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身子不好,站在刚刚秋仪在的亭子中。 齐坞生站在暴烈的阳光下,没由来地有些惶恐——他觉得自己一直苦苦压抑的、连他自己都被骗过去的汹涌感情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光下。 他自己阴暗的心思和不该有的感情让他备受煎熬。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不对了——他是皇子,但是他在嫉妒一个太监。嫉妒他得到了娘娘的宠爱,嫉妒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娘娘笑起来。 看齐坞生傻站在原地,齐晟有些得意地安慰到:“你不必和我隐瞒,父皇老的都不行了,他那些娇花儿似的嫔妃你喜欢几个都可以。王美人、韩贵人……”他掰着手指数了很多年轻妃子的名字。 齐晟放低了声音:“她们都怕死,所以只要你勾勾手指……暗示一下…” 少年听不下去了,他无法接受齐晟将秋仪和那些女人放在一起,那是对秋娘娘的侮辱。 “秋娘娘不是那样的人。”她是那么善良、坚强,永远不会放弃。她不是为了活命去和皇子私通的人。他真是昏了头了才会留在这里听这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哎哎哎,你别生气。”齐晟又一次叫住齐坞生,这个弟弟太不沉稳。贵妃和其他女人不一样?莫非自己这个弟弟已经试过,但是被拒绝了?那也有办法啊。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草丛中抱出一只白色的猫。 普通的猫根本不会这么乖巧地等着他,也不会这么温顺地被抱起。齐坞生看过去,发现猫的脖子上挂了一个超出它身体能够承受重量的金锁头。 这个金锁太沉,让猫完全抬不起头来,只能靠着齐晟的手臂虚弱地喘气,它的全部力气都用来在锁的控制下呼吸,无法自由跑动。 齐晟爱怜地抱着自己的猫,心满意足地说道:“你的贵妃就跟我的猫一样高傲。你得懂得用些手段啊。” 齐晟自诩对猫极好,用最华美的窝还有数不尽的佳肴来喂养他的猫。而猫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他觉得这很公平。 白衣皇子抱起白猫平视:“咪咪一开始还会挣扎,但它现在离不开我了。它的头没有我撑着就只能靠在地上,或者死。” 齐坞生冷漠地回答:“皇兄无事的话我就告退了。贵妃娘娘是活生生的人,还望殿下今后慎言。” 齐晟不懂了:“人怎么了?我介绍一个能打造人链的工匠不就完了吗。” 他的眼神中干干净净,他是真的在疑惑齐坞生为什么不能理解他的意思。猫能锁,人当然也能锁。 齐坞生终于忍不住:“贵妃娘娘于我恩重如山,我对她只有仰慕。她也并非是你口中趋炎附势的小人。” 齐晟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说的不是一件事。他有些懊恼。驯服猫的手段是他的独门秘诀,竟然就这么泄露了出去。不过更让他气急败坏地是齐坞生的拒绝。 他对着那个背影愤怒的叫嚣:“你等着吧,我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总有一天你会控制不住你的嫉妒和恨,你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齐坞生的脚步一顿,但是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御花园。 他此时觉得齐晟的话,荒谬至极。
第26章 “赵掌柜说的什么话,我哪敢多收您的钱啊?” 许是在富贵繁华中浸淫久了,说话的商贾言行举止间满是豪气。他姓胡,掌管着整个齐国大大小小的布料供应。这一次他和米商勾结哄抬市价趁机在南方发了财,但是任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在京城造次。 赵喜此时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生意人了,半分不见当年做学徒时的怯懦,闻言只是轻轻点头。秋贵妃暗中操控的这家裁缝铺往来皆是权贵,愿意供货的布料商大有人在,别说只是原价,就算是半价都会有人抢破头。 打发走了胡姓商人,赵喜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么一大堆布料——质量一般,花纹普通。真不知道宫里为什么差人传话花这笔冤枉钱。 此刻,秋仪却并不觉得这笔钱花的冤枉。 今儿一早,她让人带了手谕请米商的妻子进宫小叙。裁缝铺那边给的消息是这位夫人出身名门,嫁与丈夫之后也算是共同打下了半边家业。——不是个好拿捏的角色。 张夫人用帕子稍微拭过鼻尖,坐在殿里默默饮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不愿说话的样子。 她心中知道这位贵妃想说什么,她想让米商布商降价开仓赈济灾民。夫人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也就是自己好心还愿意过来演戏,那胡家可是铁了心叫板到底。 只要粮布两商沆瀣一气,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美人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她看着外面变幻的日头心中泰然自若。 秋贵妃这般安静,倒叫张夫人不安起来。莫非她要把自己困在这里,直到服软?可是后宫不得干政,自己的母家也并非好欺负的。想到这,她攥紧的拳头又默默松开。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下午,许久没有聊到正题,张夫人也心虚起来。就在这时,她的家生奴才急匆匆地过来附耳说了什么。 她的脸色一变。 ——胡家用原价卖出了一大批布,而且没有说要送到哪去。 她心中打鼓,胡家是反悔了吗? 秋仪好像这时才发现她的坐立不安,笑着问道:“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有些魂不守舍?” “回娘娘的话,民妇只是有些累了。”