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蔚道:“以后换个大点的宅子。” 陶曦月笑了笑:“那我也只办这一回了,累人。” 帐中默然了半晌。 “阿姐你看,”还是陶曦月含着笑开了口,“右边那花影像不像新荷?” 陶云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笑道:“是有点儿,花盘圆圆润润的,那斜倚着的模样也像她粘人撒娇时那副德性。” 陶曦月失笑出声。 “么么啊!”陶新荷不乐意了,当即也伸出手去指着中间那抹花影说道,“二姐你看,那支像不像长姐?直挺挺的杵着,是不是她平日里装相端着的模样?” 陶云蔚伸臂越过去要敲她。 陶新荷就直往她二姐怀里钻,喊着救命。 陶曦月笑个不停。 陶新荷埋头偎在她怀里,没了声音。 少顷,陶曦月感觉到心口处有微热的湿意浸透了衣衫,她微愣,轻唤了声:“三娘?” 陶新荷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良久,开口说道:“二姐,我舍不得你。” 声音哽咽,已是哭腔。 陶曦月忙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安慰道:“新荷别哭,我只是嫁去金陵城,很近的。” 陶新荷忍着呜咽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陶云蔚沉默地伸手过来轻轻揽住了两个妹子,一边轻拍着小妹的手,一边强掩着语声波动,柔道:“曦月,你要好好的。” “嗯。”陶曦月眼角滑下泪来,弯唇笑着,“你们放心,我绝不会与自己过不去的。” “二姐……”陶新荷抽抽噎噎地说道,“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阿姐,你要一直一直记得,家里随时有人给你出头,你要是被人打掉了牙齿,决不许和血吞。” “噗!” 陶曦月和陶云蔚双双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你个新荷,竟咒我要被人打掉牙齿。”陶曦月笑着抹了把眼角。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新荷气道,“你懂的嘛!” 陶云蔚也笑着掺和:“二娘懂不懂我不知道,但你解释一下,我又是你多不喜欢的阿姐?” 陶新荷一脸无语。 听着两个阿姐的闷笑声,她默然了片刻,忽地伸手往前一扑,将陶云蔚、陶曦月两个齐齐抱住,用一副我就是不讲理的语气霸道地撒着娇道:“长姐我最最喜欢,二姐我也最最喜欢,你们都是我最最喜欢的阿姐,我也是你们最最喜欢的新荷——就算我们三个都嫁了人,也通通不许忘记!” “好。”陶云蔚、陶曦月异口同声地说道。 姐妹三个在帐子里又将彼此抱得更紧了些。 “不许忘记。” 次日,天刚蒙蒙亮,陶氏姐妹就起床开始了梳洗。 妆娘和喜娘都是安王府那边安排的,经验十分丰富,一看到三姐妹的眼睛就晓得昨夜里这几个哭了大半宿,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上手扑粉开始遮掩,并一边叮嘱待会出门的时候千万要忍住,不然晚上被安王殿下瞧见了难免有不敬之嫌。 妆娘嘴里头说的是“不敬”,陶曦月心里头却明白,其实是“扫兴”的意思。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 新娘子的喜服穿戴完毕之后,陶云蔚正好亲手端了碗豆沙元子进来,对自家二妹说道:“趁催妆的还没来,你先吃些垫垫肚子,这一下可要饿到晚上去了——我看你回头还是在身上揣些干果。” 陶曦月刚刚伸手接过,门外就传来了陶伯珪的声音在喊陶云蔚:“长姐,陆三先生过来了!” 陶云蔚就又叮嘱了陶曦月两句慢慢吃,然后出了门去。 “先生怎么过来了?”她笑着迎了上去,“用过早饭了么?若是没有的话,要不将就用些豆沙元子。” 陆玄笑道:“知道你们今日忙,我用过了来的,你不必管我。”又道,“你家二妹今日出嫁,我也该来送送。” 陶云蔚还没说么么,陶从瑞已是感动地拱了手道:“曦月能有先生这样的长辈送嫁,是我们陶家的荣幸。” 陆玄一脸无语。 他活了二十四年,从小被人叔父、叔祖的喊,直到今日,才突然发觉当长辈的压力有点大。 他不由撇眸朝陶云蔚看了一眼。 “……陶翁言重了,”他不动声色地挽回道,“陶大姑娘的事,自然就是简之的事,她亲妹出嫁我怎能不来恭喜。” 说完,他也不再给陶从瑞多说这些的机会,直接转了话题对陶云蔚道:“安王府的婚宴我不便去,这是我送给二姑娘的贺礼,你给她带上吧。” 他说着,伸手从不为那里接过来一方匣子,然后亲自递给了她。 陶云蔚见里面装的竟然是几帖法书,想也知道从陆玄手里拿出来的东西必然价值不菲——这不仅是指价格,更意味着士家积淀,用来压妆是十分体面的。 她感动地道了声谢。 “还有这个,”他又从身上拿出来了只小巧的瓷盒递过来,指了指眼睛下面,“消肿。” 被他看出来自己哭过,陶云蔚颇有些不大好意思,生怕他调侃自己,也不敢多言,于是默默接下收到了夹囊里。 “催妆郎来啦!”喜娘欢欢喜喜地高喊了一声。 陶伯璋和陶伯珪立马邀上左右,笑着跑去堵门了。 皇室迎亲,所谓催妆和堵门都不过只是走个习俗的过场,况安王请来的催妆郎又是安宁郡公府的小公爷裴烨,陶家自是又要给对方些面子。 于是裴烨也就在中规中矩地作了一首催妆诗之后,就顺利地“催”到了新娘子出门。 陶云蔚亲手给陶曦月盖上了红纱。 一片喜庆的乐声中,陶伯璋背上自家二妹出门,将她送进了安王府的迎亲马车。 