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似心不在焉,顿了顿才道:“不是我。她自己哭的。” 这真是标准的阿九式答案。 两人跟着金长史绕过假山,花厅便在眼前了。 花厅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谈笑飞觞,像一个幻彩凝辉的炫丽世界。 阿九在厅外站住脚,凝望它。 整座花厅都映在阿九的眸子里,眸子显得异常明亮,像是绝世名剑出鞘,锋芒能闪瞎人眼。 这就是战意啊! 她家的美人要去战斗了! “不要怕。”元墨单手抱着琴,伸手过去握住了阿九的手,道,“咱们有真本事,没什么好紧张的。” 夏日的凉风从衣袖间穿过,轻盈得像神鸟自天而落的一片羽毛,元墨的掌心永远带着暖暖的温度,像一枚永不力竭的小小太阳。 可以驱散阴霾,可以消融冰雪。 “去吧!”元墨把琴送到阿九怀里,笑盈盈看着阿九,“我在这里等你。” 阿九接过琴,进花厅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走吧,不必等我。” 那怎么行?美人去战斗,她怎么能临阵退缩? 元墨看着阿九的背影走入灯火最辉煌处,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点看着战士上沙场的庄严感……可能是阿九的背脊无论何时都挺得笔直的缘故吧?总让人觉得特别庄重。 以她的身份自然进不了花厅,但花点银子换个离花厅近点儿的位置等阿九出来,却是不妨事的。 那个人收了好处,把她带到厅边上的窗子下,交代:“在这儿好好待着,千万别出声,更别乱走动,惊扰了贵人们,你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元墨自然是满口答应,等他一走开,马上就把眼睛贴到窗缝上。 厅上歌舞方歇,古清热络地为众人引见阿九。他的地位不低,坐席却离主位有一段距离,想来中间隔着的那些都是更加尊贵的宗室皇亲。 姜其昀的座次倒是在主位旁边。 元墨听他说起过,他父亲要不是早逝,便是上一代家主了,可以算是正宗姜家嫡系。 姜其昀本人对这个身份十分满意,因为嫡得越正宗,月银及可以公帐上动用的数目便越大,他因为嫡得不能再嫡,当家的姜长任基本对他不作任何限制,在钱财上可谓是源源不尽,且又嫡而不正,不用当家作主,因此可以一味花天酒地,甚是逍遥。 大概是这些天被拘在家里闷坏了,好不容易有场宴会,姜其昀喝得满面红光,兴致高昂,见了阿九,越发兴奋,是旁边的姜长任再三以目光示意,才没有上去拉着阿九喝酒。 姜长任四五十岁年纪,生得颇为富态,一团和气,有股养尊处优久了才有的雍容气态,身在主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和席上众人应酬得密不透风,还能分出一眼睛看着姜其昀不让其撒酒疯。 花厅极大,数十根两人合抱粗细的巨柱擎起这华厦,当中一块波斯国地毯,巨大而浑圆,其上一圈一圈地织满牡丹,瑰丽,华美,庄严。 阿九便坐在牡丹花中央,一几一凳,抬手,抚琴。 琴声急促,像是银瓶乍裂,又像是玉珠滚盘,让人精神一振,一扫之前歌舞配乐的靡靡之气,姜其昀率先大叫了一声:“好!”仰首又喝下一大杯。 元墨虽然不通乐理,但在乐坊久了,各色曲子都听得惯熟,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曲子像是《十面埋伏》,是有名的琵琶曲,阿九居然谱成了琴曲,当真是别开生面。 果然,厅上原本在谈笑说话的人们渐渐静了下来,偶尔交头接耳低语一番,想必是在夸赞阿九的琴技了得。 连姜长任都停住酒杯,目光定在阿九身上。 元墨十分满意。 她听不见人们的低语。 “怎么弹这种曲子?” “就是……” “看来今晚的姜家不太平……” 低低的议论声如蚕食桑叶,密密麻麻地在整座厅堂传遍。 “你看,原本都传闻姜家家主今年生辰会在京城庆贺,毕竟生辰后就要行冠礼了。” “当世能有资格为他加冠的人,除了古老王爷,就是陛下,眼下却没来,难道是不想行冠礼?” “不行冠礼,如何继承王爵?就算是当家主也不能名正言顺。” “那为何还不来?” “谁知道?” 一曲终了,琴声遏然而止,余音依然绕梁,满厅仿佛都是金戈铁马纵横来回的残影。 “好!”姜其昀大赞,用力鼓起了掌。 古清也大喜抚掌,却被夫人扯了扯衣袖。 元墨倒是在窗外激动地鼓掌,却不敢发出声音。 姜长任放下酒杯,慢慢问道:“琴乃君子之音,姑娘却用来奏杀伐之声,不知道可有什么讲究?” 阿九从容道:“君前演舞,尚有《破阵子》,就是因为杀伐之声既然能震慑宵小之辈,又能增添帝王威势。尊府是何等人家?若是献上寻常靡靡之音,倒是我不懂事了。” “看来姑娘不单琴技了得,口齿更是厉害。”姜长任笑道,“不过,既是献艺而来,为什么还戴着面纱呢?” 元墨正担心阿九又犯起犟脾气,不肯摘面纱,不由捏了一把汗。 然而这次,阿九在轻轻一顿之后,抬起手便摘下了面纱。 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容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如金刚石一般璀璨耀眼。 元墨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阿九,真适合这里啊。 