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郎早发现伙计暗中打量自己的目光, 而这种猜疑的目光,自进京以来已是屡见不鲜,毕竟他进的是梁府族学, 梁府是南楚第一显贵之族, 学生几乎都是世家子弟,周子瑜这样的都算特例,更遑论自己一个寒门子弟。 不过这些世家子弟虽性情高傲目下无尘, 却不会像燕州学馆里的那些富家子弟一样欺负人,大约是不屑跟自己这样的寒门子弟计较,如此一来,自己的日子过得平顺了许多, 也是意外之喜,而对于这些猜疑的目光,冬郎想的很明白, 他来京是进学的, 不是来攀附讨好这些世家子弟的, 所以不用在意。 小伙计引着他们进了一个小院, 一进小院, 便瞧见一位文生在院中的一株杏树下背手而立,似是摇头叹息,从背影看有些清瘦,却更显得身姿颀长, 穿的青绸长衫, 大约在家的缘故并未戴冠而是束了一方折角幅巾,手中纸扇轻摇, 真不像生意人, 倒像书生。 大约听见动静, 回过身来,明目秀眉,生的极俊的模样,目光落在子瑜身上 ,几步迎了上来道:“子瑜兄今儿怎得闲,来光顾在下的小店了。” 此人模样生的俊俏,见了人未语先笑,称兄道弟的招呼起来,让人倍感亲切,若不是刚周子瑜刚说过只来了两回,冬郎还当他们交情莫逆呢,这大约是商人的手段吧,毕竟做生意是要八面玲珑,谁也不能得罪。 周子瑜也觉颇有面子,拱手道:“蓝东家莫要自谦了,你这玉生烟若是小店,那咱们南楚哪里还有大生意,我今儿就是带着朋友来的,过几个月是他阿姐的生辰,想挑件儿礼物,我便带他来你这儿瞧瞧。” 说着猛给冬郎使眼色,冬郎在心里摇头,这又是何必,既都进来了直接说不就好了,却把自己推出来做甚,以这位蓝东家的玲珑心,难道还能瞧不出这是幌子吗,就自己身上的衣裳打扮,也知并非世家子弟,照着周子瑜所说,这玉生烟里的东西,件件价值不菲,便他都买不起,更别说自己了。 不过,周子瑜话都说出去了,自己也不能当即戳穿,只得硬着头皮应着了,拱手一礼道:“在下玉承峻,劳烦蓝东家了。” 蓝东家倒并未戳破两人的谎,笑道:“玉公子客气了,说什么劳烦,能光顾在下的小店可是求之不得呢。”又道:“不知玉公子可是急用,若急的话,库房里倒是有几样现成的,就怕入不得公子的眼。” 周子瑜忙道:“不急,不急,他阿姐的生辰还有日子呢。” 蓝东家一笑:“若不急的话,不若先吃茶。”说着吩咐了一声,不大会儿功夫,便有两个婆子把茶具拿了出来放在树下的石桌上。 蓝东家摆手道:“今儿天气好,外头倒比屋里敞亮,可惜昨夜落了一夜雨,杏花落了大半,不然今日在这树下品茶赏花,更得趣些。” 周子瑜笑道:“蓝东家这话倒让我想起承峻昨儿晚上写在信上的那句诗了。” 蓝东家:“哦,哪一句?” 冬郎不想周子瑜竟瞧见自己昨儿写的信,不禁看向他,周子瑜急忙道:“这可不赖我,是你写信写得太入神,我来了都不知道,你放心就看见末尾那两句诗了,旁的真没瞧见,我发誓。”说着还举起手做了发誓状。 冬郎是拿周子瑜没辙了,想着日后再写信的时候,注意些,别让他瞧见。 蓝东家却好奇道:“什么信?怎还有诗句?” 冬郎只得道:“是与我阿姐的报平安的家书,至于那诗是因想起幼年时因默诵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两句时,因错了一个字,被父亲责罚之事,赶上昨夜里落雨,便想了起来。” 周子瑜道:“蓝东家说他这两句诗,跟这会儿应不应景。” 蓝东家点头:“的确应景,想来玉公子是记挂令姐了吧。” 周子瑜:“哪里是记挂,是天天都想着,人是在京里呢,心却回了燕州府。” 蓝东家:“玉公子原是燕州人氏吗?我一个朋友如今正在燕州府,常有来往递送,若玉公子要捎待什么东西倒是比外头递铺里稳妥些。” 冬郎不想这位蓝东家如此热情,头一回见就要帮自己捎带东西回燕州,不管如何都是人家的一片好意,便自己不想麻烦,也不能硬驳了人家,便道:“多谢蓝东家,倒也不是多要紧的东西,不过就是琐碎的家信,我家阿姐身子有些不好,平日里便不大出门,我多写几封信回去,也是想与她解闷,慢些也无妨。” 蓝东家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见炭炉上的水滚了,提壶烹茶,顿时茶香四溢,周子瑜不禁道:“好茶,这是南边刚下来的新茶吧,这时节也只有在你这玉生烟能吃到。” 蓝东家:“先头倒也没这么快,是去年跟朋友在南边盘了个茶园子,得了这个便宜,方能吃到这又一茬的新茶。” 周子瑜眼睛都冒亮光了:“蓝东家不仅开了玉生烟,南边还盘了茶园子?您这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 蓝东家:“我也不想铺这么大的,这不是有朋友合伙吗。” 周子瑜忍不住道:“您那位朋友可真是运气,能跟蓝东家您这样有本事的饿合伙,不擎等着发财呢吗。” 蓝东家:“子瑜兄这是笑话我呢,什么本事不本事的 ,不过就是个糊口的营生罢了,说起来也不是多难的事,似子瑜兄跟玉兄,是瞧不上罢了。” 周子瑜:“谁,谁说瞧不上了。”说着一咬牙干脆顺坡摊牌了:“不瞒蓝东家,我今儿来其实是有事相求,我也打算做生意,想求蓝东家指点一二。” 蓝东家愣了一下:“子瑜兄莫不是吃醉了,你出身官宦如今又在梁府族学进学,日后必是前程似锦,怎会想做生意,士农工商,商在末流,可是不值一提。” 周子瑜:“我又没吃酒哪里能醉了,是我自知不是做官的材料,就甭白费劲了,倒是对做生意有兴趣,便想试试,故此来拜你这个师傅,蓝东家就给个痛快话,到底收不收我这个徒弟吧。”
