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的语气森然到极点,一点一点向他飘近,“现在……轮到你了……” “我没有!”管家的眼珠快要惊出眼眶,拼命往佛像身边缩。 元墨觉得再吓下去,他恐怕就要吓疯了。 她阴阴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凶手……可我还是死了……你现在去我尸骨前上一炷香,替我超度,我要是能转世投胎,就放过你……” “好,好!”管家宛如将要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这就去!” 他的神志已经被冲跨了,拈着香就冲了出去。 房梁上,叶守川和白一缓缓放下手中的黑色绳索,姜九怀从门外进来扶住她,元墨双脚落地,呼,扮女鬼可真不容易。 叶守川和白一已经追了出去,元墨和姜九怀也快步跟上。 那么多女伎失踪,他们一定要为烟霞客处理尸骨,元墨原以为管家会去西山某处,哪知道管家直奔后院,把手里的香插在那片木芙蓉花前,鼻涕眼泪全吓了出来,全身都在发抖: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的老婆孩子都在主子手里……我只能照主子的意思做……你们是苦命人,我又何尝不是?这么久一来,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我我明天就请高僧来超度你们,明天就给你们做水陆道场,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说着,磕头不止。 待管家走后,四个人从屋檐下走了出来,都有点不敢相信。 竟然就埋在后院? 难怪管家会怕成这样。 难怪旁的别院没有查觉一点异常,一切就在这座别院里悄然发生,每间别院相隔都十分遥远,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白一带着府兵开始挖开树下的土地,大概一炷香之后,花海下的泥土全被挖开。 不知是谁先吐了出来,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姜家府兵,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月光穿过繁盛的花树,照出一片人间地狱。 尸首与尸首相叠,断骨与断骨交错,层层叠叠不知叠了多少重,每一具骸骨在生前就被折断了每一个骨头,每一枯断骨都诉说着主人生骨的痛苦。 “挖出来……”元墨已经吐过两遍,从嘴里到胃里全是酸的,连牙根都软了,她死死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全都挖出来……我要带给父皇看看,看看他宠信的妃子到底是什么心肠!” “不可。”姜九怀拿帕子替她擦拭嘴角,“就算把这些带到陛下面前,她只要推说一概不知,把罪责全往管家身上推,你要怎么办?” 而管家为了保住妻儿,真的可能会一口认下这罪名。 这就是和妃留下他的原因,这片罪恶的地狱需要有人看守,免得被人无心翻动,而看守的人绝对靠得住,关键时刻还能成为她的替罪羊。 “那你说怎么办?”只要想想她和姜九怀也曾经上过那辆马车,曾经差一点儿就被埋进了这片花下,她的胃里就不断翻涌,“我要看她下地狱!” “阿墨,别怕。交给我,我会让她人赃并获,逃无可逃。”姜九怀的声音镇定,清冷,一如既往,他轻轻抱住她,声音变得轻柔,“谢谢你,阿墨,如果当初不是你,我很可能已经是那里面的一具枯骨。” 元墨心中的恐惧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 去年三月十七,假冒女伎被掳上那辆马车,是她人生当中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没有之一。
第一百七十三章 皇帝两天之后才率领大队人马驾临行宫,阖宫妃嫔,只带和妃同行。 以往皇帝身边以魏贵妃为尊,现在是和妃独领风骚,所过之处人人俯首贴耳,恭敬异常。和妃与皇帝携手同行,俨然有后位之尊。 元墨和姜九怀在行宫门前迎候,看着春风满面的和妃,咬了咬牙。 姜九怀握住她的手:“阿墨,忍住。” 皇帝与和妃走近时正瞧见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不由都露出了笑容,和妃含笑问道:“到底还是山上凉快,虽说近秋,城中还是暑气逼人。你们在山上玩得可好?” “还行,”元墨道,“那日上山的时候下大雨,我就在娘娘别院里住了一夜,父皇,娘娘别院里的木芙蓉开得好极了,我带您去赏花吧!” 皇帝笑着称好,和妃笑道:“你就算要孝敬你父皇,也要先让你父皇先歇一歇,明日再去吧。” 元墨不想露了行迹,也没多说,同和妃一道扶着皇帝进入行宫。 炎园是太祖开国后才建造,行宫却是前朝本就留下来的,到本朝只是稍加修缮。 前朝末代安宁帝性喜豪奢,又喜宴饮巡游,在位二十年,南巡八次,各地行宫无数,百姓建行宫、修运河、筑长城、造寝陵……劳役深重,苦不堪言。 太祖风朔日是在这种情况下,才顺应天命,揭竿而起,当时就是在这西山,和姜炎带着小股精锐突入行宫,杀了安宁帝,最后奇迹般地全身而退,开创了大央帝国。 “据说西山有一条秘道直通外界,当初前辈就是靠这条秘道脱身的,只是秘道在何处,现在已经无人知晓了。” 入夜,灯下,姜九怀抽了本《西山地志》,跟元墨讲起当年的旧事打发时间。 他讲得引人入胜,元墨却是心神不宁,“你说林小意晚上会有动作么?” “她白天拦你,显然是做贼心虚,定然要趁明天皇帝驾临之前处置那片骸骨,或是做别的什么安排。”姜九怀合上书,“白一和你师兄都守在别院,就等她自投罗网,抓个现形。你也莫要过于担心,早些睡吧。” 话虽如此说,元墨怎么睡得着? 姜九怀离开了好一阵,她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形同煎鱼。 山中寂静,只有虫声蛰鸣,忽地,对面宫殿传来一下极低的开门声,元墨一下子坐了起来。 