远非常人能企及的美貌,远非常人能企及的才艺,和这远非常人能企及的华堂,多么般配。 阿九来到红馆,元墨就生出一个鲜明的感觉:屋子太小了,家具太旧了,装饰太粗糙了,得好好布置一番才行。 阿九的容貌和气度好像能令一切地方显得逼仄狭小,但在这里是例外的。 也许,是这里已经足够大,足够富丽,足够堂皇,终于配得上阿九了。 “嗒”,有人手里的酒杯落在桌案上,又从桌案上滚落到地上。 这声音将元墨唤回了魂,贴到窗缝上一看,吓一跳。 竟是姜长任。 手揽大权、惯见风浪的姜长任,在见到阿九之后,不单失手落杯,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脸上一片震惊,指着阿九:“你……你是谁?” 古清愕然:“她是今年的花魁,阿九姑娘。” 姜长任像是才反应过来,重新坐下,自嘲一笑:“阿九姑娘当真是绝色,我一介老朽都忍不住惊为天人,失态,失态了,让众位见笑了。” 大家纷纷表示英雄难过美人关,姜大人不愧是真英雄,大拍了姜长任一顿马屁,拍得引经据典,让元墨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姜长任和颜悦色问道:“阿九姑娘仙乡何处?父母是何人?家中有无兄弟姐妹?” 阿九道:“我不记得了。” 姜长任关切道:“怎么?” 阿九道:“我遭逢一场祸事,把过去之事忘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当真是可惜了。”姜长任十分惋惜,褪下拇指上一粒翡翠扳指,递于身边的金长史。 金长史立即捧了,送到阿九面前:“大人赏姑娘的。” 阿九顿了顿,才接过,又顿了顿,方道:“谢大人。” 唉,谢赏谢得这么磕磕绊绊的,哪像是侍奉人的? 回去果然还是要好好教导一番呐,要不要花点钱请个大官人家出来的老嬷嬷? 又转念一想,罢了,如果真的阿九真的是姜家家主的女伎,离开红馆只是早晚的事。 可要不是呢?总得教导一番…… 元墨皱起脸来,左右为难。 金长史引着阿九退出来,走的却是侧门,元墨绕过花厅才跟上,只见金长史把阿九领到花园的凉亭里,跟着便退下了。 凉亭离花厅不远,透过花厅的窗子便看得到亭中情形。亭子原本也是园中景致之一,飞翘起八道檐角,每一道都挂着灯笼。 灯笼十分精致,底下垂着长长的流苏,随风飘荡,很是美丽。元墨不由驻足,心想明年评花榜可以改用这一款灯笼,一定会好看许多。 “你怎么还没走?” 阿九站在亭子里,听到脚步声回身,微有愕然。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走?”元墨笑着答,目光落在亭内的石桌上,然后,顿住。 桌上有只托盘,托盘上垫着锦袱,上面各色玩意儿堆得琳琅满目,灯笼的光芒照在上面,每一样东西都闪耀着动人的宝光。 全是席上贵客们的打赏。 “这这这这这么多!”元墨眸子变成了金色,手脚根本不听使唤,自动走过去,拿起一块玉佩。 啊!最最上等的羊脂玉,润滑得好像婴儿的肌肤! “快走!”阿九声音里全是不耐,眸子里也透着一股子寒意。 元墨多识趣的人,立马明白了,连忙放下玉佩:“误会,误会,其实你用不着赶我走,我不会分你的东西。女伎的打赏坊主可不好拿,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这可是规矩。不过那长史为什么把你带这里来?” 按说献艺完毕,此间事就算已了,断没有把花魁留下来的道理。难道是阿九生得太好,以至于让姜长任起了色心,不顾规矩,不择手段? 就在这时,金长史去而复返,端着一只托盘过来,。 “哎哟您老辛苦了!”元墨赶紧迎上去,只见托盘里放着一只盅燕窝,满脸堆笑,“多谢您老看顾我家阿九!您老人贵事忙,还亲自给我家阿九送点心,小人们真是当不起,小人拿过去就好。” 却接了个空,金长史避开她的手,道:“这是我家老爷的吩咐,本就是份内之事,不劳动坊主了。” “真是多谢姜大人!”元墨笑着道,“阿九,吃了燕窝,一定要吃得向厅上行了礼再走。姜大人忙,咱们不能辞行,这个礼是不能少的。”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白,阿九不会留宿。 金长史却像是没听见,端着托盘径走向阿九,半弯着腰,恭敬谦卑,满是讨好之意:“阿九姑娘,我家老爷说姑娘献艺辛苦了,这盅燕窝,给姑娘润喉……”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姜府的长史,正儿八经的府官,连府尹都不放在眼里,而今居然对阿九如此低声下气?看来姜长任当真是要留下阿九了! 元墨心里发急,正要找个借口拉起阿九,阿九却挡住她的手,眉头微眉,一使眼色,意思似乎仍是要她走。 这……丢开坊主自攀高枝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但,阿九竟然要干这种事吗? 元墨震惊了。 就在这当口,一直点头哈腰的金长史忽然挺直了腰杆,从托盘下翻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猛地向阿九刺去。
第三十章 他离阿九如此之近,骤然发难,就算是武功高手也不一定避得过,更何况阿九不懂武功?只是吓得抬了抬手,眼看就要丧命在利刃之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