车马起步的时候,陶曦月觉得像是隐隐听见了妹弟们在喊自己,她很想回头看一看,但终是握紧了双手,深吸一口气,将刚刚别离便生起的满腹思念都压在了心间。 安王府中,此时早已是鼓吹大作、宾客盈门。 李征遥遥看着戏台上正在嬉戏表演的伎人,无趣地打了个哈欠,回头对身穿喜服坐在中间的李衍说道:“这乐部给的伎人当真没什么意思,接亲的怎么还没有来?我还等着看看五嫂嫂呢!” 坐在旁边的李彻、李徍兄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康王李徕和昭王李徽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只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 坐在李征旁边的李德则附和地嚷嚷道:“我也要看五嫂嫂!” 李衍微微笑了一笑,还没说话,坐在他身边的七皇子李徖已开口道:“我觉得乐部这些伎人挺好的啊。” 李征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不以为然地道:“就你那眼界,看么么不觉得好?” 李徖被他一哽,想说么么,又忌惮着忍住。 恰此时,李衍笑着说了话:“好不好的,都是父皇给的恩典,六弟虽可畅所欲言,我却不敢比较。” 李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不虞地住了口。 不多时,宝慧来禀报说接亲的马车到了。 李衍颔首,起身往曲楼外走去。 李征拉着李德随后跟上,李徽、李彻、李徍三人稍落后了几步在中间,慢腾腾走在最后的则是康王李徕。 李徍用恰好自己这边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老六今天又抽什么风?我看他像是莫名其妙要给老五添堵。” 李彻道:“他一贯是不消停的。” “我看今天他这事是帮八弟找的。”李徽看着前方身影,淡淡说道,“你们忘了重阳戏射那天,楼家聚射输在了陶氏手中,陆三先生随后又一箭射掉了他们的面子,楼廷秀单射时也被崔元瑜抢光了风头——看看八弟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你当他几时和他五兄这样好了,会当真对他的新妇多感兴趣。” 李徍恍然大悟,轻屑地笑道:“老六靠楼家这棵大树靠得不容易啊,还得哄小孩儿。” 李彻对李徽说道:“二兄,这事我们就不要掺和了,既归根结底是楼家和陶家的恩怨,便由得他们去闹就是,我看五弟应该也是知道的,这口气让楼家出一出也没有么么。”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闹新妇时闹得过分了些,但只要那陶二娘忍得下屈辱,也不会有么么事,毕竟闹一闹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儿。 李徽点了点头。 陶曦月在车里坐了许久,正觉得有些腰酸背痛,便听到从外面传来了一声高喊:“来了!” 她连忙正襟危坐。 李衍行至中门处,见到驻在不远处的那辆喜车,停步,伸手接过了宝慧递来的喜弓和羽箭。 随后,引弓开箭一气呵成。 伴着那支红色羽箭准确无误地稳稳钉入了车壁,门前鼓乐声忽起,陶曦月被柳芽和喜娘搀扶着从车里款款步了下来。 李衍接过喜绸,正要迈步上前,身边一道身影却在此时倏地窜了上去。 是八皇子李德。 陶曦月刚从梯上下来站定,还没来得及看清面纱外朦胧的人影是谁,头上的红纱便忽地被人一把扯了下来! 她愕然抬眸,下意识朝眼前人看去,然而转息之间,李德已跳起来伸手在她脸上揩了一把,口中嘻喊道:“五嫂嫂真好看!” 周围的鼓乐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陶曦月身上,有惊讶的、同情的,还有忍笑的。 而左边脸上冰凉黏腻的触感也在告诉她,自己此时的模样一定很滑稽。 陶曦月紧了紧交握于身前的双手,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去看周围人的目光,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还未入喜房,取把扇子来给我遮面吧。” 喜娘这才反应过来,忙将自己手里的扇子递了过去。 “殿下……” 陶曦月顺着喜娘的目光,回眸看向了走到面前的人。 李衍伸指轻拨开了她将要挡在脸上的扇子,瞧着她打量了片刻,弯唇笑道:“倒是别有风味。” 他话音落下,忽然倾身过来,低头吻在她左边脸颊,浅浅一舔。 陶曦月顿时被震得魂飞天外,呼吸突屏,脸上的烫热瞬间蔓延烧透了耳根。 只见李衍一边抬手用拇指轻擦过嘴角,一边回头冲着不远处已然也愣住了的李德说道:“小八今日这闹新妇倒是别出心裁,梨酱甚为甜美,如此风情为兄岂能不受?” 言罢,他回身一把将陶曦月打横抱了起来,然后笑着垂眸看了她一眼,便于众目睽睽之中抱着怀中人径自踏入了院中。
第69章 新妇 陶曦月清洗过面庞,又在妆娘的服侍下重新打理好了妆容之后,再坐到喜床上时已经觉得有些饿了。 她看了眼案上摆着的果子点心,正认真地思考着从哪里下手比较不容易让人看出来动过,便听得有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是个年纪和柳芽差不多的王府侍女,自称叫作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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