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的鄙夷,对一个傲骨铮铮的文人来说,被烙上这个字无异于被扒皮抽筋。这个字是讽刺,讽刺秋翰是一个行窃的小人,偷走了他人的功绩,偷走了朝廷命官的尊严。 可没人比秋仪知道他的冤枉,他才是那个被偷走全部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要让秋翰来承受。 秋仪浑身都在抖,她发了疯一样地抓着面前的牢门,当她发现无力回天时只能崩溃无助地转过身去死死捂住嘴。她觉得哥哥一定不想让她看到这个场面,不想让她在这些敌人面前露出如此软弱的模样。 但是秋翰说:“小仪,睁开眼,看着我。” 黄德全比他的话还要快,他领了太子的命,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死死按在牢笼的边缘,她和秋翰近在咫尺却无法碰到对方。她痛苦地发出非人般的声音,但是被黄德全捏着下巴眼睁睁地看着那烧红的铁印在了哥哥的胸前。 秋仪的泪疯了一般打湿了整张脸,一切声音和动作都和她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无助的她自己。 黄德全说:“娘娘,太子殿下想让奴才给您带个词儿。” 秋仪跪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反应。 老太监笑眯眯地说:“下场。” 秋翰突然呵呵地笑起来,他的嗓子里全是血,但是说话却十分清楚。他说:“小仪,这是我们的下场。” 这就是没有权势的下场。 一直低着头的贵妃死死攥着那张锦帕。她叫住黄德全:“公公。” “我明白了。” “我想见太子殿下。” 秋贵妃是一个人走回永宁殿的。听说她的兄长已经被放回家中去了,之前被赶走的宫人也回到了原位伺候着。被拦在宫外十几日的齐坞生也终于能够回到秋娘娘的身边。 秋仪在宫中的长街上走啊走。 她感觉不到疲惫,但是她觉得这条长街怎么这么漫长,漫长到她觉得自己走到老、走到死也不会走到头。 可是长街没有那么长,她走到永宁殿的时候太阳还没有消逝。 齐坞生站在殿门口,小心翼翼地等着她。 秋仪突然笑了,她说:“小孩,你怎么回来了。” 齐坞生低声说:“我担心娘娘。” 美人脚步没有停下,慢慢地往寝殿走:“等冬日过去,你就去封地吧。本宫给你要一块离京城最远的地,如果可以,你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齐坞生闻言脚步一顿,他措不及防地对上了秋娘娘平静的神色,他慌张的发现那双眸子里死寂一片,什么都没有。 原来的秋娘娘有一双会说话的眸子,她吃到可心的食物时眼睛会弯弯的。当他给她采来晨露泡茶时,她的神色中有着餍足。当他在她忙碌时前去打扰,她也只会露出淡淡的不耐烦。 但是那些都是弥足珍贵的、如此生动的情绪。 此刻秋娘娘的眼中什么都没有,他的存在于她来说毫无意义。——这是齐坞生最不愿看到的场面。 他慌张地开口:“娘娘……” 秋仪打断了他:“我很累了,你以后就住在学堂附近吧。不要回永宁殿了。” 齐坞生突然跪下:“娘娘,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 秋仪沉默了一瞬,抽回了自己被拉住的手,她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留下齐坞生一人在原地长跪不起。 他看着永秀为难地走过来,又迅速跟着娘娘进了寝殿——他没有被赶出来。 齐坞生跪了很久,跪到入了夜,才在宫人的劝说下离开。——永秀一直没有出来。 寝殿内,貌美的贵妃坐在镜前,她从首饰盒中拿出了最艳丽的几件珠钗,整齐地放在面前。这是从前她看都不看的。 她唤来永秀。 美人的神色平淡极了,但是她的话却格外让人心惊。 “帮本宫找两匹白色的布。” 永秀不解,乖巧地询问她的需求。 “要长” “要结实” “要配得上自诩尊贵的人。” 备着吧,会有用到的那一天。
第31章 齐国当今圣上国号永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今年冬雪落下熬过腊月,便是到了永叙五十三年。 十年前,永叙四十二年的冬日。 彼时的周氏还不是周氏,也不是皇后,她是娴妃。与其说是周家让周氏成为了皇后,不如说是周皇后成为正室之后选择了周家。 听起来有些恼人的拗口,但这前后顺序颠倒,其中深意是天差地别的。 “姐姐。”娴妃是从小和先皇后一同长大的情谊,这声姐妹叫的熟稔。 穿着凤袍的女人坐在原地,见女人进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来了。” 她的身子含着,细看小腹竟然已是微微隆起。 娴妃一进来就将手炉扔给了一旁的宫人,她比周皇后小上几岁,这时候正是活泼的年纪。她轻轻将还暖和的手放在皇后的腹部:“姐姐,这是我第二个外甥了。” 先皇后笑了一下:“瓜熟蒂落之前,谁知道是男是女啊。”她一边跟自己的姐妹说笑,眉宇间却满是担忧。她的丈夫和儿子已经在外面征战了几个月,可是战事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 “要我说,姐姐你应该早点告诉皇上。没准他一高兴,就会立刻回京了呢?” 真正的周皇后看向这个一向天真无邪的妹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她翻起了宫人送来的起居注,其实帝王许久未归这东西实在没什么意义,可是宫规不能废,她到底还是要翻翻做做样子。 这一翻,就翻到了皇帝离京前的一月,这个月帝王来了后宫五次,三次是陪着中宫,一次是新贵得宠的巧常在,还有一次是娴妃。 