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惠清半信半疑。 “童叟无欺!”吴十三打了个响指。 惠清盯着吴十三思索片刻,笑道:“吴施主既然想要挣那三千两,那贫僧有个主意,施主可以先将那个孩子找回来,贫僧在这洛阳还算有点微薄名声,届时原当充当中间人,调解你和陈家夫妇的恩怨,想必到时候陈二爷必定不会再对您赶尽杀绝,而袁夫人也定当对您感激涕零,他们夫妇二人会双手向施主奉上丰厚的酬谢金。” 吴十三白了眼惠清,阴阳怪气地讥讽:“哦,合着让我先干活儿,后付银子?这不是欺负傻小子么,那陈二爷可是个六亲不认的狠人,万一我给他找到女儿,他要杀我咋办?老和尚可真会异想天开,再说啦,我是个付不起嫖资的穷光蛋,出去找孩子,不得买马?买鞋?吃喝拉撒都是银子,我还是直接和袁夫人对接比较好。” 惠清正色道:“这部分银子,贫僧可代为提供给施主。” “关你什么事?”吴十三粗暴地打断惠清的话,怒道:“难得老子想金盆洗手,当一回好人,你这秃驴竟推三阻四的,痛痛快快给一句话,愿不愿帮忙请出袁夫人!” 惠清并未恼,看了眼吴十三手中的剑,意味深长地笑笑:“孩子,人在江湖,哪里是一句金盆洗手就能退出的,你双手满是血债,背负了无数宗罪孽,若真想做个好人,老衲愿意为你剃度出家,收你为徒,你在后山石洞中坐三十年苦禅,修行圆满,可登极乐。” 吴十三觉得自己肯定是蠢了,怎么会找这种冥顽不灵的老和尚当中间人说情。 吴十三一屁股坐到了长凳上,惫懒地往桌子沿儿一靠,翘着二郎腿,脚尖冲着惠清摇,坏笑:“让我当丑不拉几的秃驴,我才不干,大师父,你们佛爷不是讲什么普渡众生嘛,那你不如先渡一渡我这恶鬼,如了我的愿,让我给袁夫人道个歉,挣了三千两,不然我就会生气,我一生气就要杀人,到时候那些冤死的亡魂天天缠着你,埋怨你为什么要挡你十三外公挣银子、当好人!” 惠清板着脸,盯吴十三看了良久,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也罢,你既然想道歉,倒也算良心未完全泯灭,我佛慈悲,挽救一切迷途的生灵,十三,老衲可以将袁夫人请出来,你也可以同她道歉,但你必须先做老衲的俗家弟子,放下手里的屠刀,跟着老衲吃斋念佛,学做人做事的道理。” “好好好!”吴十三一把将长剑按在桌上,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小孩儿似的抱住惠清,满口师父、师父地叫,又是捶背,又是按肩膀,兴奋道:“您老什么时候给袁夫人下帖子?” 惠清摇头无奈笑笑:“明日吧。”转而,惠清直面吴十三,语重心长道:“你可不能莽撞无礼,再羞辱袁夫人了。” “为了挣银子,我宁愿做小伏低当孙子!”吴十三举起手,发了个小誓,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笑道:“大师父,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惠清左右看了圈,目光锁在神案上供着的佛像,笑道:“贫僧会给你教佛经、讲佛法,你也要洁身自好,不可再出入烟花之地,屋子每日要扫,佛像每日要擦,慢慢地就会扫除心里的恶念。” “擦佛像啊,简单!”吴十三打了个响指,冲过去,用袖子擦那尊铜塑的佛像,瞧见佛像头上有个黑点,他想也没想,往上呸了口,蘸着口水卖力地擦拭。 “哎,你怎么能亵渎神佛呢!”惠清急得忙拉走吴十三,同时双手合十,冲佛像行了个佛礼。 吴十三撇撇嘴:“你们佛爷不是有个典故嘛,说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和尚不就讲究个六大皆空,都置身物外了,哪里用得着拂拭清扫。” 