皇帝此行只带了和妃一人,和妃自然要在皇帝身边伺候。为了能就近监视和妃的动向,元墨借着“想和父皇多多亲近”的名义,留在了皇帝寝宫的偏殿中。 她立即披上衣裳,眼睛贴在门缝里,只见窗外月色淡淡洒下来,一个人轻手轻手带上殿门,转过身时,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正是和妃! 果然!她有动作了! 和妃四下看了看,向外走去。 元墨保随后跟上,中间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羽林卫正在巡逻,看见和妃,纷纷行礼,和妃随口吩咐了他们几句,隔得远,元墨听不清,按照和妃装好人收买人心的手段,肯定少不得说他们辛苦了之类。 元墨待羽林卫走开,借着树下阴影的遮掩,继续跟上。 和妃的身影离了宫门,往右走。 元墨愣了一下。 别院地势比行宫低,去别院应该是往左。 往右……那只有更高的银瀑之巅。 难道……和妃要去见什么人? 难道……烟霞客约的和妃?——那混蛋还没死? 元墨越想越惊,回身抓住守门的羽林卫:“快去告诉家主大人,就说我出了宫门往右走!” 羽林卫被这命令搞得一呆,元墨低喝:“快去!” 旁人听到这种话或许会一头雾水,但姜九怀一定在右边所有路径都布置人手。 但如果烟霞客真的活着,她就要千万小心。 元墨离和妃更远了一点,遥遥地缀在和妃身后。 和妃确实是去银瀑之巅,越近水声越大,在静夜中听起来更像是万马奔腾,哗哗作响。 但和妃的身影只晃了一晃,便不见了。 元墨借着山石的遮挡悄然靠近,只见顶峰上空无一人。 元墨一愣,正要左右查看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匕首搁在了她的脖颈上。 和妃的声音的声音响在耳边,不带一丝温度:“阿墨,真的是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林姨,你这是干什么?”元墨慢慢直起身子,发现除了和妃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困惑,“我是担心你出事,才跟来的……你放下刀好不好?怪吓人的。” “阿墨,你林姨豁出命去骗圣宠的时候,你还在街头要饭呢。” 和妃慢慢挪到面前面前,匕首却是镇定如亘,一动不动,她的手稳定极了,“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去别院,反而来这里?” 月光下,元墨看见了真正的和妃,她的脸上没一丝柔弱,全是冰冷,像一块坚冰。 “不是因为我要父皇去赏花吧?”元墨自问这事不算太招眼,在西山,谁家别院花开得,那是要开宴请大家来赏的? “因为我早就有命在先,不论我什么时候来西山,管家都要第一时间来找我,若是不来,他的老婆孩子就活不了。可今天,我等了半日也没见他的人影,再加上你明天要带陛下去赏花,你猜我会怎么想?”和妃道,“他落在你们手里了对不对?该看到的不该看到,你都看到了,对不对?” “所以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承认是我给烟霞客供奉血食,是我让烟霞客杀了你师父?还是承认是我换掉了你娘那封信,让她一疯到如今?” “我要杀了你!” 元墨再也控制不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掐死她!杀了她!要她的命! 然而只是轻轻一动,匕首就在她脖子上拉出了一道血痕,和妃轻轻道:“好孩子,姜九怀没教过你别冲动么?你也真是的,云画情疯了又如何?楚天阔死了又如何?他们并不能妨碍你我的荣华富贵,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应该共甘苦同进退才是,你为什么非要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想要毁了我?” “为什么?”元墨牙根快要咬断,此生所有的恨意都在此刻汹涌澎湃,“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问得真好,当年,我也是这样问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是我发现了齐云,是我要救齐云回来养伤,云画情只不过是替他请了个大夫,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他怎么就对云画情死心塌地了?”和妃低声道,“那个时候我的还很年轻,最大的梦想只是找个稳妥的男子共度一生,我看上了他,救了他,为什么他最后谢的还是云画情?只因为云画情比我美是不是?” 元墨怒道:“你只是瞧见齐叔而已,请大夫救人的本来就是我娘!要不是我娘,你再瞧见一万遍也救不了人!齐叔哪里做错了?” “啪”,和妃抬手就给了元墨一巴掌,“闭嘴!如果不是我,你娘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我求你娘救的人,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在路边了! 还有你娘也是,明明看出来我喜欢他,嘴上还说要给我准备嫁妆,却任由他喜欢她,假惺惺拒绝过两次,弄得齐云更加神魂颠倒,这些女伎们常用的手段,难道我不知道?开始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后来我知道了,就因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环,所有谁都可以来轻贱我,谁都可以来欺负我!我那个时候就发誓,一定要往上爬,把他们全都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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