她的脸色已经不好了,有些着急想回府同丈夫商议对策。如果布商突然松口,那么他们再坚持就是里外不是人啊。 “啊,本宫还以为是因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美人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额发,她说的云淡风轻,却好像不知道这会给这位张夫人带来多大的压力。 ——什么风言风语?都在赞扬胡家,贬低张家吗? 张夫人想开口询问,但是她装了一天的哑巴,此刻也不好意思追问。她咬了咬牙:“娘娘,若是米商降价,可否挽回这个局面?” 秋贵妃露出一副有些遗憾惋惜的样子:“粮价涨了这么多天……” “张家愿说服其他商人降到原来的一半!”她惶恐极了,胡家突然的背叛让她措手不及,此时只有断腕以求自保。 主位的美人微微勾起嘴角:“张夫人深明大义,本宫一定要和圣上说说这样的大好事呀……” 胡家掌柜的刚踏进家门,一个带着怒气的杯子就从他的耳边划过摔在地上。 他愣了一下刚想发火,就看到自己的发妻抱着儿子哭的梨花带雨。他当即也顾不了那么多,连忙询问这是怎么了? 胡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了?你说说怎么了?那张家的进了宫一天没回来,到晚上就得了个诰命。你还不让我去!” 她出身不高,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以为是张家的哄了贵妃高兴才得了这么个恩典。 谁料胡掌柜听后脸色大变,脚步也有些发软。 他连忙差人去打听这一日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变故。他当然知道这个诰命来的蹊跷,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和这次的水患有关。 当知道是张家率先用半价的粮食卖给朝廷博人心时,他气的咬牙切齿。“好好好,我当是什么志向,先骗了我们布商,又用真金白银给内人买了个诰命。” 伙计不知道什么诰命不诰命的,他有些迟疑地询问:“老爷,若是米商那边松口,咱们要不要……?” 胡掌柜气地胡子都在抖,一脚踹开伙计:“降价!明日天亮之前就把布送到官府,半价!” “不!”他闭了下眼。 “按原先的四成吧!也有的赚。”他悔恨地直跺脚,只恨自己没有看透张家那对夫妻的阴险心思。他们一服软,自己只能加倍来偿还。否则就会让本就愤怒的百姓加倍反扑,在圣上那也讨不到好。 他当即修书一封,里面字字恳切说了自己的不易和为国为民的心愿然后皱着眉塞进信封。——“递进宫里,永宁殿!” 他算是看透了,只有贵妃娘娘的话才管用,只有她才能救自己。 穿着白色里衣的美人接过那封“陈情书”,弯了弯眼睛。 她身后的老皇帝看着她垂落的长发,眼神晦暗不明。这个姑娘聪明的让人害怕,她既没有逼迫皇商也没有寻求自己的帮助。她做了一个局,让原本处于合作的两家商行彻底反目,为她所用。 秋仪注意到了身后探究的视线,其实她有些冒险。如果皇帝不松口给那个诰命,这个戏终究差了些,但是他竟然真的配合着给了封赏。 老人看到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也是朕的江山和百姓。皇商的事朕不便插手,你做的好。” 但是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分外锐利:“其实你不用操这些心,做好你的贵妃,只消享福就可以了。” 秋仪被他的视线看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知道皇帝在警告她,不要觉得做了这些就不会死。在真正的命运面前,这些知识徒劳。 美人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臣妾遵命。” 夜深了,皇帝独自歇下。 秋仪找到永秀,“传话给秋翰,本宫已经尽力,一切在他了。”
第27章 十日后,雨停。 秋翰从收到朝廷送来的粮油布料之后就知道这是妹妹努力为他筹集到的。虽然不知道她用了多么大的代价,她在宫里的日子举步维艰,他不敢想象这是需要她多少心血才能换来的物品。 因此,刘平负责重新修桥时,他只在重要的节点上去看了两次。其余时间他在城门口搭起棚子,为百姓施粥发粮。他要保证妹妹的付出一点一滴都真正到百姓的手里。 烈日下,清瘦的官员颧骨突出,他已经在此站了五日了。 秋翰轻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灾民实在太多,如果他休息一下就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和老人会饿死在离生最近的地方。他做不到,所以发了疯一般地昼夜忙着。 但是这一日,他的眼前一直模模糊糊地蒙着一层翳。他努力甩了一下头,却发现耳朵像灌了水一样嗡鸣。 秋翰想扶着棚子坐下来,却在几声急促地惊呼声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刘平的人把他带走了。 傍晚,他们就撤掉了施粥的摊位,对周围的百姓说:“秋大人恐怕是中了洪水后的疫病,暂时不能来了。为了避免扩散,也不许任何人见他。” 发话的人声音刚落,就有灾民站了起来试图往这边走。 他有些紧张,这些贱民会不会因为没有吃食就暴动?他不安地握住了剑柄…… 下一刻,他却愣住了。 站起来的灾民越来越多,他们神色凝重地聚到了他面前。接着,有人跪了下来。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他们因为天灾和人祸已经被折磨地形容枯槁,在破烂的衣物遮盖下勉强蔽体。但是这一刻他们动作出奇地整齐,他们的脊背挺直着,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乞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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