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搓了下发凉的胳膊,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吴十三手附上她的额头,看了圈周围的棺材,柔声道:“这里阴气重,晚上又冷,你要不去找一下崔公公,让他给你安排个厢房什么的,别病了。” “没那么娇弱。”玉珠坐到地上,隔着笼子,与男人背靠着背,她扫了眼不远处走来走去的卫军,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小声抱怨:“干麽派这么多人,一个劲儿在人眼前晃,真真是烦。” 十三咳嗽了几声,温声笑:“估计怕我跑了吧。” 玉珠心里闷闷的,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逃亡、目睹杀人、十三重伤、连累主持……一桩桩一件件好像石头,压了下来,她一直强撑着,如今乍平静下来,回到他身侧,那种恐惧再次席卷而来,她怕十三担心,没敢哭出声,只能默默流泪,如此才能稍稍纾解些。 吴十三也不太好受,暗暗揣摩师父方才所说的魏王主仆的对话。 想必那道所谓的天雷,是崔公公安排的罢。魏王出身行伍,最是重视同袍之情,真是应了那句人为财死的话,崔锁儿这老货居然敢烧了供奉魏王兄弟挚友的英武阁! 哎,崔锁儿拐弯抹角地引导多疑迷信的魏王去联想,几乎要盖棺定论玉珠是红颜祸水,眼看着就要释放他俩了,没想到被师父给…… 吴十三轻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师父的恩情他下辈子都报不完,怎能抱怨?如今能万分确定的是,玉珠这个祸水以后肯定不会被魏王纠缠了,至于他,权当是偿还从前的孽债,由着李梧这狗日的反复折磨吧。 死他是不怕的,就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玉珠了。 想到此,吴十三也落泪了,他怕玉珠担心,强压制住悲痛的情绪,用手肘轻捅了下她的腰,笑着问:“你说我这次要是被魏王给整死了,你可怎么办?” 玉珠现在最听不得一个死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还能怎么办?另外找个小白脸呗。” 吴十三立马转过身,急眼了:“你敢!” 转而,男人神色黯然,苦笑:“要找,就找个好的,你性子太直,找个老实憨厚的,能包容你,两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有商有量的,一年祭拜我一次就够了,多了怕你相公介意……” 玉珠越听越难受,哽咽着啐:“不,我才不嫁人,我脾气太差了,嫁给谁是祸害人家,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吴十三打趣:“你还知道你脾气臭。” 玉珠撇撇嘴:“原来你早都对我心怀不满了。” “我哪儿敢啊。” 吴十三抹了把脸上的泪,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仰头看漫天的星星,笑着问:“珠,我没有家人,你能给我说一说有亲人是什么样的么?” 玉珠泪如雨下,声音有些微颤,“就……很安心,在外面受了委屈,有个地方能让你去哭、去撒娇,说话不用顾忌,不论什么时候,总有口热乎饭备着,再好的朋友都会有散的那日,可家人不会,永远在那里护着你、陪着你走完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真好。”吴十三这么多年来飘荡,难得心里平静,柔声问:“我已经知道你、福伯和璃心妹妹了,那你哥哥又是怎样的人?好相处么?” 玉珠笑道:“第一次见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很怪,特别固执,总板着张脸,可是处的日子久了,就会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特别有担当,而且也洁身自好,他对嫂子很体贴的,外头那些嘴碎的婆娘们谈论是非,说我哥长得俊,又是个秀才,嫂子家世相貌都平平,认的字一只手都能数的来,和我哥一点都不相配,还真有人给我哥说亲,劝他再娶个平妻,也有同窗给他送小妾侍女,都被我哥拒绝了,他凶巴巴地说妻子贤惠善良,你们干麽要挑拨人家夫妻关系?他从没看不起嫂子,等晚上孩子们睡了,他就教嫂子写字,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带嫂子出去游山玩水。” 说到这儿,玉珠打了个哈切,困得眼皮打架,“对了,我哥特别喜欢猫,那种通身雪白的波斯猫、花狸猫、黄猫都有,他常常为了猫,陪着笑脸去跟肉铺的掌柜讨碎肉,还有,我家隔壁住的韦举人和我哥是好友,可是有一次,韦举人家养的狗咬了我哥的猫,我哥就偷偷用棍子把韦家的狗打了一顿,这可遭了,韦举人立马来我家理论,两个人顿时吵了起来,当即绝交,足足有一年都没说过话,后面还是经人从中调节,这才和好的……” 吴十三莞尔,“那我到时候去你家,旁的礼物不用带了,给猫儿们买上几条肥鱼,你哥肯定高兴。” 见玉珠没搭话,吴十三忙扭头看去,发现她竟坐着睡着了,头歪在自己的肩膀上,长睫毛上还带着小小的泪珠,安静美好的像夜晚幽幽绽放的昙花。 吴十三吃力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胳膊伸出去,给她盖在身上,就在此时,他发现远处有个巡守的侍卫在偷偷看玉珠。 吴十三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两指夹着弹出去,恰好砸在那侍卫的脑门上,男人虎着脸,低声喝了句:“滚,我老婆是你这淫棍能看的?再看外公就挖了你的眼!” 