第133章 潘家巷的八卦 从玉生烟出来, 上了车,周子瑜还觉有些不真实,拉了冬郎的胳膊:“承峻你打我, 快打我一巴掌。” 冬郎没辙的道:“好端端的打你做甚?” 周子瑜:“你打我一下我觉着疼了, 就说明今儿的事不是做梦,玉生烟的蓝东家真收我当徒弟了。” 冬郎:“放心吧,不是梦, 不过我可没听见蓝东家说收你徒弟,只说你若有事可随时来玉生烟寻他。” 周子瑜:“哎呀,这不就相当于收我了吗,你别看我师傅年纪不大又斯文, 像个读书人,却最会做生意,眼光尤其毒辣, 玉生烟虽是蓝家祖业, 传到他父亲那一辈, 便已破落, 也就剩下玉生烟这个招牌了, 可在我师傅手里不过几年光景,已是声名赫赫,你说这样有本事的师傅,我这徒弟能差的了吗, 反正不管他如何, 我是认准了他这个师傅的。”他一口一个师傅,叫的极是亲热, 人家可是应都没应。 冬郎忍不住失笑, 摊上周子瑜这么个赖皮徒弟, 也不知那位蓝东家会不会后悔一时抹不开面子,应了帮他。 不过,也真未想到,他能答应此事,虽说商在末流,却毕竟是人家的祖业,真要教的话也该是他本家的人,周子瑜既不是蓝家人,跟蓝家也没什么渊源,说起来,也就是个只见过两面的客人,求人家指点已是异想天开冒昧非常,偏生人家蓝东家还应下了,实是一桩奇事,难道真如子瑜所说,是他运气好? 冬郎从不信运气这回事,有些事即便看似好运,但背后必有缘由,只不过不知今儿这桩事的缘故罢了,就如自己能在梁府进学,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即便叶氏夫人跟阿姐投缘交好,也不过是邻居罢了,若寻常小事举手之劳,或许会帮忙,可这侯府家学岂是寻常人能进的,记的那日子瑜提过一句,说他当初进学的时候,都是费了些力气的,子瑜可是梁府的正经亲戚,自己又算什么,怎会凭叶氏夫人一封荐书便能进学,若果真如此容易,子瑜这个亲儿子又何需费力气。 这些事他想了许多日子,一直心存疑惑,却怎么也想不出其中缘由,他之所以不安,是隐隐觉得此事或许跟阿姐相关,而他最怕的也是这个。 他也问过子瑜,可子瑜平日里跟自己无话不谈,一说到此事便开始含糊,若问的急了,便干脆推说不知,他咬死了不说,自己也不好再问下去,或许自己可以寻机会问问先生,先生在梁府任教数年,应该知道底细。 冬郎这儿心事重重,周子瑜却兴奋非常:“承峻,你说我做什么生意好?” 冬郎摇摇头:“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 周子瑜顿时蔫了:“你说我要是想不出来,师傅会不会嫌我笨就不收我了。” 冬郎心说人家根本也没说过要收你当徒弟,不过见他这样,也不好再打击他,遂道:“你不说各家都有生银子的产业吗,你家难道没有?不如就从你家入手。” 周子瑜却摇头:“也不瞒你,我们周家虽算不得寒门,也差不多少,没什么家底儿,我家如今的进项都是靠着我母亲娘家的陪送,而我外祖家是医药起家,家里的产业不是医馆便是药铺,且,母亲也只是占股分红,并不能插手经营。” 冬郎点点头,这医馆药铺的生意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就如玉生烟这样的玉器铺子,虽说那蓝东家颇有手段,到底也是祖业,有根底儿,外行若想做大约都不知从何处入手。 冬郎念书做学问还成,做生意却是一窍不通,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想来这做生意也不是着急的事,你回去好好想几日,许就想出……” 冬郎话未说完,周子瑜便一拍大腿道:“有了, 就开家酒楼,你看京里这些酒楼茶肆,哪天不是通宵达旦人满为患,跟不要银子似的,实则贵的要死,去一次没个百八十两银子甭想出来,可比什么生意都赚,明儿我就来寻我师傅,问问他的意思,他若觉着可行,我便去牙行。” 燕州城里也有酒楼,冬郎却从未去过,只隐约听人说过是个极热闹的耍乐之处,却未想子瑜竟想开酒楼,愣了愣,不禁道:“开酒楼不大好吧。” 周子瑜:“我开的酒楼又不是花楼,怎么不好了。”说着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怕被我家老子打断腿,没准真开个花楼。” 冬郎愕然看着他。 周子瑜:“你别这么看着我,食色性也,男人哪有不好色的,难道你不喜欢美人啊。” 冬郎俊脸一红:“莫胡言。” 周子瑜嘿嘿笑了:“看吧,脸都红了,这里就咱们俩,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美人谁不喜欢啊,不过这美人若生的太美了也不好,容易生出祸事,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说着凑过来道:“不瞒你,虽说我老子在燕州任知府,我可还真没去过燕州府,听人说燕州出美人,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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