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婆子岂会不知他的意思,是有话说,想这大门处人多眼杂,到底不是说话的地儿,便点点头道:“这可是老婆子有口福,偏了你的好茶。” 说着随同贵儿进了侧面的外茶房,这外茶房是外客待茶之处,故此布置的颇为齐整,这会儿并无外客,茶房里自然无人。 同贵儿让着周妈妈进来坐下,真让人去倒茶,并亲自捧了过来,未见茶还罢了,这一见了周婆子真觉口渴上来,嗓子眼都发干,想自己这一早上便跟着夫人去了码头,到这会儿都近两个时辰了未喝一口水了,又是秋天,风干气躁的能不渴吗。 便不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一碗都喝了下去,方觉舒服了,撂下茶碗道:“茶我吃了,你小子也别神神鬼鬼的了,有话赶紧说,夫人哪儿还等着回话儿呢,可不敢多耽搁。” 同贵儿:“您老别急啊,再急见不着正主儿,也不好回话儿不是。” 周婆子:“那也没功夫跟你小子这儿磨叽,快说,韩妈妈怎么不在?” 同贵儿:“这个小的昨儿来的时候,韩妈妈就没在别院了,听小子们是六爷派了韩妈妈去怀远县桑叶村取药了,前儿下半晌便动身了。” 怀远县桑叶村?周婆子愣了楞,这地儿她自然知道,桑叶村虽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村子,可出了一位太医,那就不寻常了,这位张怀恩张太医告老回乡那会儿,周婆子还跟着老爷夫人上门拜访过,老爷还想请这位老太医来燕州城住的,却被老太医婉拒了,说自己年岁大了,不想折腾,就想着在老家里给乡亲们瞧瞧病,教教小孙子过活,听说只瞧病却不出诊。 倒是隐约听说两个月前,六爷去请老太医来别院走了一趟,当时夫人还纳闷呢,怎么好端端的去请这老头儿了,若是为了大娘子,六爷的医术难道都治不了? 过后没几日便闹了出来,方知是别院这位有了,这事说来也蹊跷,当日那孙婆子可是言之凿凿的说这位的身子极难有孕,哪知这样弱巴巴的身子,竟真怀上了,只是怀上了却不能要,若执意生结果便是一尸两命,想这位如今可是六爷心尖儿上的肉儿,哪舍得有半分闪失,一碗落胎药下去,胎是落了,两人之间好容易和缓的关系又回到了当初。 直到今儿早上,瞧六爷的精神气,夫人方猜测两人是不是冰释前嫌了,这才特意遣了自己过来探探韩妈妈的口风,哪知韩妈妈竟去了桑叶村,这就更蹊跷了。 越想越想不通,周婆子不禁道:“取药?取什么药?”便真是取药,也用不了三日吧,前儿重阳节走的,今儿这会儿还没回来,可不正好三天吗,什么样的药还得等上三天,莫非是仙丹不成。 同贵儿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昨儿听李管事的话音儿倒像是六爷故意指派了这么个差事,为的是把韩妈妈她老人家支开几天。” 周婆子:“这可越说越不靠谱了,六爷做什么要支开韩妈妈。” 同贵儿却是目光一闪,嘿嘿乐了,凑到周婆子跟前儿低声道:“之前小的虽一直跟着我们家大爷当差,可我们家大爷常往这边儿走动,这别院里的事儿,小的也多少知道些,韩妈妈虽说是六爷从侯府接过来的,却跟内院这位极投缘,真心实意的侍奉这位,便是连六爷这个正经主子都靠边儿了。” 周婆子:“这个用你小子说,当谁不知道呢,这跟韩妈妈去桑叶村取药什么干系。” 同贵儿:“干系就在这儿呢,您想啊,韩妈妈本就心疼这位,又赶上落胎伤了身子,岂非更要谨慎小心了,这一谨慎小心可不就讨了六爷的嫌吗。” 周婆子倒是想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牵扯,遂有些不耐道:“ 你小子倒是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说着就要起身。 