娴妃看到皇后翻开起居注,放在身旁的手忍不住握紧了手上拿的帕子。做贼总会心虚,就算她自认天衣无缝,还是不免紧张。 如她所盼的那样,周皇后翻过只是随手把册子放在旁边:“等圣上回来,也该多去去你宫里。” 女人神色永远都是柔和平静的。她的眼神淡淡扫过娴妃的肚子:“你也得有个孩子傍身。” 娴妃脸色有些不自然,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别过头去:“妹妹福气不好,哪有这样的机会。” 这模样,倒真像是没有生育的女人羞愧难当。 皇后娘娘看到她这个表情,就适时闭上了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娴妃松了口气。 等回了她自己的宫,景园跪在她身前,将一层层白色的绸缎拆下。当所有的束缚被移开时娴妃才终于大口喘息起来,她扶着景园的胳膊缓缓坐在自己宫中的主位上。 此时她的小腹高高隆起,月份比起皇后只多不少! 娴妃神色凝重地看向景园:“幸好现在是腊月,衣服穿的多些,也看不出来。” 景园何尝不是满脸愁绪,自家娘娘好好地想不开隐瞒身孕做什么,中宫那位最是心善,根本不会加以阻拦。 娴妃却摇摇头,她心中有一个微弱的、疯狂的、持续的念头。 ——沙场无情,刀剑无眼。如果,如果太子死在外面了会怎样? 一旦太子之位高悬,皇后未必能容得下她。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对,只是为了自保。她忽略了那些不自然的感情,说服了自己。 可是她又想着——万一太子之位空缺,嫡次子就会是下一位继承人。 娴妃被自己脑海中的场面逗笑了,她笑的前仰后合,掐着景园的手笑出了眼泪。她的儿子一定会先出生,那怎么才能是嫡子呢? 黄德全这两日春风得意极了。 他差事办的好,在皇上和太子之间左右逢源,将秋家的事情重拿轻放了。这既在太子那讨了功劳,又没有开罪贵妃太狠。 抓到秋翰后,守城的官员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求情的折子,说是万民请愿饶过秋大人。老皇帝扫了眼证人的陈述,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赈济灾民是好事,却不该玩忽职守。” 圣上永远不会明说自己的意思,他就由着下面的让人去猜。猜对了是奴才们应尽的本分,猜错了就是妄自揣度圣意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黄德全掂量了一下,觉得皇上这是意识到了秋翰的功劳被旁人顶替,可是没打算帮人平反,反而记了一过。 所以既不能要了秋翰的性命让官员百姓寒心,又不能显得是皇上老眼昏花让奸人蒙蔽——这可是考验人眼力心力的麻烦差事。 他琢磨不好其中的分寸,只好托人请了太子殿下的安。 太子只回了他一句话:“秋翰是死是活不重要,关键要打在贵妃的最痛处。” 黄德全领了命,仔细着揣摩了一番:是了,圣上没说要把人杀了,太子殿下也说死生不用在意,这就是可以留下一条命的意思。 他转念又一想,文人风骨最是要紧,他们把清誉这种不值钱的东西看的比命还重,有一丝一毫的损伤都会痛彻心扉。秋翰是这样,贵妃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他让诏狱责打秋翰留下疤痕,又让人印了“窃”字上去。就是为了用一些小刑法达到杀人诛心的效果。 黄德全哼着歌,想着这次既没有让圣上为难,又没有扫了太子殿下的兴。至于秋家和贵妃,他们受点冤枉委屈皮肉之苦又怎样呢? 老太监捧着上好的金疮药走在长街上,路过的宫人无不行礼问安,偶尔有人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时皆是微微惊讶——这是给永宁殿那位的吗? 圣上在庆功宴后动手打了贵妃,此刻又让人送去伤药,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说明她兄长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秋家荣宠衰败同贵妃没有干系。只要她温顺听话,圣宠自然不会断绝。 有心的人不用教,没心的人教不会。这宫里的风水转的快着呢,门庭若市和无人踏足都只在一夜之间。 黄德全到了永宁宫,永秀将他引了进去,却发现贵人娘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她甚少穿的这样鲜亮,一打眼过去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贵妃娘娘。”他好像忘记了那日在诏狱里是如何逼迫贵妃观看她的亲生兄长受刑,因为他知道他身后站的是皇帝和太子,贵妃就算再恨也不敢拿他怎样。 “黄公公怎么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没想到秋贵妃笑的亲切和睦,仿佛心中完全没有芥蒂。 黄德全心里暗暗吃惊,这位主一向最为倔强认死理,看来这一次真是让她变了。他思衬一下说道:“娘娘膝盖有伤,老奴便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给您送些药来。” 美人听了掩面一笑:“上次那方锦帕还在本宫这里。” 黄德全一愣,知道她是真心想见太子,连忙拱手:“殿下日理万机,但心中挂念娘娘,这两日一定抽空前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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