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浮山负着手,就站在陈列毒药暗器的柜架前,听到她走近,也没回头。 他穿着一身白,配合着垂落在背后的雪色长发,又处在阴暗地底,显得很惊悚。 泠琅也觉得渗人,但她不会表现出来,她冷冷地说:“都是你做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秦浮山缓缓回过身,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随之显露,它像某种嗜血的兽类所拥有的。 泠琅开门见山:“母亲为什么为刀者所杀?” 秦浮山盯了她半晌:“你好像已经消化了这件事。” 泠琅忍住出言讥讽他的冲动,她淡淡地说:“算是吧。” 秦浮山露出笑意,他缓缓张口,泠琅心中一紧,果然听到他说—— “很好,这般当机立断,同那时的我一般。” 她疲于对这种说法勃然大怒,只重复了一遍问话:“她为何被刀者所杀?” 秦浮山说:“还能为何?天底下自诩正派的侠客,总把自己那套标准应用在别人身上,当时青云会已经深陷流言,他轻信说辞,想伸张正义,刀剑无眼,便酿成了如今结果。” “若秋没做错任何事,她甚至为了待产,足有一年呆在山村之中……事情发生后,我半个月后才知道消息,花了三天时间赶到那里,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坟冢。” “村人说,那晚有雨,他们看见山崖上有奇异的青光,还传来婴儿啼哭之声。本以为是闹鬼,等天亮,才发现你母亲不见了。” “山中多野兽,尸骨在悬崖底下会成什么样,你可以想象得到,于是我以为你也随着一起死了。” “淡青色的刀光,我一听就知道那是谁,那些天李如海一直在四处寻我,没想到,他找不到我,却打听到她的所在。泠琅,你说,这叫我如何不恨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趁机抹黑他,说他存心下杀手?呵呵,我虽然恨他,但也知道这种人不会这么做,他喜欢过若秋,并不是什么秘密……” 泠琅静静地听着,她看着男人一成不变的笑容,听着逐渐加快的语速,一声不吭。 最后,她问:“那个村子在哪?” 癫狂戛然而止,秦浮山看着她,笑意深到诡异:“你要去看看?” “是的。” “我可以告诉你。” 可以告诉,却不直接告诉,因为他还有条件。 “泠琅,回来之后选四个人,”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说,“选四个,你想用的人。” 作为新的堂主。 泠琅终于忍不住:“你难道没看出来,我根本不想接你的烂摊子,也懒得跟你多说话?为什么你这般肯定——” 她语声渐弱,因为秦浮山忽然消失在原处。 他出现在十步以外的某个架子前,抬手取下某样事物,下一刻,又闪身到她面前。 “长庚。”他说。 一柄长刀被他掂在手中。 哗啦一声,刀猛然出鞘,阴暗石室陡然闪过光亮,湛然明快,没有丝毫克制收敛,像唯一的启明之星,又像破晓时第一抹天光。 刀身流畅,锋锐无匹,同云水刀一样,它也是雁翎刀,并且是相当出名的刀。 泠琅暗暗吞了口唾沫,她视线落在那精美弧线上,一时间难以挪开。 秦浮山收刀入鞘,极其随意地将其放置在一边的长桌上,身影微动,再回来之时,手中又多两把。 “山狐。” 出鞘之时,摩擦震荡出狐嗥般的嗡鸣,泠琅盯着它极轻盈细锐的刀尖,它像极了兽类的利齿,她不难想象出它深入敌人血肉的场面。 “九月霜。” 新雪般寒凉的刀风,锐利凛冽,加之内力,光凭刀风刀气便能扫荡一片敌人。若潜心钻研出配套刀法,威力更能上一层楼。 这些都是有了年头的名刀,泠琅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这间兵械库的东西被她看过几回,根本没有这般出众的刀类。 秦浮山只说了一句:“青云会的东西,可不止是这几把家伙这么简单。” 他向她递来九月霜,唇边含着深深笑意,手臂停在空中,是显而易见的邀请。 泠琅毫不犹豫地接过,别在了背后。 秦浮山笑容一僵:“你就收下了?” 泠琅答非所问:“它挺好的。” 秦浮山愣了片刻,说:“也好。” 他意有所指:“回去把原来的家伙扔了。” 泠琅当然不可能扔,但没有反驳的必要,她又问了一堆问题,最后说:“等我回西京再说。” “那要多久?” “催什么,难道你活不到那一天?” 秦浮山不再说话,他看着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道:“或许另一个人活不到。” “谁?” “你那个丈夫。” 泠琅不说江琮已经几乎得到解药了,更不会提岭南神医就在侯府,她抬脚往深处行去。 任凭身后传来隐约低语:“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我倒是不会管,不过……傅珏一家都是那个样子,他帮着她女儿,没想过最后会落得相同下场?” 泠琅将这些呢喃抛之脑后,她走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飞奔起来。 站回地面,已经霞光满天,炽烈的云彩烧灼着,席天卷地,满眼金橙。 她看着等待自己已久的人,那人站在檐下阴影处,不声不响,却比此时霞光更能吸引目光。 她轻快地走上前:“已经说好了。” 江琮微微颔首:“他没做什么吧?” “没有,还送了我一把刀,九月霜。” “倒是把好刀。” 江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泠琅看了他几眼,终于,他轻声说:“等你的时候,我在街上看见一个人。” “谁?” “苏沉鹤。”