惠清一怔,欣慰地望向吴十三,郑重其事道:“孩子,你真的很有慧根。” “切。”吴十三撇撇嘴,忽而灵机一动,勾唇浅笑:“既然我是你俗家弟子,也得有个法号不是?你叫惠清,那我就叫慧根,怎样?不不不,不好。” 吴十三摇摇头,手指向自己的裆,坏笑:“根是男人的这玩意儿,慧根,灰根,都变成灰色了,还能用么,不行不行,得重新取个。” 惠清见这人开始胡言乱语,甚至污言秽语,皱眉摇摇头,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见老和尚生气地走了,吴十三得意的哈哈大笑,忽地困得打了个哈切,直接吹了蜡烛,扑到小床上去睡。 可是躺到床上,又睡不着了,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吹着口哨,盯着黑乎乎的房顶发呆,他今晚做了老和尚的俗家弟子,而玉珠也是老和尚的弟子,四舍五入,那他和玉珠就是师兄妹了! 吴十三唇角上扬,下次见着玉珠,该怎样道歉?怎样同她解释其实他根本没去嫖? 哎,玉珠今晚喝了好多酒,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好些了没? 不禁,吴十三又想入非非起来,玉珠的唇好软,身上好香,她真的很会吻……若是有朝一日能和她洞房,那这辈子真值了。 吴十三脑中想象着他和玉珠缠绵,他一件件地除去她的衣裳,轻抚她,她很害羞,欲拒还迎…… 吴十三心狂跳,按捺不住燥热,他索性翻身起来,将长枕头平铺在床上,自己手肘撑住床,食指在枕头上画了个唇,吻了下去,同时回想着今晚玉珠的热烈,他迎了上去,重温那片刻的美梦。 “哎呦!”吴十三为自己的这种幼稚行为感到羞耻,他喘着粗气,躺回到床上,紧紧地抱着那长枕头,困意来袭,希望今晚能梦到她,哎,算起来,几年前他正巧也在江州执行任务,若那天去大林寺的是他,而不是陈二爷,是他先遇到玉珠,那说不准现在他早都退出江湖,和玉珠过柴米油盐的幸福日子了。
第19章 袁玉珠做了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春梦。 梦里,她像条搁浅了的鱼,鳞片被人生生拔掉,孤零零地躺在岸边,身体里的水早都干涸,绝望地无声嘶吼,而这时,有个人温柔地摩挲她受伤的身躯,什么话都不说,用力地吻她。 袁玉珠醒的时候,只觉得头要疼得裂掉了,呼出的气全都是酒味,身子虚软得很,特别想吐。 阳光从纱窗里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块明亮的光斑,屋里也是乱得很,碎瓷片满地都是,梳妆台上香粉胭脂盒子东倒歪,水盆里浮着条手巾,矮几上的那碗解酒汤还剩了一半。 玉珠想起来喝口水,蓦地发现手被人紧紧攥住,扭头看去,发现丈夫此时坐在床边的小圆凳上,趴在床边睡着了。 荫棠他穿着燕居常服,仿佛是昨日出门时那套,靴子也未换,鞋边的泥已经干透了,头发稍有些凌乱,脸上被袖子绣着团花纹压出深深的红痕,多大的人了,嘴角居然还流口水。 看来,荫棠守了她一晚上。 习惯性的,玉珠笑着轻轻抚他的头发,拇指揩掉他唇边的涎水。 忽然,头一阵刺痛,她想起了昨夜酗酒的原因,荫棠去“探望”了那个百花楼的花魁娘子——云恕雨。 玉珠面无表情地用力在被子上擦自己的手,鼻头阵阵发酸,胃里也翻滚得厉害,更想吐了。 而这时,陈砚松似被妻子的动作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两声,坐了起来。 玉珠见状,翻过身子去睡,她不想面对他,更不想与他吵架。 “醒了么?” 