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元墨怀疑自己的耳朵。 欢姐声泪俱下,“新任花魁,貌若天仙,才情绝世,冰清玉洁,天下无双,直可怜红颜薄命,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元墨这才发现这场丧事无棺无椁,在青壁下设了祭案,只有一面神主牌位,上书阿九的名字。 卫子越立在牌位之前,满面泪痕,咬牙:“佳人已杳,青词宛在,杀人偿命,罪不容诛!” 众人都道:“罪不容诛!” 元墨赶紧把欢姐拉到一旁:“快说,怎么回事?” 欢姐讶异地看着元墨,抬手就来试元墨的额头。元墨道:“我好得很,快说。” “你糊涂了?”欢姐道,“玉菰仙和夏婆子劫了花车,谋害了咱们家的花魁啊!” 这个……也不能算错…… “多亏了卫公子帮我们打听,说是花车出了事,后来你师兄来了,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你师兄说阿九不在花车里,而是去了姜家。于是卫公子又托人去姜家打听,还特意去找了古世子,可怜哪里有音讯,都说姜家没见过什么花魁,可见定是你师兄怕吓着我们,所以编谎话哄我们来着。再看看你那日一身是血的回来,我就知道出了大事!” 姜家当然不可能打听出什么,您说的那位花魁其实是我们家主啊哈哈,这话谁敢说出口? 古世子等客人亲眼目睹了姜家家主清理门户的手段,谁又敢多提半个字?不要命了吗? 阿九宛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她的容貌有多美,她的逝去就有多动人。 已经有不少文人雅士长歌当哭,写下诗词,当场烧给阿九。 其余的人一边赞美阿九,一边赞美这些诗词,表示要去刊印成合集,以成就这桩哀婉的传说。 元墨彻底目瞪口呆。 没想到事情竟然解决得如此顺利,她原本还在发愁客人上门时,她要从哪里变出一个花魁出来。 欢姐直接将她的呆愣理解成伤心,体贴地道:“你这会子觉着怎么样?还好吗?这里的事有姐姐我呢,定然办得妥妥当当。” 元墨猛然回神:“你要办什么事?” 欢姐咬牙:“阿九尸骨无存,我已经和卫公子商量好了,咱们定要血债血偿,替她报仇!” 那边青壁下,卫子越已经振臂高呼:“诸位,会真楼夏婆子和玉菰仙蛇蝎心肠,草菅人命,但公道自在人心,在下要去府衙为阿九讨公道,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告慰阿九在天之灵!” 在场的不乏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闻言纷纷响应: “好!” “天理昭昭,不能让阿九姑娘死不瞑目!” “不能让阿九姑娘死得不明不白!” “定要让恶人替阿九姑娘偿命!” 大家义愤填膺向外冲去。 若换在平时,元墨自然很乐意有人去对付会真楼,但现在不行,现在“阿九”两个字是忌中之忌,讳中之讳,眼看姜家的口风封得这么严,事情要是在她这里闹大,她还要不要活了? 元墨连忙拦住他们。 卫子越不解地道:“难道二爷不想为阿九姑娘讨个公道?还是说,在元坊主眼中,阿九姑娘只是区区一名女伎,死不足惜?” 人们对女伎的追捧如同花木仰望阳光,尤其是阿九惊鸿一现,正是追随者最为痴心盛意之事,元墨不敢犯众怒,一时又想不出好理由,顿时说不出话来。 卫子越显然当是说中了她的心事,冷冷一哼,绕过她就走。 真让这帮愣头青去闹事就完了! 元墨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下,仰头长嚎起来。 卫子越皱眉:“元坊主,你这是干什么?” 元墨哭道:“此事大有内情,可是过于离奇,就算我说了,诸位也不会相信,我只知道,阿九定然也不愿大家去府衙!” 众人不由道:“什么内情?” “实不相瞒,那日我去西山钓鱼,钓到一尾金色鲤鱼,每一片鳞片都放着毫光,十分美丽,我心有不忍,便把它放回水中。就在回程的时候,我看见一位姑娘倒在路边,她美丽非凡,却又失去记忆,我便把她带回红馆照料……” 卫子越怔住了:“难道那便是阿九姑娘?” 接得好! “正是!”元墨暗赞一个,现编现卖,运起三寸不烂之舌,声情并茂,将一段“金鲤报恩”的奇情演绎得凄美动人,不单是卫子越等人听得两眼微红,就连路人都听住了。 一辆马车驶入北里,马车四壁玄底金漆,四匹黑马拉车,通体无一根杂色,在阳光下油光发亮。 即使是在豪富如云的北里,也很难看到这样华贵的车子。 然而这辆华车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平公公下车看了看,躬身朝车内回道:“是那乐坊坊主,当街嚎哭。” 车内传来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哭?”
