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一乍反复来回,将花凝绕昏了头,像是被宋知渺丢了个烫手山芋般接住卷轴,这才感觉怀中之物应是幅画卷。 可宋知渺显然避之不及,也不像是厌恶此物,更像是在害怕,不待花凝再多问什么,宋知渺便匆匆上了马车。 * 当夜,宋知渺并未见过陈堰,也未见过江妄,却仍是入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梦境。 梦境中,她似是仅有七八岁的小孩模样,趁着宴席忙碌无人注意她,她便独一人偷摸溜出了堂厅,跑到宅院后的小林子里撒欢。 宋知渺看着梦境中小小的自己不禁有些羡慕,那时候无忧无虑天真懵懂,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愁,整日咧着一张嘴就能笑,这会抱着棵树都能玩得起劲。 玩累了,她便靠着树干随意而坐,没多会便点着头似是困倦睡着了。 耳畔传入草丛沙沙的声响,不知突然从何处蹿出的细蛇逐渐逼近。 即使身处梦境也叫宋知渺惊起冷汗涔涔,她赫然想起儿时这段记忆,导致她如今连听着蛇这般字眼,也会害怕得浑身发憷。 熟睡中的小姑娘像是有所察觉一般,迷迷糊糊睁开眼来,还未来得及看清脚边的东西,脚踝猛然一疼,尖锐之物刺入血肉,瞬间激起浑身寒毛倒立。 惊叫声划破静谧的小林子,小姑娘顿时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泪水犹如珍珠断线般掉落,手足无措地胡乱摆动逃窜,却仍旧甩不掉咬住她脚踝还死死缠着她的蛇身。 “啊!救命救命!啊!有蛇!有蛇啊!” 噩梦侵袭一般,梦境的画面震荡不已,本已是模糊不清的回忆,此刻却像是硬要给人加深童年阴影,眼前的一切都清晰无比。 宋知渺已是不记得自己那时最终是如何脱离了险境,总归是没毒的小青蛇罢了,但惊吓和伤痛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感觉梦里梦外的自己都好像呼吸困难了一般,就在她将要喘不上气时,眼前忽的一道亮白身影闪过。 梦境中的小姑娘没看清,梦境外的宋知渺却是赫然瞧见了一个白衣翩翩少年身手敏捷从树上跳下,手握一把银白匕首,刀尖迅速刺向蛇头。 血液飞溅之际,细长的小蛇抖了抖蛇身,很快完全瘫软下来,失去了缠绕之力。 “啊啊啊!救命救命!娘!妙妙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本该震惊于出现在梦境中似是熟悉又异常好看的俊美少年,可犹如环绕在耳畔的少女尖叫声吵得宋知渺耳根轰鸣。 自己嫌自己吵。 她觉得好生丢脸,从不知晓自己小时候能这般吵闹。 但那时候的她仅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受了伤,遭了惊吓,即使危机解除,也全然没法平稳下思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嗓子都哑了,才逐渐消停了哭喊声。 蹲在她身前的少年微蹙着眉头用手揉了揉耳朵,抬眸一见刚消停了一瞬便又想要大叫的小丫头,当即厉声喝道:“闭嘴,再吵不管你了。” 小丫头被喝得身子一颤,泪水朦胧的视线中逐渐瞧清了眼前的模样,顿时眸光一亮,哑着嗓子扑上前便扯住了少年的衣衫:“哥哥,别不管妙妙!” 这人,是江妄。 宋知渺分辨了好一会,才将出现在梦境中的少年和而后再见的男人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可是,怎么能是江妄! 她记得这位哥哥,起初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江妄。 相差甚远。 从里到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实则,那眉眼间倒能瞧出几分江妄的模样,只是少年的眼神中泛着光亮,不似如今时常见到的沉暗,被小丫头吵着了,便皱眉瞪眼,见小丫头拉扯他衣衫,便挑眉撇嘴,再到瞧见她脚踝处渗血的伤口,又一脸正色查看她的伤势。 若非梦境中的画面如此清晰,宋知渺压根就认不出这个表情生动,面目俊俏的少年会是后来面目神情冷硬得如冰雕的男人,难怪她之前一直没能想起自己何时与江妄在幼时有过交集。 江妄查看过宋知渺脚踝仅是皮外伤后这才放缓了神色,慢悠悠站起身来,朝眼角还挂着泪的小丫头抬了抬下巴:“起来,我送去你看大夫。” 宋知渺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本就要挂不住的泪又扑扑掉下:“哥哥,我起不来。” 江妄一见那盈光闪闪的泪珠嘴里忍不住烦闷地“啧”了一声,而后又轻叹一口气在她面前背过身蹲了下去,嘴里还不满道:“你难不成是纸糊的,那么点伤就起不来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背脊并不算宽阔,但宋知渺小小的身体毫不犹豫趴上去时,仍是感到了安稳一片。 两个节奏不一的心跳声交错叠响,她软乎乎的臂膀环在他的颈间,被他数落了也不恼,只是委屈地小声解释着:“因为真的很疼……” 少年抿着嘴不说话了,已有薄茧的手拖住了她的双腿,平稳起身大步朝着林子外走去。 画面渐远,梦境缓缓褪去。 宋知渺睁开双眼时,似是仍能感觉到少年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令人安稳心安。 浓郁夜色中,她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今日一回府便让花凝深藏画卷的立柜前,从立柜的最底层取出画卷。 卷轴展开,已有年份的纸张上,在微弱的月光下映照出一副模糊的画面。 少年背着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满脸无奈。 宋知渺赫然想起,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好看的小哥哥。
