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默了半晌。 “……新荷,”他低着头,轻声开了口,问道,“你是不是,愿意再喜欢我一次了?” 他要的不是她的于心不忍,更不是她的勉强为之,他要,就要她这样霸道的喜欢,除了他,再不可能看上别的男人。 陶新荷自然也明白他这一问意味着什么。 俄顷,她唇角浅弯,简短而干脆地回了声:“嗯。” 崔湛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 “啊!”陶新荷低呼道,“粥——” 崔湛却不管不顾地紧抱着她。 陶新荷看了眼被弄脏的床沿,只好“尽人事”地把端着粥的那只手拿远了些。 “你信我。”少顷,他在她耳畔哽咽地如是说道。 她没有多说什么,无声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攀住了他的脊背。 陶新荷来了之后,崔湛的身体情况也开始日趋于好。 用窦老太爷的话来说就是:“将军心怀已舒,药效自然也比从前更好,想必很快就可完全康复了。” 十月下旬,陶伯璋那边差不多初步整顿完了益州部军务,在派人往京城送去了奏报后,便率军也来到了蜀郡。 兄妹相见,自是一番喜不自胜,陶新荷拉着她兄长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崔湛在旁边看着,只是微微地笑。 最后还是陶伯璋找了个理由把陶新荷给支使走的。 “你们这算是好了吧?”他含笑向崔湛问道。 崔湛笑了笑,抬手朝陶伯璋一礼,说道:“谢维明成全。” 陶伯璋止道:“我不过就是做了回信使,也不曾劝过她什么,这都是你精诚所至的缘故。” 崔湛默然地牵了牵唇角,说道:“其实我知道新荷是对我失了信心,偏这样东西也不是嘴上说两句就有用的,我只能让她慢慢看到。” 他说到这里,面露了几分犹豫,沉吟地看向自己这位舅兄,忖道:“有件事,我还想请你帮我出个主意。” 陆玄远在金陵,他也不可能写信去问这个,好在陶伯璋来了,他总算能有个“幕僚”。 “她现在虽说是愿意给我机会,这些时日也对我照顾得很是细心。”崔湛顿了顿,眉宇间微有苦恼,“可是我能感觉到,我们中间还有些不自在。” 陶伯璋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很是专注地看着他,但却没接话。 崔湛只好又补了句:“她之前本来还是单独住的一间屋子,说什么她现在还是修行之身,不方便。现在虽然是挪到我屋里来了,可也是单独在外间设的卧榻。” 就这么个结果都是他那次借夜里头折腾的借口,把她给诓过来的,若再要多进一步,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找理由。 说来这种不要脸的事大约还是陆玄更擅长,他很是担心自己会弄巧成拙。 陶伯璋突地笑出了声。 崔湛一脸无语。 “抱歉,没忍住。”陶伯璋又忍了忍笑,说道,“三妹夫,你这样有勇有谋的人,怎地会被这么点事难住?你又不是不知新荷是个直肠子,你与其在这里猜她是怎么想,不如直接问她你这样做行不行,如此既没有勉强她,你也好有的放矢。” 崔湛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入夜,陶新荷洗漱完准备就寝,习惯性地先走过来打算看看崔湛的情况,却发现刚才还躺在床上的人这会子却突然不见了,再一看,就见到他正坐在自己那张卧榻边,一副若有所思、神色郑重的模样。 她走到他面前,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崔湛抬眸朝她看来,须臾,轻声地问道:“新荷,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便觉得面皮一烫,整个人都忍不住绷紧了,这才能勉强地挺住没有转开目光,直直迎着她。 陶新荷愣了一下。 “哦,好。”她点头,回得淡定又利落。 这回又轮到崔湛愣了愣。 他想象过陶新荷的反应,疑惑的、惊讶的、排斥的,但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用一种“这有什么可纠结的”语气,显得他极傻。 但崔湛却又不由笑了。 “不过话说在前头哦,你可莫要心猿意马。”陶新荷叮嘱地道,“别说你伤还没全好,就算是好了,现下太后丧期未过,你也得注意着些。” 崔湛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我不、不是那个意思。”他又开始语拙起来,“我只是想同你离得近些,就只是睡觉,不做什么。” “哦,”陶新荷语气平常地道,“也是,你这样规矩的人,忍上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崔湛:“……十年?” 她迎着他愕然的目光,理所当然地道:“是啊,我毕竟还在‘修行’嘛,你看我这身衣服——”她抬手在身前虚晃了一把,示意道,“崔郎君也不好意思下手吧。” 他看着她,眸光渐深。 她也看着他,眼神无辜。 少顷,崔湛垂眸一笑,起身朝她走近了两步,看着眼前人,温然而坚定地道:“‘吾心向往处,世不可阻’,何况只是一件衣裳。” 陶新荷蓦然怔住,凝眸定定望着他,四目相对,她忽觉心如擂鼓。 几乎是同时,崔湛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些熟悉的东西。 他想也不想地便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陶新荷几乎是下意识地忙侧身靠在他胸膛,抬手攀住了他的脖颈,旋即忽想起什么,问道:“你伤处没事吧?” 崔湛低头在她额角轻轻吻下。 “莫管那些,今夜我们一起睡个好觉。”他含笑说罢,便抱着她大步往床前走去。 陶新荷偎在他怀里,眉梢微挑,无声而笑。
