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自然开柜去拿,她毫不费力地寻到那个精巧瓷瓶,正要起身关柜门的时候,却生生停住了动作。 她弯着腰,弓着背,保持着一个翻找的姿势,甚至手上还在弄出声音。但她的头,却悄悄地、极为缓慢地转了过去。 透过柜门夹缝,她看到窗边的青年正看着自己这边。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冷而淡,锋利极了,像剑刃,又像寒星。 在她无法看见的时刻,他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种怪异之感攀至顶峰之时,她将瓷瓶递给他,他含笑接过。接着那只原本稳稳握在手中的瓷器,如游鱼一般于二人指间脱落。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泠琅手腕一翻,瞬间便轻巧地捞住了它。 江琮再次拿过瓷瓶,他温声说:“多谢夫人。” 这句话几乎叫她毛骨悚然。 不安持续了很久,即使后来对方再没什么异状,她仍是如履薄冰。直到用完晚宴,众人聚在花厅中,开始等待这盆传说中的夜兰盛放。 这项活动江琮没有参与,他说身体抱恙,不宜熬夜,自行回去休息了。 不宜熬夜?以往在池边上撞见他,他不是很精神的吗? 夜兰迟迟未开,众人聊得却欢快,泠琅起身,以如厕为由,偷偷从这份愉快气氛中溜走。走尽长廊,穿过林道,云水刀背在身后,她去之前约定的地方等厨子。 却什么也没等来。 于是她去问白日里说过话的厨娘,厨娘也很纳闷:“下午出去了一趟,就再没回来了,晚宴少了个人,还真叫我们忙活了一顿……” 这是出事了。 难道青云会的人这么快就发现了?藏了这么多年,偏偏今天就发现他,捉回去灭口了? 不对啊,不对啊。 今夜月色惨淡,四处漆黑,掩盖了她的行踪。泠琅穿的还是白日里的绛色裙装,并不算好走动,但她当下无法,提着裙子便往南楼飞掠而去。 南楼是公主府众仆役的住处,如果能在那里寻到,一切便如往常—— 她停下脚步。 南楼围墙之上,她看见了一个人。 他站在高墙上,一身墨色融在寂夜里几乎难以分辨,宽肩长腿,腰身线条劲瘦而流畅。 泠琅想,她应该知道这是谁,他手中长剑的滋味她现在还经常怀念。 他听到脚步声,背对着月色,转过身来,低垂着头看她。 没有面罩和兜帽,那张脸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的凛冽杀气,比下午时更甚,更毫不遮掩。 泠琅踉跄了一步。 “夫君,”她捂着胸口,娇娇弱弱地唤,“这是怎么回事?我见你不在房中便四处寻,我好害怕……” 墙上的人笑了一下,他用她熟悉的温柔声调回应,但表情同温柔二字毫不沾边。 “夫人,不妨先藏好身后刀,再来说这些。”
第23章 匕乍见 泠琅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她身后是深林树影,只需一点距离,就能将身体藏在阴影之中。 江琮在五步远的高墙上垂眸看她, 脸上没什么表情, 惊讶,愤怒,质问, 什么都没有。 他就那么淡淡地把她瞧着,手中剑也随便垂着,泠琅看见那上面有一点血。 墙里面就是公主府众仆役休息的屋室,如今一片静寂, 没有半丝声。楼宇在暗夜中的轮廓好似沉默的兽,她知道即便那在咫尺之外,已经很难再进入。 二人隔着色对视, 几步之距, 似乎连轻风都逐渐凝滞。 泠琅此刻只在想一个问题。 厨子还活着吗? 至于身份败露与否, 夫妻反目与否, 其实并不是太重要。她来到侯府, 为的只是打听匕首下落,如今目的几乎要达成,其他后果,她真的不太在乎。 完美收场当然最好, 倘若事情不得不闹得难看…… 那便难看罢。 她不是刀者, 没有慈悲心肠与温和态度,她狡诈善骗, 满口谎言。即使心中有恻隐与不忍, 在面对取舍抉择时, 也能毫不费力地抛开。 对于自己这点,她一直都有清晰的判断。 暗色中,泠琅缓慢地弓起了脊背,手摸到刀柄,冰凉得十分亲切。 “夫君,”她柔声说,“你在说什么?” 她用另一只手朝他勾了勾:“我好像听不大懂……不如过来这里聊?” 江琮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夫人还要装到几时?” 夜风拂过他额前散落的发,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如染了霜冻,此时只剩寒凉。 “瞒了那么久,”他轻声说,“胆子真够大的。” 泠琅微笑道:“你胆子也不小,站这么高,是生怕别人看不见?” 江琮柔声道:“除了夫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泠琅露出羞涩表情:“夫君专程来候着,是担忧我怕黑不识路?我好欢喜。” “此地天黑路滑,夫人还是少碰那等锋利之物,”江琮笑了一下,“免得伤了自个儿。” 泠琅做不解状:“什么锋利之物?” 她反手抽出云水刀,哗啦一声响,刀背映着稀薄月色,竟闪过比新雪还亮堂的色泽。 “是这个吗?”她握着刀柄晃荡,如小儿在笨拙地摆弄新玩具,“我不认识此物,也不怎么会用呢。” 江琮温声道:“是吗?