自己眼前,梁惊鸿心里都不安稳,总觉得一错眼的功夫,或许她就不见了,这五年来的生无可恋的日子,他过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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