第21章 江妄这是在看她? 睡意全无。 宋知渺独坐在庭院中,大半身子趴在石桌上,脑海中思绪繁多。 今日她没有梦见陈堰,梦境中仅有年少的她和江妄,那段早已模糊在她记忆中的回忆,透过梦境清晰地传回了她的脑海。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宋知渺很清楚,这并非是白日在太后那瞧了画卷后夜里模糊生出的过往,而像是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行将过去的画面拼凑完整,甚比她亲生经历时还要清晰细致。 令她看见江妄如危难时闪着光的救星一般从天而降,令她看见江妄被她吵得心烦又无奈。 也令她看见江妄背起她时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和口中无声的唇语:“这么轻,还真是纸糊的。” 她本该与陈堰相处融洽,却频频梦见陈堰表里不一的面目。 她本该与江妄毫无交集,梦里却不断出现他们美好的过往和令人匪夷所思的假象。 那些梦究竟想告诉她什么,又在指引她什么呢? 院门前忽然一阵窸窣响声,宋知渺一惊,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吓得她险些惊叫出声。 那黑影也像是被吓到一般,骤停一瞬,快步走了进来:“天不亮在这不声不响,吓我一跳,你干什么呢!” 黑影走近才瞧出竟是宋今晏。 昏暗光线下能瞧出他穿着轻便,发髻整齐,像是已起身多时。 宋知渺回过神来,黛眉蹙起不悦道:“谁吓谁啊,你又是在干什么,我还以为府上进贼了!” 宋今晏自顾自地在石桌前坐下,抬手随意擦了下额头,气息不匀道:“哪来的贼,我晨练呢,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宋知渺白了他一眼,夜色下并看不见他额头的汗水:“你还能起这么早晨练?唬谁呢,莫不是昨夜上何处野到了这般时辰才回来吧,我要告诉爹娘,你死定了!” 宋今晏不甘示弱:“我要做这种偷偷摸摸之事能让你瞧见?你每日睡到日晒三竿哪知我每日天不亮便起身练武之苦,少瞧不起人了,你以为小爷这身体格是睡大觉就能睡出来的?” 说完,还挑衅般地挺起了胸膛,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还真像那么回事。 宋知渺狐疑地看了他几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了他的胸膛上,指尖触及一片带着湿濡热意的坚实,与她印象中胞弟排骨般瘦弱的身形截然不同,还真是变化颇大。 但再瞧宋今晏一副得意洋洋孔雀开屏般的模样,又叫她忍不住回怼道:“一身臭汗,脏死了,就你这小身板,赶真正的男人还差远了。” 宋今晏并非小身板,他打小便生得身高腿长,以往仅是身上不长肉看着干瘦罢了,如今的确大有变化,正在朝着真正的成熟男人而成长,那蹿升的速度已是比过大多同龄人,甚至京中好多文弱的成年公子也不及他身形挺拔。 只是,赶有的人,的确差远了。 思绪间,似有什么早已远去许久的触感流入手心。 宋知渺不自然眨眼的一瞬,宋今晏却忽的凑近,皱起眉头直击重点:“哪个男人?你莫不是摸过谁人的胸膛?”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是正经姑娘!”宋知渺反应极大地一巴掌拍在宋今晏胸膛上。 饶是少年身形还未完全成熟,却也仍是坚硬得叫她掌心一片辣疼。 她龇牙咧嘴收回手来,柔软的指腹轻柔掌心,还是不情不愿地承认道:“还真结实了不少,看不出你还挺刻苦。” 夜色为她遮掩了脸上不自然的红热和心虚的神色,宋今晏未过多注意,听宋知渺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扬了扬眉又得意起来:“那是自然,终有一日我会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守家卫国驰骋沙场,在此之前,就是不断磨练自己,不得松懈。” 意气风发的少年眸中含光,憧憬着自己的未来,胸腔热血沸腾。 宋知渺呆愣地看了他一瞬,冷不丁一盆冷水泼下来:“你还没打消这个念头呢,爹不会同意你参军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宋今晏斜眼看来,气急咬牙起了身,压低嗓音威胁她:“我自有打算,你敢和爹打小报告我就把你摸过男人胸膛的事告诉娘!” 宋知渺猛然瞪大了眼,她还以为这事揭过去了:“宋今晏!你别胡说八道!” 夜色中仅有少年笑得贼兮兮的侧脸和一路小跑着出了庭院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再看不见,宋知渺才无措地攥着裙身,低喃辩解着:“我是正经姑娘的,才没摸他呢。” * 小半月时间过去,奇怪的梦境未再牵扰,日子也好似恢复了曾经的平静恬淡。 唯有京中愈传愈热的大消息激起她心中的波荡,出门在外总能听见有人议论。 若非这消息传得这般热烈,宋知渺当是不知常在边北的江妄,仅是传来回京的消息,竟能在城中引起这般轰动。 女儿家对此本就知之甚少,她只知前几年边北战事颇多,而后战事告捷逐渐太平下来,少有的边北战士英勇事迹,她也听得甚是乏味,自是不知那位名声大振的晋越王早已成了人们心中的大英雄。 江妄抵达京城这日,她被宁千暮一大早从被窝里捞起来,也仍被挡在了城门大道前围观的人群后。 不过宁千暮早有准备,带着她挤出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绕过大道上了凭风轩的二楼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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