那为夫帮忙拿着,免得划伤夫人手。” 泠琅眨眨眼,顺从地递出,刀面斜斜颤颤,映出墙上人晦暗不明的眉眼。 “好呀。”她娇滴滴地说。 江琮顿了顿,而后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一步,两步,他背对着月色慢慢走来,剑尖仍垂在右手,好像没有提动它的兴致。 泠琅保持微笑凝望他,伸出的手亦停留在空中,刀背一摇一晃,好像快要拿不住似的。 他停下来,在她三尺之外。 夜里的山风轻而缓,夜里的山林深而静,他们在阴暗中相对而立,噙着笑意温柔对视,若忽略各自手中物,好似一对相约夜奔的有情人。 “是把好刀,”青年低声赞叹,“这滋味可叫我好受。” 他竟然好似毫不设防地伸出手指,缓缓往光滑刀背上按去。 泠琅一动不动,她看着他苍□□致的指尖,它属于一个病人,一个经脉寸断、气血空乏、本该呆在榻上奄奄一息的病人。 它应该同药石汤剂相伴,而不是在这里,挑衅她的耐心。 她看着他的手,而他却在看她双眼,在月色与晦暗之间,仿佛交锋前最后的对峙。 越来越近。 泠琅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就在指尖触到刀面的一瞬,刀身猛弹起来,几乎震痛了她的手腕。 握着刀的手猛然一翻,锋锐划破最后一丝平静。铮然一声响,方才亲密相对的二人已经远远分开。 泠琅喘着气,她看见片刻前站立的地面上已经多了几道深深印痕。 真不错,挺会装,你那破烂经脉到底怎么回事? 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当下任何一个都无暇出口,因为对方的剑尖终于指向她。 金属的嗡鸣,此时胜过万千语言。 刀与剑,彻底战在一起。 云水刀能被铸师念念不忘是有原因的,譬如此刻,刀影在翻涌,如云絮,如水波。能够缠绕,亦能绞杀,它是慈悲美丽的杀器,被冠以过于禅意的名。 刀光在少女的手中陡然绽开,照亮了这处人迹罕至的密林。 连绵刀意中,那柄剑如同洪波中的石柱,破开每一道流淌而来的水流,锐利而沉默。 树枝因为无法承受人的重量而摇晃,泠琅纵身而上,短暂停留后又高高跃起。下一刻,那根枝条被生生切下。 哗啦一阵响,叶片树枝摩擦着从空中坠落,隔着层层嫩叶,泠琅跃在空中,看见地面上那道饱含杀意的眼神。 挥斩! 刀锋挥出残影,致命的杀招藏匿在叶片后席卷而来,周围树影被翻卷着,沙沙作响。 青年没有躲避,那柄简洁干净到极致的剑轻轻一格,剑尖挑破这片刀气,如挑落灯上星火。 气波震动而开,绛色裙摆于风中漫飞。 泠琅落回地面,她轻喘着气,目光牢牢锁定几步开外的对手。 他的气息同样不平稳,耳边发丝被她削断了一截,此时垂落在眉边。他紧绷着,像一把渴血的弓。 熟悉的简洁狠厉,挑或切,不留任何余地或退路,同前两次交手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果断无情。 毕竟已经有了经验,她摸清了他,他也早就知道她的手段。 很有趣味,但这样的纠缠试探注定需要很久,她迫切想知道厨子的下落,而不是在这里夜半切磋。 血脉已经被烧灼得滚烫,她能感受到每一次呼吸都在渴望,每一寸血的流动都充斥着战意,它们在催促与低语。 斩断他的手,让他提不动剑,让他跪在刀尖前说出所有话。 让他成为你最值得纪念的败者。 风和夜色中,她的杀意在蠢动。 她相信他也是一样。 泠琅缓缓将左手覆在了刀柄上,她看着树影中的青年,对方的眼睛冷静寒凉,但她能看透那下面正翻滚着的炽热。 他沉静冷漠地同她对视,像一尊不会消融的冰川。 双手持刀,聚气为掌,入海刀法四十九,灼岩波。 如果你曾见过海底火山震动喷发的景致,便会知道这一招有多么巧妙。 重重浪波之下,潜藏着的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致命高温,滚烫与冰凉分庭抗礼,最终全部融化与流淌而出的赤红岩浆上。 将杀意燃烧至最炽烈,连刀柄都变得滚烫,气流在胸腔中鼓动,最后从鼻尖涌出时,都带上不可思议的热。 美妙的,致命的热浪,此时汇聚在她刀锋。 让它去斩破一切! 下一刻,绛色身影出现在青年面前,连同着那席天卷地的沸腾杀意,她于这片狂乱刀影中,给出了完美到令人叹息的一击。 锋锐无匹,它在斩过来的那瞬间,江琮仿佛看见呼啸着的热潮。 她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这个狡猾的、虚伪的、叫人咬牙切齿的女人,还有多少层出不穷的手段,还有多少漂亮凶狠的杀招。 她挥刀的样子,跟平日里对他微笑的样子,二者之间的差异,怎会大到让他现在都还在回味。 他后撤一步,抬臂,用同样双手持剑的姿势,挥出一道亮白剑光。 如冰凝结,似雪降落,带着沉沉寒意,这道剑气利得像寒洞中塑成百年的冰棱。 他用这一道寒锐,去迎她漫天而来的炽烈。 气浪震荡,周边所有树影齐齐摇晃作响,夜鸦振翅飞出,草虫瑟瑟躲避。 冰与火的交锋,冷寂与火热的对抗,一个极致和另一个极致相遇,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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