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劫无论如何是逃不过了。 她望着阿九。 阿九正望着那三支箭,三支箭影映在阿九的瞳孔里,由远及近,异样清晰。 元墨松开阿九的衣襟,站起身。 阿九一震,吃惊地看着她。 元墨一笑:“别怕,记着我托你的事就成。” 黑暗中有箭射来,对准了那三支长箭,但仅能将其撞得略偏,左右两支分别插进凉亭的柱子里,“扑”的一声,长箭竟生生穿透了单人环抱粗细的木柱。 元墨恍惚想起,以前听姜其昀说过,姜长任曾是一员虎将,威镇边关,后来年事渐高,放下兵权,功夫却没有放下。 只是对付一个女伎,要出动这样的大将,好像太过大材小用了吧? 最后一支长箭,业已临身。 元墨已经感觉到逼人的空气,发丝悉数向后飞起。 她睁大眼睛,全身绷紧,张开双臂,大喝一声:“呔!” 阿九这才看明白,她竟是要徒手接这杆箭。 阿九暴发出一声大喝:“你找死吗?” 元墨确实是找死。 反正是死定了,试一下又如何? 她的眼力向来极好,能清晰持捕捉到长箭的来势,只见好像有什么极细的东西明亮一闪,撞在了箭身上,然而依然无法动摇长箭的准头,长箭依然向她飞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然一! 抓住了! 还来不及狂喜,长箭巨大的力道像狂龙出海,奔腾澎湃,她的力量根本就是蚂蚁撼树,微不足道,箭尖就像巨龙张开了獠牙,直扑她的咽喉! “元墨!” 她好像听到了阿九的声音,声音里有一丝惊恐。 吓到阿九了。 她想。 不过没关系,只要挡下这一支箭,就足够为平公公救阿九争取到时间。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回死定了的时候,手中那头狂暴的巨龙忽然安静了下来,可怕的力道消失,它重新变成了一根木胎凡物。 长箭一动不动,一头被握在元墨手中,一头被细链拴着,细链在夜色中延伸,拉得笔直,落在姜义手里。 姜义赶上了! 手一松,长箭“哐当”落地,元墨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还好阿九在后面扶住了她。 元墨一把抱住阿九,手脚发颤,差点儿哭出来:“呜呜呜,阿九,我们得救了……” “蠢货!”阿九一脸嫌弃,“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 话是这么说,却也任由她抱着,没推开她。 好在元墨对阿九的嫌弃已经十分习惯,丝毫不以为忤,再说还有命在这里挨骂,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好吗? 姜义收了细链,走进凉亭。 这人阴森森的,找过她好几次麻烦,没想到这回却救了她的命,元墨连忙恭恭敬敬地对姜义抱拳行礼:“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在下一定会好好报答。” “客气了。”姜义虽是答元墨的话,视线却一直放在阿九身上,一面说,一面走近阿九。 元墨很理解,毕竟在男人心中,美色永远排在第一位。 只听姜义低声问,“姑娘可还好——” 一个“好”字还未全出,姜义的手骤然拔刀。 从走入亭中起,他的手就没有离开过刀柄。 元墨原以为这是他的习惯使然,没想到他竟然会对阿九下杀手! 和金长史的匕首不同,他的刀快得如同一团幻影,别说出手阻挡,元墨根本连看都看不清楚,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想动,脚却仿佛已经定在地上生了根,全身使不出一丝力气。 她不知道这是耗尽体力之后的脱力,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幻影罩向阿九。 “去死吧!妖物!” 姜义狞笑着大吼。 “主子!” 平公公尖声大叫。 一切声音好像都变得很遥远,一切画面都变得很缓慢,元墨想冲上去,可自己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无比,唯有阿九的眼睛真实清晰。 阿九的眼睛冰冷。 没有意外,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冰冷。 阿九既没有哭喊也没有惊呼,只是微微抬了抬左手。 那团恐怖的刀影顿住了,随即如泡沫般消失,姜义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全身僵硬,整个人凝固成一座石像。 然后,缓缓向后倒下去。 砰地一声,他瘫倒在地上,就在元墨脚边。 元墨低下头,看到他的额头上多了一只不起眼的小孔,转即,红色的鲜血那儿蜂拥而出,将他的整张面庞染得通红。 就和,之前金长史一模一样。 我一定是在做梦…… 低头盯着姜仪那张鲜红的面孔,元墨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主子!” 平公公奔进凉亭,直扑到阿九脚下,脸上老泪纵横:“主子,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竟然让主子落到这种境地……” 阿九皱了皱眉:“收拾了。” “是。”平公公立即命令,“家主有令,擒拿逆贼!” 几乎是同一时间,姜长任在花厅门前大吼:“给我杀了他们!” 两道命令在空气里相撞。 府兵拔出了刀,正要冲向凉亭,却被身边的人捅穿了心脏。屋檐下、大树后、房顶上、假山中迅速传来厮打之声,有负痛的痛呼,有濒死的惨叫,不时有人从高处跌落,或是从暗出被踹飞出来,滚了几滚之后便一动不动。 