陈砚松打了个哈切,斜躺到床边,隔着被子,熟稔地摩挲妻子的胳膊,轻笑了声,柔声细语:“还记得昨晚喝醉干什么了?”男人松搂住妻子,吻了又吻她的头发、脖子,“你呀,昨儿回来后又吐又哭又笑的,大半夜的非要骑马,逼着我带你去,见我不动弹,你还大耳帖子扇我哩,砸杯子、摔椅子,哈哈,素日里的端庄全都没啦,倒像个小泼妇。” 对于丈夫的描述,玉珠没有半点印象。 他的语气越是温柔宠溺,她越是觉得恶心,眼泪不自觉地流下,自嘲一笑:“是啊,日子过得可真快,将无忧无虑的秀才家小闺女,熬成了哭闹惹人烦的泼妇。” 玉珠将被子往头上拉了下,尽量控制住情绪,淡淡道:“昨夜怕是劳烦你了,快去歇会儿吧,我这会子晕劲儿又上来了,想睡一会。” 有些事,装在肚子里比较好,说出来就是争吵和仇视。 “嗐,还睡哪,太阳都晒屁股啦。”陈砚松心里有愧,歪缠上来,他其实很清楚玉珠的逃避和疏远是为什么,“快起罢,我这就让丫头去熬点热乎乎的粥,吃了暖胃,等用罢饭后,再让阿平套车,我带你去庄子住几天散散心,你刚嫁进来那会儿,正巧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咱俩就去庄子小住,打雪仗、赏梅花,好不快活,可自打女儿……” 陈砚松忙咳嗽了两声,回避掉这个让人悲痛的话头,转而拍了拍妻子的屁股,笑道:“快起来,别偷懒了。” 玉珠心里咯噔了一下。 自打女儿没了后,咱们冬天再没去过庄子打雪仗,也没了欢声笑语。 玉珠泣不成声,未回头,也没说话,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摇了摇手,将悲痛生生咽下:“我不太舒服,你让我一个人睡会儿。” “那我陪你。”陈砚松脱了靴子和外衣,上了床,往开拉被子,想要与妻子一起躺,谁料妻子强扯住被子,拒绝与他同寝。 忽地,两人什么话都不说了。 袁玉珠默默落泪。 陈砚松垂头丧气。 “哎!”玉珠长叹了口气,半开玩笑似的说了句:“荫棠,若是有朝一日我自请下堂离去,你会不会放我走?你娶个贤惠大度的妻子,我、我就嫁个没什么本事的窝囊汉子,” “说什么胡话!”陈砚松阴沉下脸,“你没犯错,又给我陈家生了孩子,为什么要走?不可能,绝不可能,只要我陈砚松活一日,就不可能放手,你不想跟我了,那你要跟谁?谁敢对你动心思,我就弄死他!” 陈砚松心里明镜儿似的,晓得妻子这番话的缘故,那般阴狠狡诈的人,居然也情动落泪,不住地叹气,后悔地用拳头砸自己的腿,最后,他紧紧地从后头抱住妻子,哽咽道:“玉珠,你别听良玉那蹄子胡吣哪,我昨儿去探望云娘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当年隔壁院儿老大在百花楼约见极乐楼的杀手,就是谈论要对咱两个下手,恰巧被云娘子听到了,偷偷给我报信儿,论理她还算咱俩的救命恩人呢。” 陈砚松脸不红气不喘地接着道:“再说了,云娘子因弹了一手好琵琶,最近很受王爷的青眼,王府的管事太监崔锁儿头先给我透了个信儿,说王爷想将云娘子接到外头的别院里,专给他弹唱解闷,这些供人取乐的小玩意儿虽卑贱,可到了王爷跟前,就成了金笼子里的雀儿,那吹上几句枕头风,也够人遭罪的,咱们陈家日后的兴旺存亡全是王爷一句话的事,这回云娘子被嫖客的老婆打了,王爷知道后生了好大的气,可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不好追查下去,他又舍不得云娘子受委屈,便示意我去探望安慰一下,没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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