第137章 候风还 “当时往窗外一瞥, 正巧看到人往北边走了,我瞧着苏少侠斗笠遮面步履匆匆,便未曾相扰。” 泠琅心说, 人家戴了斗笠步履匆匆, 你又是怎么看出来是苏沉鹤的? 江琮放下杯盏,仿佛知晓她腹诽,从容道:“佩剑身形气度, 一一对得上——夫人友人虽多,但各个独特,我怎会认不出?” 青年笑得真诚,曾暗暗敌对过的少年变作“众友之一”, 人群中一眼便瞧出的深刻也不过“泛泛一瞥偶然得见”,甚至不露痕迹地夸了那么一字半句。 这个不露痕迹十分巧妙,不多不少, 偏偏能露给泠琅, 让她能略微一顿, 随即若有所思。 本来有百分之一的不自然, 此时也化作一点小人度君子的歉疚。 她清了清喉咙:“应该是为了剑冢的事。” 江琮温和道:“如今夫人临行在即, 应是不方便招待苏少侠,我命三冬——” 他如此坦然,泠琅更觉得自己要大方些,她立即诚恳道:“这倒无妨, 我取南道, 正好要路过剑冢。” 江琮笑意不改,抬手将茶摸过来又往唇边送, 入没入口就不得而知了。 泠琅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瓷瓶:“会主之前给我的, 是缓和你这次病情的药物, 他不知道你已经从别处得了解药了。” 江琮接过,拔出软塞,瓶口轻斜,数粒细小药丸倾泻于掌心,颜色雪白。 泠琅说:“既然神医在府上,这药应该不再需要。” 江琮摇头,他将掌心药丸重新倒回去:“只有制毒人的解药才叫解药,其余人配得再高超,也只能无限接近罢了。” 泠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江琮抬头微笑,宽慰道:“我带回去给父亲看看,或许能有别的思路。” 中毒的又不是她,他还反过来安慰做什么,泠琅负气道:“会主一心想让我替他完成宏图大业,大不了我答应他,让他把真正的解药交出来。” 江琮这回真的笑了:“若让你做出这种牺牲来换取此物,那我也太过没用了。” 他抬手,抚上少女因气闷而撅起的唇,轻声说:“不必在意这些。” “更不必想着救我,阿琅,这些东西我自己来,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便可。” 泠琅垂下眼:“可是,我也想为你……” 她被拉进青年怀中,气息陡然贴近,是露水和兰草的芬芳。 她听见对方低喃:“那些事,你早就一直在做了。” 这句话让少女的心陡然柔软,她一边仰着脸回应,一边断断续续地想,江琮坦诚起来原来这么,这么叫她喜欢。 可惜还来不及体会更多,便不得不分开,没有人在说不舍,可是每一句话都是不舍。 那句床帏中情浓之时的调笑,在此刻才算真正应验。 “就算是为了这个,也会尽快回来的。” 灯火摇曳,转眼又过了两天。 对泠琅来说,出门不用看日子,只要天上没下雨就可以。 霞光烂漫了几个傍晚,能看出,将有一段时间的晴朗好时光。 夜间收拾行囊的时候,她才发现属于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一张全数胡编的引信,一柄原不属于她的长刀,没了。 引信是当初伶舟辞弄来的,刀是李如海非自愿留给她的,这两样事物躺在长桌的一侧,彼此依偎着,显得单薄又可怜。 而另一侧,堆积得满满当当。 几个细长瓷瓶——难忘毒丸终极型号、无敌解药真正无敌版,这是秦浮山给的,说是比京城分舵架子上纯净一万倍的好货,出远门必备。 一个精巧瓷盒——兰蝎膏,白天江远波亲自交到泠琅手中。 赫赫有名的岭南神医,还未同儿媳打过几次交道,底细便被扒了个干净。惯常的假笑还在脸上,却已经相当不自然,他叹息道:“雁来红无解。” “它其实不是毒,是我用于培育虫类攻击性的药物,既然不是毒,又何来解药一说?圣上要用雁来红,也是出自这一点。” “此事细说复杂,总之……它能在青云会会主身上有这么大的效用,是因为他常年培毒,心性又偏执易波荡。而你和他经历各不相同,他为雁来红饱受折磨,而你远远不至于。” “兰蝎膏既是阴差阳错,也是极好的纾解手段,我分析过你的血,雁来红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但以防万一,还是把这个带上。” “要彻底杜绝,待你回京,定有办法。” 泠琅起身道了谢,江琮起身也道了谢。 她道谢的时候江远波表情十分柔和,而江琮道谢的时候,江远波看上去很膈应。 毕竟被亲儿子一口一个多谢神医,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泠琅看着灯火下莹润精美的瓷盒,想到白天的尴尬场面,想笑,又觉得不太好。 她视线转移,停在一只香囊上,香囊旁边散落着一串佛珠。 香囊由绢布制成,内里包裹了桂花,外边没有半点花样纹绣。佛珠式样普通,青灰色的颗粒甚至还留着毛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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