这是发生在暗处的战斗,处在灯光照耀之下的人们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 姜长任只知道没有一支冷箭射向凉亭,也没有一个人能冲到凉亭处。 失败了。 他的心中涌上惶恐,悄然后退了一步。 只一步,背心便被一样尖利的物什抵住。 “留步,四爷,家主可没说有人能走。” 声音低低的,轻轻的,是一直在他案边斟酒的侍女。 这个侍女是他从浆洗处亲自留用在身边,经过层层筛查,身世全无问题,从未和扬州祖宅有半分牵连。 “你……”姜长任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粗重地喘息,“你是什么人?” “暗卫。” 暗卫? 姜家家主手中握有一支神秘的力量,无所不能,无处不在。姜长任曾经以为这是一处秘密军队,费尽心机都没能找到它在在哪里。 现在,命运向他揭晓了答案。 地上倒下大片的尸体,血液在月光与灯光下汇成暗色的溪流,一条条人影踏在这血色溪流上,却不肯走到光影下。他们有的是厨子,有的是花匠,有的是小厮,有的是老仆……平时散布在姜家的每一个角落,像一片寂静的苔藓,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现在,他们在屋檐下,在树影下,在廊柱下,低垂着头,单膝跪地,向着凉亭: “恭迎家主。” 凉亭中,那个长发素衣的身影临风而立,仿若孤松生于云海之岸,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我回来了,四伯。多谢你给我的见面礼。” 长长的风扫过凉亭,灯影飘忽,衣袂纷飞。 一切看起来都很像一场梦。 元墨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一定,一定是在做梦吧?
第三十二章 元宝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天晚上元墨回来时的脸色。 已经是夜半了,红馆里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他们在等待花魁献艺归来,每喝上一口酒都要向门口张望一下。 元墨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坊主都来了,花魁还会远吗?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带着笑容,迎向门口。 然而只有元墨一人进来。 这位平京城里最年轻俊秀的乐坊坊主,披散着头发,披了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裳,梦游一样走进来。 她走得很慢,一脚轻,一脚重,仿佛每一寸关节都生了锈,脸色惨白,两眼发直,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欢姐抓着她的肩,重重摇晃:“你怎么了?花魁呢?” 花魁呢? 花魁呢? 声音像是穿透了水面,模糊地传进来。 “花魁……”她张了张嘴,那模样像极了离水的鱼,“花魁没了……” “怎么没了?什么没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没了……就是没了……”元墨喃喃地说着,腿一软,倒了下去。 人们发出一声惊呼,这才发现,之所以看不出她身上那件外衣的颜色,乃是因为衣裳沾满了鲜血。 “阿墨!” “坊主!” “二爷!”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面庞……在眼前旋转。 元墨吃力地睁开眼睛,想告诉他们,别吵了。 吵死了…… 元墨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她醒来时候,胳膊上的伤早已经裹好了,嘴里一股苦涩的药味,不知被灌过什么药。 她试着动了动手臂,哧,伤口已经包扎好,但还是生疼。 那一身血吓坏了所有人,但实际上并不全是她的,大部分是金长史和姜义的。 因为她死命想找出两人致死的原因,终于在伤口深处发现一粒眼熟的东西。 它晶莹璀璨,天下无双。 金刚石。 托着带血的金刚石,她既想大哭,又想狂笑。 从来就没有什么“女伎贩卖团伙的第三人”,也没有什么“失去记忆的女伎”,更没有什么“花魁阿九”……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姜家家主姜九怀! “可恶,竟然把我当猴耍!”和“天呐,我竟然逼姜家家主当花魁!”这两个念头在元墨脑袋里剧烈冲撞,像是两百匹烈马在脑海中来回奔驰。 元墨把脑袋陷在枕头里。 乐声隐隐传来,让元墨稍稍舒了口气,啊,这是乐坊平常的一天,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脂粉香,乐声悠扬…… 等等,这不是常听的曲子,这是…… 元墨猛地坐起来。 哀乐? 大厅里人满为患,大白天的,来客的仆人和马车把廊下挤得风雨不透。 这很不正常。 屋檐底下还挂着一排白惨惨的灯笼,灯笼上写着巨大的奠字。 元墨的心里咯登一下。 进去只见厅内也是一片素白,红艳华美的大厅被布置成了白色的汪洋。 在这一片汪洋中,平京城所有喜欢留连乐坊的豪客们全都出现了,他们当有有文人雅士,有江湖豪客,有达官权贵,甚至有彼此不和的仇人,但此时此刻,他们全都静默,一脸哀戚,见了元墨,纷纷致意:“二爷,节哀啊。” 元墨一头雾水。 欢姐等人一身孝服,迎上来拭泪,“唉,我可怜的阿九妹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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