这一晚,玉珠睡得并不好,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被惊醒,即便是睡着,梦里也都是打打杀杀的事,杀手的头滴溜溜从楼梯上滚下来、戚银环披散着头发,掐住她脖子,弄得她呼吸不上来…… 正胡乱做着噩梦,玉珠忽然察觉到有人推她,她揉了下酸胀的眼,刚睁开,就看见面前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她吓得嗳呦呼了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崔锁儿,她急忙朝四周看去。 此时天刚亮不久,月未完全西去,日没彻底升起,云彩染了胭脂色,鸟儿似乎察觉到演武场上的阴煞之气,宁愿绕远道,也要避开。 周围巡守的侍卫只多不少,身后的十三早都醒了,半跪在地,只穿着那身竹绿色的中衣,衣裳早都被血染污,休息了一夜,他脸色比昨天稍好了些,这会儿手按在她肩上,同时警惕地盯着前方。 玉珠顺着十三的目光望去,顿时紧张起来。 此时,魏王站在高台之上,他换上了将军铠甲,手里攥着把红缨枪,头发用金冠束在头顶,人本就生得魁梧,这身行头更衬得他威风霸气,而在他身侧立着个苍老瘦削的老和尚,一脸凝重之色,正是惠清。 “这是要做什么?” 玉珠忙将身上批的衣裳还给十三,心惊得突突直跳。 “哎!”崔锁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往起搀扶玉珠,道:“王爷叫您去台子上歇息。”在说这话的同时,崔锁儿斜眼望向远处的惠清,唇不动舌动,低声说:“这个惠清,你说他一个出家人,管人王侯将相的事作甚,昨晚上和王爷几乎争辩了一夜,气得王爷下颌伤口迸裂,又流了好多血。袁夫人十三爷,咱家真的是尽力了,昨夜王爷都要放了你俩的,哎,你们就自求多福罢。” 吴十三抱拳拱了拱,亦低声道:“公公大恩,吴某记着了,不论是生是死,绝对守口如瓶,不会牵连到您半分。” 崔锁儿微微点头,不敢再多言,甩了下拂尘,躬身让开条道,笑道:“夫人,请吧。” 玉珠不愿离开,手仍紧紧抓住铁笼。 十三见状,强行掰开她的手,咬牙道:“你快去吧,站在这儿反而会让我放不开手脚。别担心啊,我命硬,肯定能活下去。” 玉珠就算再舍不得,也只能离开。 她随崔锁儿走上高台,躲在惠清身侧。 清风徐来,将演武场上悬挂着的白灯笼吹得左摇右晃。 玉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猛地记起昨晚魏王要求侍疾,她满心都在十三身上,竟给忘了,偷摸瞧去,赫然发现陈砚松竟也在,这人似乎一夜未眠,眼底微微发乌,虽穿着干净的直裰,可鞋子上却沾了不少泥,不晓得去什么鬼地方了。 再往前瞧魏王,此时离得近,更能看清这男人的脸色,他似乎不太高兴,眉心都皱成了个“川”字,直勾勾地盯住笼子里的十三,抓银枪的那只手骨节发白,隐隐能听见轻微的呲呲声,显然在用很大的力。 玉珠心凉了半截,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亲自上阵,了结十三的性命么? 她深呼了口气,跪下,目光坚定:“求王爷放过十三,只要能饶他一命,妾身愿意终身为您端茶递水,侍奉在侧。” 魏王冷冷的没什么情绪波动,陈砚松倒是反应很大,眼里的妒忌都快涌出来了,拳头紧紧捏住,愤怒地瞪向吴十三。 “孩子,快起来。”惠清忙捞起玉珠,将女人护在身后,他脱下宽大的僧袍,直面魏王,“李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苦为难这些年轻孩子,你若是心里有气非要往出撒,老衲陪你过过招。” 魏王冷笑了声,将长枪扔给侍立在旁的卫军,行动间,铠甲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身坐到太师衣裳,两腿自然地分开,右手肘支在腿面上,身子微微前倾,虎眸挑衅般地望向惠清,摇了摇手指,“孤王不欺负老头,再说,孤王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打不过你。” 说罢这话,魏王朝左右喝了声,“去把毛毛抬来。” 玉珠皱眉,毛毛?什么东西?杀手么? 她总感觉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没一会儿,玉珠就听见声如雷吼的低啸声,紧接着,南边小门大开,六个彪悍卫军抬着个铁笼子进来了。 玉珠瞬间头皮发麻,笼子里竟然是一只身型庞大的老虎! 那虎的毛厚重油亮,须子很长,额头隐隐是个王字,长了双怒眼,不晓得为什么,特别暴躁,在笼子里来回地拧,时不时地嚎叫,闷头朝笼子撞去,锋利的爪子要去抓一旁的侍卫,饶是这些侍卫个个勇武非常,也被这恶虎吓得连连后退。 玉珠猛地记起来,昨儿魏王在这高台之上斩杀了一个叫阿东的杀手,让人将死尸抬去喂毛毛,原来,毛毛竟是这大虫!她似乎明白了魏王要做什么了,顿时泪如雨下,跪下连连磕头,急得哀求:“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 陈砚松见状,背过身掩唇偷笑,毛毛的凶狠残忍可不输给无忧阁杀手!畜生只知道攻击吃肉,吴十三今儿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魏王完全无视玉珠,他从果盘里扒了根香蕉,一片一片地剥皮,一口咬掉一半,斜眼觑向惠清,嘴里含含糊糊地笑问:“大师,孤王的这只爱宠如何?” 惠清捻着佛珠,淡然道:“虎视眈眈,其欲逐逐。” “老和尚说话可真可真难听。” 魏王用小指掏耳朵,他何尝没听出来老和尚在骂他欲望太深,傲然笑道:“虎,百兽之长也,孤王记得李太白不是有句诗叫‘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只是孤的这只毛毛如今像只狗似的被关在笼子里,若是放它出山,必定一啸而天下惊,一怒而群兽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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