第129章 一心 十二月中,朝廷大军班师回朝。 李衍在接风宴上论功行赏,为表彰崔湛的忠勇,特御赐了一柄宝剑,又赏下了座皇庄。 陶伯璋则被升入尚书省,接了自楼氏叛变后便一直空着的右中兵丞之位。 随后,李衍又以奸佞已除,大齐从此必将国泰民安为由,把当初以此为借口舍身入庵的陶新荷给放了出来,并状似随意地说了句:“朕也不愿行那分离恩爱夫妻之事,何况有你帮着元瑜协理兵藏署的事,朕和大齐的将士们便可更放心些。” 崔、陶两人恭声应谢。 于是当天宫宴结束之后,陶新荷就从净因庵里挪出来,在崔湛的安排下住进了深花巷的宅子里。 崔昂夫妇也跟着儿子、儿媳回来坐了一会儿。 崔夫人看着小两口终于和好如初,心里头也是十分高兴,和陶新荷自去了屋子里说体己话,崔湛则在花厅里与父亲谈事。 “今日圣上这个安排也实在是太精明了些。”崔昂道,“你这条命都险些送在益州,结果只得了些两样御赐之物,陶维明却坐上了右中兵丞的位子。” 他说着,轻牵唇角,摇了摇头。 新皇这么做,说到底就是为了抬举陶家,也对崔氏稍作压制。这些手段他也不是不明白,可一想到这场大战明明是自己儿子拼了命才奠下的胜局,最后却并没有得到封赏,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平。 崔湛平静地看了父亲一眼,缓缓道:“阿爹这话有误。” 崔昂微怔。 “沙场从来是埋骨之地,若要依父亲这样说,那我既还活着,也就不配得到这么多。”他说道,“况且维明击杀楼越,本就是大功,圣上若不行封赏才说不过去。” 崔昂愣了愣,忙解释道:“我也不是说陶维明不该得封赏,只是、你不该仅仅只得了这两样赏赐吧?” “阿爹,”崔湛神色微肃地看着他,“人最忌贪念。” “我们崔家本就已是荣耀加身的盛门高族,圣上又才封了我骠骑将军之衔。”崔湛道,“这次若要再封,岂不是很快就要封王才能满足崔家了?” 崔昂蓦然语塞。 崔湛又续道:“再者,圣上让维明随军出征,本就是有意让他立功,好抬他入尚书省的,圣上此举是意在长远,就如同圣上知晓我心里最想要什么,所以把新荷还了我。”他说,“这才是他给我的真正赏赐。” 言罢,他又深深朝崔昂看去,说道:“我们与陶家本是姻亲之系,维明不仅是我舅兄,也是共过生死的同袍。现在他接了左中兵丞之位,阿爹应该高兴才是。” 崔昂无言以对。 半晌,他叹了口气,颔首道:“你说得对,是为父得寸进尺了。” 崔昂说罢,又想起一事,斟酌地道:“近来我听闻太上皇那边丹药服地更频繁了,这两个月已连着请了三四回御医,我只怕等太后丧期过了,要不了多久又……总之,你子嗣的事还是要上点心。” “阿爹放心,”崔湛语气平常地道,“我心中有数。” …… 另一边,陶新荷也在和崔夫人说着话。 “园子里一切都有常制,我那里也不缺什么人手,”崔夫人道,“你就放心在金陵城里和元瑜另住着,若我真有需要你帮手的时候,再差人来使唤你就是。” 话说到最后,她眉眼间已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陶新荷也笑着道:“我若有帮得上忙的,阿娘尽管使唤我就是。”说着又想起什么,又道,“说来园子里既是都有常制,我看阿娘平日若无什么大事要处理的话,不如就也来深花巷住几天?我也能陪着您去看百戏,再吃些好吃的。” 她这样的提议若是放在从前,崔夫人肯定是要婉拒的,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此刻听着儿媳的话,心态却已是大为不同。 “好啊。”崔夫人笑了,“到时我们再做几个菜出来给元瑜尝尝。” 陶新荷想象了一下崔湛面无表情地说好吃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 永熙元年三月,太后国丧期结束,民间各处求姻缘的庙宇也终于再次迎来了旺盛的香火,老百姓们纷纷重新又开始论起了婚嫁之事。 这日,程氏也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了大慈悲寺求姻缘签——她阿爹有意给她定下一户人家,门庭与程家相若,她昨日也见着了那个郎君,印象倒是颇不错,不过还要再稍作打听。 做过楼家的媳妇之后,她现在也把那些门楣光环给看淡了,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己过得好。 她如今再要谈婚论嫁,也不会再那般顺从,放弃自我了。 解签台在半山的广场上,程氏和母亲拾级而下,远远就见那里排起了人,再加上周围往来不绝的香客,当真好不热闹。 母女两个走到了队伍末尾,一边等候着,一边随意扯着闲篇儿。 山间忽然起了阵风,吹动众人裙摆曳曳,枝叶沙沙作响。 三月里暖阳微醺的天气,这样的风原是该怡人的,但程氏却在瞬间打了个寒颤,那凉意似是从脖子根里透出来的,竟让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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