第三十三章 “应是干嚎。”平公公纠正措词。 马车内静了静:“嚎些什么?” “这个……都是些胡话。”平公公道,“主子面圣累了,奴才这就让人开路,主子也好早些回去歇息” 里面没有动静,平公公等不到吩咐,不敢擅作主张,只好退回到车辕上,心里直犯嘀咕,从皇宫出来本应走相国寺回家,不知为何主子却要绕道北里。 车窗内,一只苍白的手掀起一角车帘。 阳光正好,人群中,年轻的坊主头发有些散乱,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左臂有点僵硬,表情随声音起伏,或喜或怒,或乐或悲,变化万端。 “……就在这弥留之际,阿九一身是血,躺在我的怀中,告诉我,她原本是东海的小龙女,化身为鲤鱼在溪中玩耍,念在我放生之德,特来报恩。她说她不是凡俗之身,不能在凡间久留,因为若是沾染了凡尘,会让灵力消散,无法再回到东海,所以只能帮我到这一步……” 元墨努力吸着鼻子,想挤出两滴眼泪,可惜失败了,好在她的声音保持了恰到好处的颤抖,周围的人早已经入戏,好些大妈和姑娘都已经掏出绢子来擦眼泪。 “就这样,她的身形渐渐化为青烟消散,每一道烟雾仿佛都有隐隐的鳞光,就像那一日我在西山溪边初见她时一样。” 元墨说完,长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沧桑的苦笑:“我知道,此事过于离奇,别说大伙儿难以置信,我自己都在怀疑,这一切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在做梦?可我记得阿九的嘱托,她说她本不属于人世,人世若为她生出更多事端,是她不愿看到的。所以我在此恳请诸位,阿九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回到了东海龙宫,我们就将她永远放在心底,不要再去打扰她了吧。” 说完最后一句,元墨深深地低下了头。 四周是长长的寂静,只余抽泣之声。 终于,人群里暴发出一道哭声:“我就知道,阿九姑娘那样的容貌才情,怎么可能是人世所有!” “竟然是龙女化生,当真匪夷所思!” “这才对,我就说世间哪有那么美的人!” 元墨悄悄抬眼看向卫子越,只见他怔怔地,眼中含着泪光,嘴角却有一丝微笑:“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只是下凡诓了我一场……” 元墨暗暗松了一口气。 人群外,平公公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主子要绕道来此的原因,低声道:“主子请放心,此刻光天化日不好动手,入夜之后,奴才必定将事情办妥。” “办什么?” “自然是……灭口。”这姓元的见过主子最不得已的落魄模样,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胡说八道,自然不能容他活在世上。 “平公公,你很闲啊。” 一听这称呼,平公公双腿一软,滚下车辕,跪在地上,狠狠掌了自己一记嘴巴:“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了!” “你以为单凭一个姜长任就能对我下手?没有人传信,他怎么知道我时候进京?又怎么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动手?这种事你放着不管,倒有闲情理会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平福,你当真是老糊涂了!” 平公公伏在地上,冷汗从额头滑下,一声也不敢出。 马车内静了片刻,似是车内的人平息怒火,良久,传出一声:“走。” 马车掉转方向,临去之际,平公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若不是为灭口,主子来这里做什么? 金鲤化身为人报恩的故事大获成功,原来气势汹汹的年轻男子们一个个感伤不已,怅然离去。 元墨听到马蹄声,回头张望了一眼,只瞧见四匹宝马拉着车,驶离北里大街。 马儿们皮光水滑,神骏极了。 是个了不起的大豪客啊。 元墨忍不住想。 只可惜,她家已经没有花魁能留住这种客人了。 玉菰仙自杀未遂,被判二十年监刑,夏婆子罪责轻得多,只判了个罚没家产,卷起包袱,悄摸摸离了京。 平京第一乐坊会真楼转眼便被查封,连同尚未结清的花榜之资一起。 众乐坊哀声滔天,为了捧自家的女伎,不知砸了多少钱进去。 元墨更心疼,房契地契入了官,要赎回来更麻烦。 两代花魁之间的凶杀案成为京中百姓最热衷的谈资,这一带被认为是不祥之地,上门的人渐渐少得可怜,往日还有会真楼的笙歌热闹帮衬帮衬,这下没了会真楼,红馆当真是门可罗雀。 “明明听故事的时候还哭得稀里哗啦来着,一个个竟然全都翻脸无情,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元墨感慨不已。 “你那套故事骗骗小孩差不多,哪里真有人信?”叶守川面说,一面给元墨的伤口换药。 元墨道:“谁说的?卫公子就信。” 姜家那晚的事,元墨避重就轻,只说自己是被误伤,但还是被叶守川教训了一顿。 事涉姜家家主,西山女伎的案子已经全面移交给了姜家,府衙没办法再插手,叶守川只能通过江湖手段慢慢查访。 姜家恐怕没心思追查女伎的下落,他们要的是姜九怀之所以会被当成女伎送往西山的原凶。 坏消息是茉莉一时恐怕难以找回来,但好消息是有姜家在,揪出主谋定然不在话下。 卫子越每天都来红馆,一来就坐在青壁下望着当日的题词发呆。虽是只有一个人来,每回的打赏都抵得上七八位客人,托他的福,红馆勉强开得下去。 然而卫子越今天就要起程赴任,从今往后,这唯一的客人也没有了。 元墨想想就觉得前途黯淡,心灰意冷。 叶守川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胳膊,以免压着伤口,想了想,他道:“阿墨,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 元墨坐起来,端了杯茶喝,“换哪种?” “随便哪种。”叶守川的目光清朗温和,就像此时窗外初秋的日光,平江的波光投映在他脸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