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她挨过来的那一刻,姜九怀就发现自己的脸绷不住了,更何况她还在耳边这样轻言细语,他的心早就不听话,一味地软下去。 但家主大人的威严还是要支撑,他淡淡地道:“既要做鱼鲙,我便带你去钓鱼如何?” “现在?”元墨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黄昏了,出门天就要黑了吧? “雪夜垂钓,也别有一番风味。”姜九怀起身,牵起她的手,“走吧。” 府兵见两人出来,列队跟随。 元墨讶然地看向姜九怀。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直在等她? 天已经黑了,月亮还没有升起,天空像一片巨大的玄狐皮毛,其中点缀着一粒粒金刚石般的星辰,淡淡星光洒下来,马车停在一座凉亭旁。 元墨跳下马车,入目处只见蓑草连天,群山隐隐,耳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元墨十分不解,钓鱼就钓鱼吧,来这荒郊野干嘛? 姜九怀命府兵在这里等候,元墨提了只灯笼,还想扛两根鱼竿,结果姜九怀道:“用不着。” 不用鱼竿怎么钓鱼?元墨越发不解了。 姜九怀领着走向乱石滩,风很大,灯笼忽明忽暗,水声越来越明显,水汽也渐浓,元墨猜想他们这是走向了江边。 果然,出了乱石堆,眼前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水面跃入眼帘,一轮明月从天边缓缓升起,银辉在水上投出粼粼的波光,像是无数片琉璃漂浮在水面上,闪烁不定。 姜九怀回过头,只见元墨站住脚,看着天边,眼睛睁得圆圆,一脸呆样。 姜九怀嘴角有丝笑意:“如何?” 元墨喃喃:“真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 这可把元墨难住了。此情此景,按说该赋诗一首才对,然而元墨的脑子里俚曲小调一大堆,诗文却是半句都欠奉,沉吟良久,道:“特别好看。” “比之平江如何?比之瘦西湖又如何?” “平江灯火辉煌,好比是雍容高贵的仕女,瘦西湖风流蕴藉,好比是清丽脱俗的歌女,这里嘛,”元墨道,“江面无垠,强大,神秘,美丽,只能是天上的仙女。” 姜九怀失笑:“看江河都能想到美女,果然是好色之徒。” 江风浩荡,元墨跟着姜九怀走过长长的江岸,原以为可以停下来钓鱼了,结果姜九怀步伐轻松,一直往前,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长长的江岸在月光下无限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江好大,地好大,天好大。 而她和姜九怀好小。 明月、江畔、流水、长风……千古以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盘旋,它们曾经抓住过许多了不起的文人又骚客,现在又抓住了元墨,元墨心中涌起了一种苍凉又凄然的感受。 要多少缘分,才能让如此渺小的他们,在如此广大无垠的天地间,在这样一个夜晚,一前一后地走在这片江水之畔? 这是元墨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看着姜九怀的衣摆在风中翻飞,她心里竟然觉得有种细密的疼痛。 今夜是她陪他走在这里,一年后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当他像今夜一样走在江边时,陪在他身边的人,还会是她吗?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得让元墨觉得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连忙甩甩头,长出一口气,把这些奇怪的感觉全扔到江风里去。 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灯火。 一叶扁舟泊在岸边,随着江水的起伏微微晃荡,一盏气死风灯搁在船头,有人坐在船上,白衣鹤氅,面容清峻。 赫然是姜三爷。 元墨十分意外,姜三爷这两天不是应该给桃林居士守墓吗?
第八十九章 “我本来已和怀儿说好,明日就不送他了,只是忽然想起很久没有陪他在月夜泛舟,一念即起,便再难遏止,想来想去,还是想在他走前见他一面。”姜三爷看见元墨有也有点意外,笑了笑道,“你既来了,便一道来吧。” 元墨将灯笼放在岸边,和姜九怀一起上船,姜三爷一桨点向岸边,小舟向江心荡去。 船很小,姜三爷在船头,姜九怀坐中间,元墨坐船尾,两人相对而坐,是个促膝长谈的姿势,略动一动,膝盖就要碰到对方。 船头放着两根鱼竿,一只鱼篓,元墨便拿起一根,挂上鱼饵,递给姜九怀。 姜九怀将钩子甩出去,手法娴熟,动作流畅。 元墨忽然想起来,当初她带姜九怀泛舟湖上,钓鱼做鱼鲙,姜九怀便说起过,家中有位长辈喜欢钓鱼。 原来是姜三爷。 想想也是,在姜九怀的人生中,唯一一位带来暖意的长辈,就是姜三爷了 姜三爷道:“元墨,你脚边有酒。” 姜九怀的影子挡住了灯光,元墨弯下腰去摸酒,脑袋不可避免地碰到姜九怀的胳膊,姜九怀侧过身来,伸手和她一道去摸,两人的手在黑暗中摸到了同一只圆溜溜的酒坛。 酒坛冰凉,而对方的手指温热,触觉在黑暗中仿佛分外清晰。 元墨飞也似地缩回了手,姜九怀把酒坛拎出来,还拿出酒盏。 元墨一看,只有两只盏。 姜三爷向元墨笑道:“我这条船上,还从来没上过第三个人,要委屈你了。” “小人昨晚喝多了,这会儿看见酒,脑袋还晕呢。”元墨笑着给两人斟上酒,觉得酒香倒是颇为浓烈,只是昨天实在喝伤了,提不起胃口,她道,“二位慢慢喝,小人伺候二位就好。” 