同贵儿忙道:“您老别急啊,韩妈妈心疼这位自然不能由着六爷的性子来,想那寻常妇人便生孩子,做大月子也就四十天两口子便能同房了,可这位的小月子硬是养了足两月,韩妈妈还劝着六爷再等等,这当口偏又赶上六爷得回京去,一来一去少说也得好几个月,赶上事儿不顺的话半年一年也有可能,您说搁哪个男人能忍得下。” 周婆子这才恍然,可不是吗,皎娘身子不好,先头韩妈妈就极用心,又逢落胎伤了身子,这小月子自然格外谨慎,想是怕六爷性子上来,不管不顾的折腾,有意无意挡着二人亲近了吧。 其实六爷真要强来,韩妈妈也是挡不住的,再有体面说到底也是主仆有别,只不过,有韩妈妈在跟前儿,总不能尽兴,再有,这两个月皎娘的境况,六爷若想在走之前行事,怕是要使唤些手段才行,有韩妈妈在,却不方便,这才寻了取药的借口把人远远支了去,碍眼的韩妈妈不在跟前儿,才好由着性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想到此,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六爷这样的小霸王,有一日竟为了个女子,连韩妈妈都觉碍眼,需得绞尽脑汁寻个借口支开。 忽想起今儿早上六爷那神采奕奕一副吃饱喝足了的样儿,周婆子不免替皎娘捏了把汗,也不知昨夜里六爷撒开了欢的折腾,她禁不禁得住,那样的弱巴巴的身子骨,别又折腾坏了。 想到此却又觉自己想多了,若把人折腾坏了,哪里还能放心走,就瞧六爷对皎娘那稀罕劲儿,真有不好,只怕就算抗旨也得留在燕州府了。 正想着,忽听外面车马声传来,同贵儿嘿嘿一乐:“想是韩妈妈回来了,小的也不用讨您老的嫌了。”说着快步出了茶房往大门外去了。周婆子自然不能再坐着,急忙跟了去。 韩妈妈自然知道同贵儿是来替李顺儿的,虽这小子年纪不大,却也给了他当管事的体面,不会特意为难,跟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瞧见周婆子却微微一愣。 周婆子忙上前道:“六爷去了京里,我家夫人有些不放心这边,遣了我过来瞧瞧大娘子……”说着话便随在韩妈妈身后一并往内院去了。 同贵儿瞧着两位进了内院,方抬脚往花园子走去,这园子大的紧,好在各处角门都有婆子值守,还算严谨,却也得盯紧些,别看这些老货在主子跟前儿老实勤快,背过身儿可就说不定了,旁处也还罢了,这花园子的各处角门连着内宅,万不能出一丁点儿差错。 而这次六爷抬举自己,指了差事,可是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机会,说不准往后自己就能飞黄腾达了,但同贵儿也明白,自己得当好了这个差事,若有个差错,别说飞黄腾达,只怕自己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不说同贵儿这儿如何小心谨慎当差,且说韩妈妈进了内院,内院里倒是安静,两个婆子正在洒扫院子,怕声音大了吵醒屋里的皎娘,刻意压着扫帚,廊下菊花依旧开的好,映着日头一片金灿灿的,两个小丫头坐在廊凳上,边看花边翻花绳消遣,见韩妈妈回来丢了手中花绳,上来见礼。 韩妈妈往窗扇那边瞧了一样轻声道:“这是未醒呢还是刚又睡下了?” 听韩妈妈一问,那两个小丫头却低下头,呐呐的回道:“是,是未醒呢?”两人都有些脸红,竟是有些羞臊不好意思说似的。 韩妈妈转念一想便又问:“六爷何时走的?” 两个小丫头道:“李管事寅时正便来了,在窗外禀了说船在码头候着呢……”说着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俏脸更红了几分,顿了顿方又道:“李管事禀了四五回,六爷方起身,走的时候已近卯时。”
