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王小姐的烦恼?”秋大人用手碰了一下斗笠的边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王月琴来到上次的店铺,裙子已经做好了,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黑木做的托盘中。裙子整体没有用多余的颜色,而是用银色的绣线染了金粉一点点编织而成。这条裙子的腰身并非像罗裙一样松散,而是稍稍收紧,能够契合身形勾勒出隐约的曲线。在保持规制和风度的前提下让少女的曼妙被完美展现。 裙子的下摆散开用绣线缝制的大片大片的绣花在微弱的光下也能闪着粼粼的波光,就算是规矩礼仪再不好的姑娘也能在走动间让翻飞的裙摆为她添上几分姿色。 ——这就是秋仪绣了一个月的成品。 王月琴用一种钟爱的神色轻轻抚摸着这条裙子,就好像她已经穿上了它站在游园夜中。月色会为她的身影添上更多的美好,她就能在…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一瞬,转而是浓浓的落寞。她虽然骄纵,但不是不懂事的人,听从家族的安排这个念头已经在她整个成长途径中根深蒂固地扎进了她的脑海。 秋大人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开口安慰到:“姑娘何必如此介意此事,您所忧虑的和王大人所忧虑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王月琴虽然喜欢裙子,但不代表她就会喜欢这个一直十分高傲的裁缝。她露出一种有些傲慢的怀疑神色:“你?” 秋大人在那些勾心斗角中呆了十几年,阅历城府自然比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要深,听到怀疑也不着急,只是按照秋仪给他的思路继续说:“我倒是觉得,一条有缘分的裙子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气。” 他默默颔首,示意既然已经完工,王月琴就可以带着衣裳离开了。 骄纵的少女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的直觉让她鬼使神差地询问:“如果你真的能帮到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只是王太傅的女儿,从她身上只能获得金钱财物方面的报酬。她真正担心的是这个裁缝接近她其实是为了她父亲。如果这种合作会给王家带来灾难,她情愿穿着普通的裙子去讨好太子。 秋大人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有着暴躁脾气的女孩还有这样的想法,轻笑一声:“我只是个普通的裁缝,我只想多卖几条裙子。” 他,或者说秋仪,目标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王家。他们会通过这个“裁缝铺”,在整个京城建立一条隐秘的、由后宅的夫人和小姐组成的情报网。 现在他们就要为他们第一位客人——太傅千金——展示他们处理问题的能力。 “娘娘进宫许久也没有办妥事情,太子恐会生气。” 兰贵人好心劝谏,秋仪知道她的意思却打了个哈哈:“若本宫想帮太傅千金一次,姐姐觉得什么法子最好?” “周家,让太子选周家的女儿。这样没有任何人会对这个结果产生异议。”这本就是开国皇帝和周氏一族的约定。 秋仪摇摇头,只怕太子不会。 十年前的皇后之死、消失的卫队、莫名其妙的产婆和身世不详的皇子。太子和周家的关系远没有想象中的亲厚。 她心中有一个冒险到疯狂的猜测,但是现在还不是这个猜测的大白于天下的时间。 美人单手托腮,又换了个话题:“姐姐觉得,如果真有一枚令牌可以号召一股神秘的军队,那么这些人会藏在哪?这枚令牌又是什么样式。” 兰贵人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通过太子给的信息,她们知道这支神秘的卫队只认信物,那么拥有令牌的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东西会丢失或者被他人仿造。 “任何令牌形式的东西都太过显眼,如果我是先皇后,一些簪子株花之类的东西也许能保证它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有监国之能的军队,皇上会是最想拥有或者除掉他们的人。” 兰贵人的猜测是颇为有道理的,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神秘的力量存在,其实周家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危险,这种危险时来自当权者的警惕和防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先皇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临终之前把令牌销毁就是为了保护家族不再承受这样的压力。”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但不是秋仪心中的念头。 美人轻抿一口茶:“周家的先祖是男人,不会用株花和簪子带在身边,这样带过显眼。”她否认了兰贵人的第一个想法,“周家不是传到这一代才知道这件事的,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者看出了什么,才会在临死之前做了这个决定。” 秋仪看向窗外,永宁殿的宫院里为十九殿下准备了练习射箭的靶子。已经长高不少的男孩在烈日下跟着师傅勤奋的练习着。 兰贵人看出她有心事,也转移了话题:“十九殿下的天资如此高,真是想不到竟然是一个宫女所生。” 秋仪突然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有谁真的见过他的生母吗?” 兰贵人愣了一下,手一抖将茶水洒在了裙摆上,她赶紧起身擦拭,在慌乱中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和神色。她听懂了贵妃的话外之音,但是她不敢去思考这个想法的真实性。 这个思路确实解释了为什么周皇后如此忌惮齐坞生,但无法解释……周皇后为什么让齐坞生活了下来。 她扶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却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清婉的惊呼。 “小殿下!”