姜三爷接过喝了一口,和姜九怀闲话当年:“怀儿可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吗?” 姜九怀没有答话,元墨注意到他端酒碗的手顿了一下,立刻觉出内中有名堂,赶紧竖起了耳朵。 “你吓得一直哭,抱着我不肯撒手。”姜三爷一脸怀念地笑,“后来来得次数多了,才渐渐不怕了。” 元墨假装认真钓鱼。——哇呀,看来自曝小辈的糗事是所有长辈的爱好,连姜三爷这样的人都不例外。 好想看小小的家主大人抱着别人的手哭着不肯松的模样…… 姜三爷感慨:“那还是你七岁时候的吧?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七岁? 元墨心头一动。 会不会是姜九怀被推落荷花池之后? 他险些淹死,当然怕水。 忽然之间,好奇就变成了心疼,如果七岁的家主大人就在面前,她一定忍不住想去抱抱他。 “你可知道为什么明知你怕水,我还是要带你来这里吗?” 姜九怀看了元墨一眼,她看似端端正正扶着鱼竿,实在眼睛闪闪发亮,现在正听得起劲。 他咳了一声:“三伯,往日泛舟江上,你我吟诗作对,壮兴思飞,今天怎么这些旧事来了?” 元墨心想,可别,你们真吟诗作对,我就给你们当场昏睡过去。 这时候鱼线一动,元墨迅速收竿,一条鲤鱼咬着钩子活蹦乱跳,元墨手忙脚乱拿鱼篓,鱼拍着尾巴把水甩了姜九怀一身。 元墨一面笑一面赔罪:“对不住,这船实在太小了……” 姜三爷道:“船尾有羊皮筏子,解下来吧。” 羊皮筏子不大,只坐得下一个人,不过这样一来小船就不必这么挤了。元墨解下筏子正要爬上去,姜三爷道:“不懂规矩,难道要一直要我这个老人家划船不成?” 老人家既已发话,元墨当然只有让贤。 姜三爷上了起身迈上筏子,船晃,筏子也晃,姜三爷的身形却十分稳当。 元墨大为佩服,看来姜三爷深藏不露,不是水性好,就是功夫到家,是个高手。 只是高手三爷忘了放下手里的桨,看上去略失飘逸。 就在这个时候,风声水声里隐隐“啪”地一声轻响,系在筏子上的绳子断了。 还好筏子尚来不及漂远,姜九怀和元墨几乎是同时开口: “三伯回来!” “三爷小心!” 姜三爷有片刻的恍神,筏子眼看着开始漂离,他向着姜九怀轻轻叹了口气:“方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明知你怕水,我还要带你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会儿离岸边已经很远了,一只失去桨的小船,和一只失去船的筏子,在江上会漂荡出个什么后果,谁也料不到。元墨急忙向姜三爷伸出手:“三爷等会儿再聊吧,快把桨给我,我拉你过来!” 这话说出之后,元墨有了一种奇怪感觉。 她抬起头,发现姜三爷与姜九怀互相凝望,好像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那不是平日里那种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平和对视。 船头的风灯发出一团圆弧形的光晕,光晕之外,江水无边无际,黑暗也无边无际。 江水拍打着羊皮筏,渐渐将它推得远离小舟的光晕。 照在姜三爷脸上的灯光逐渐黯淡,但他望向姜九怀时,眸子却慢慢有了一抹以前从未有过的奇特精光。 姜三爷看着姜九怀,姜九怀也看着姜三爷, 姜九怀明明全身都笼罩在灯光中,眸子却无比深沉,那里面似乎有灯光照不进的黑暗,墨一样浓郁,他的声音低低的,几乎要被风声掩盖:“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随意一个邀约,就让你来到这里,而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姜三爷的脸在月色下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不同于以往的风淡云轻,这丝笑意森冷而诡异,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呵,你还带上了你最喜欢的小玩意儿,很好,就让他陪你一起上路吧。” 元墨心里滑过一种说不出来的寒意,这寒意比此时的江风还要冷,冰棱一样直扎进她心里。 不,不可能。 不会。 不应该。 不能! 像是回应她惊骇到极点的表情,姜三爷微微一笑,猛然挥起手中的船桨,重重地拍在小船的船弦上。 刹那间,大力传来,小船整个翻倒,轰隆倒扣在水面,水花四贱。 元墨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江水迅速淹没她,冰冷刺骨。 姜九怀和她一起落入水中。 “去死吧,妖物!” 姜三爷的声音透过浑沌的水面传来,含而模糊,像一句来自远古的诅咒。 不! 元墨不敢相信,这个一手将姜九怀从火场里带出来的姜三爷,这个费尽心思想为要姜九怀治病的姜三爷,这个对姜三爷无微不至的姜三爷,竟然会对姜九怀下手! 姜九怀落入水中,本能地挣扎。 元墨迅速向他游过去,抓住了他的手,想将他拖往水面,还来不及冒头,一道黑影雷霆般向她狠狠砸下来。 是船桨! 江水像是粘沉的巨网,而她像是被粘在网上的小虫,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蹬,避开了头顶要害。 这船桨来得又急又快又准,仿佛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重重砸在元墨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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