第160章 竟是想不起来了 韩妈妈抬头瞧了瞧日头, 心里略估算了一下,六爷近卯时方动身,而这会儿大约巳时初, 也就是说, 皎娘刚睡了两个时辰。 而六爷这回把自己支出去是为了什么,韩妈妈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是嫌自己在跟前儿, 不能尽兴,其实韩妈妈也不是真没眼色,非要拦着两人的好事,她是担心皎娘的身子未好全, 六爷一个忍耐不住,落下病根儿便更不好调养了,毕竟女子落胎最伤元气, 皎娘又是如此一个娇弱的底子。 可她也并非不通情理, 莫说他们这般年轻, 便是那经年的老夫老妻, 若男人远行两口子也势必要亲近亲近, 此是人之常情,韩妈妈如何不明白,更何况,六爷待皎娘那心, 虽说过了不少日子, 却丝毫未见变淡,反而更热烫起来, 瞧那意思竟是一时一会儿都离不得, 这当口偏要回京, 若再不让他亲近,怕是真要抗旨了。 再一个,韩妈妈也是真有些担心两人的境况,看似平和,实则暗涛汹涌,说到底男女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皎娘如今这般也是一时想不通钻进了牛角尖罢了,俗话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房内事自然房中解决最好,房事和谐了,多少怨多少恨许就消了。 故此,韩妈妈也便顺着梁惊鸿的意往那张怀恩处走了一趟,那张老头别看年纪大,却是个极通透的,只一见韩妈妈不用说便明白了原委,留韩妈妈在药庐中歇了一宿,转天一早,随便从架子上拿了盒药丸子,打发着韩妈妈回来了。 韩妈妈可是通药理的,接过药盒子只瞧了一眼,便知是最寻常不过用来调养气血的,不免好笑,却也并未说破,而是收下药,辞了回来。 这会儿听两个丫头的话,韩妈妈也不由有些担心,忙进了屋到寝室里去瞧皎娘,一进寝室便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韩妈妈下意识往床前的香几上看去,果然那张梅花香几上,青玉双耳香炉里袅袅线香如丝如缕,散在寝室中,正是六爷特意为皎娘配置的香药,是用远志、当归、佛手、栀子、红景天、陈皮等药草精心配置,有安神助眠的奇效,因皎娘睡眠不佳,寝室内一直燃的此香,只不过今儿这安神香中似是还有些旁的……虽已淡不可闻,但韩妈妈通药理,又是惯常侍奉在皎娘身边,便是淡不可闻,却也嗅出了几分异样。 韩妈妈轻步移到那香几旁,拿起香几下的银挑,挑开那青玉双耳香炉上的铜篦,轻轻拨了拨炉内的香灰,顿时一股奇香隐隐透出,而这股奇香,韩妈妈也并不陌生,因以前六爷是用过的。 那时皎娘刚进别院不久,受六爷威逼胁迫无奈之下方屈服,本就不情愿,加之身子又与旁的女子有所不同,房事上便艰难些,怕她吃痛不喜,六爷便寻来个方子,配了香丸,韩妈妈记得有个奇怪的名儿叫闺情丸,是一味催情之香,却只对女子有效。 先时用过几回,后来两人之间相处和缓了,便收了起来,这次翻出来使唤大约是怕皎娘心中不愿,闹将起来却不能顺心如意。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折腾的不善,想到此,韩妈妈忙走到床边儿,轻轻拨开床帐往榻上瞧了瞧,这一瞧倒放了心,皎娘脸朝里侧躺着,双目阖着,气息平稳,睡得极安稳,可见并无大碍,巴掌大的小脸上尚有隐约未褪尽的潮红,似淡淡春色凝在皙白的俏脸上,衬着拖在枕畔乌压压的一捧青丝,愈发显得眉如翠山,面似桃花,好看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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