第14章 秋仪带着兰贵人向外面走去,日头正盛,她心中猜测齐坞生许是中了暑。 谁知走到近前教习师傅匆匆行礼,这才露出了刚刚被人群所遮挡的孩子。他脸色有些苍白地坐在地上,从肩膀到后背有一条连绵的伤口,显然是弓弦崩断所致。 他的衣衫有些开裂,露出里面淋漓的血肉和零星可见的蜜色肌肤。他在永宁殿的这些日子长高了,让一旁服侍的小宫女都忍不住害羞地别过头去,却因为担心殿下的伤口偷偷看。 秋仪皱了下眉:“自己能起来吗?”她敏锐地看到了这孩子背上有什么图案,于是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同兰贵人一起隔绝了其他窥探的视线。 可这落在齐坞生眼里,就是秋娘娘愿意开口关心他,小脸露出笑容忙说:“秋娘娘儿臣没事。”他急着站起来,却不想又扯痛了身上的伤,脸色一时间又白了几分。 咬咬牙站直,他垂眼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无助又可怜的样子。但是秋仪没有因为他的样子有过多的动容,解下披风裹在他身上,将人快速地带回了他的寝殿。 已经有机灵的见状跑去请了太医。 美人一双白嫩的手谨慎地将那些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衣物取下,用细长的手指慢慢把伤口暴露出来。那伤口并不浅,此刻猩红一片显得格外狰狞。 齐坞生怕自己这丑陋的伤口吓到贵妃娘娘,有些瑟缩地躲了一下。却不想被秋仪误会,随口安慰道:“你不必如此介怀,男子汉大丈夫留一条疤也算是一种功勋。” 齐坞生试探地问道:“娘娘喜欢有疤的男儿?” 美人皱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但考虑到这孩子练了这么久的箭法又受了伤,于是耐着性子回复道:“本宫是皇帝的女人。” 她侧面回复了这个问题,短短一句让人有无限遐思。贵妃这个身份让秋仪没有任何自己的喜好。皇帝是什么样子,她就必须喜欢什么样子。 穿着贵妃服制的女人凑近齐坞生的背,他紧张地浑身都僵硬起来,他能感受到娘娘身上淡淡的梨子香味,也能感受到她的指尖在轻轻触碰他的伤口。 很疼,心底却慌乱起来。 秋仪不知道少年人心中的那些想法,她在认真观察那个图案,它太浅了,浅到像一块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上面的图腾像犬又像鹰,可再一看去又什么具体的花纹都看不清楚了。 她轻声询问:“小孩,你知道你后背上有东西吗?” 齐坞生一愣,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声音有些低沉:“是儿臣的生母在出生的时候刺下的。” 竟然是刺的? 怪不得那纹样呈暗褐色,此刻大半已经和肌肤融为一体,在一些模糊的位置被新生的皮肤覆盖。秋仪牢牢记住那个纹样,在太医来之前帮齐坞生换上了干净得体的衣裳。 “娘娘要走了吗?”小孩低着头拉住她的手。秋仪一低头就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小孩的发质很软,一颗毛茸茸的小黑脑袋垂头丧气的。 美人被他逗笑,却没有留下来的意思,默默将他的手取下握了握:“本宫晚上再来看你。” “本王实在是不知道,贵妃娘娘这么多日动作不少,为何从来没主动见过本王?莫不是这梅林无趣,佳人不愿前来?” 太子坐在梅林深处的亭中,这异兽园的角落就是他与秋仪见面的地方。 这个女人容貌倾城,计谋胆识也是过人,若是背地里没有那么多小动作的话也算是一个合格的棋子。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下行礼参拜的秋仪,心中思衬——她太敏锐了,不够蠢笨。 秋仪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不悦,也知道自己拜托利用裁缝铺去接近王家的事瞒不过他,但她也没想瞒他。相反,她要借着太子的势去丰盈秋家。 “宫中人多眼杂,事情并不好办。”她不紧不慢,有的时候差事不能办的太快,将雇主的心理预期提的太高反而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好办可以让别人办。”太子不会被她这一点话术所困惑,意思直截了当。若是她办不好,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眼见他真的动怒,秋仪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白绸,上面用墨汁浅浅勾勒了一个粗糙的纹样,那是她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绘制的齐坞生身上的疤痕。她在赌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太子作为先皇后的亲子,在幼时无意中看见过母亲收纳这枚令牌,但无奈当时实在无法在瞬息之间记下令牌的全部样式。但是只一眼,他就知道秋仪手中拿的正是那枚失踪十年之久,能够率领暗枭卫队的信物所大概有的模样。 他的手于身侧握拳,站起身来。 看到他这个反应,秋仪心中抒了口气。她赌对了。 “你从哪拿到的?” 鬼使神差地,她并不想暴露齐坞生和他所可能有的身世。她并不是纯粹的善类,只是偶尔看到那个孩子谨小慎微的样子会有些不忍。更多的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太子绝非一个值得相信的合作对象。于是秋仪开始睁眼编瞎话。 她说:“御花园靠近永宁殿的地方挖出了一个产婆的骸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产婆,但是却被人谋害在宫内,身上竟然还有几件并不寻常的金银器物。本宫瞧着周皇后的脸色并不太好。”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年年宫里都会有几个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但是秋仪说的模棱两可,“周皇后的脸色并不太好”就足够让听者产生各种各样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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