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雪中的仙人,而并非来自俗世。 佛寺的小僧人不敢抬眼看她,有些紧张地给人端上了茶水,却因为手不稳,不小心洒出来一些。 贵妃轻声说:“难为小师父了。” 随即在人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抽出身上的手帕,亲自弯下腰将打湿的地板擦拭干净。 此刻堂中只有她、永秀和那个小沙弥。 却只听身后一位青年男子的声音:“娘娘倒是不拘小节。” 秋仪背对着对方,轻轻挑了下眉。 此人不出意外便是国师,却不想声音如此年轻。而自己被选中进宫,按理说也是这位的功劳。 她原本以为是一个修仙修糊涂的老道,但是现在看来—— 传言果然是传言。 对方这句话含糊不清,“不拘小节”一词不知褒贬。 她脑中飞快闪过这些念头,面上却柔柔弱弱地转身前来行礼:“国师大人。” 女人不施粉黛,柔和了一向锋利的美貌,又因为寒冷而更显脆弱。 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心生怜惜。 国师却不为所动,他穿着青绿色的袍子,十分年轻。不同于那些只会追求长生的白胡子老头们,他身姿挺拔,格外丰神俊朗。 这样一个人却被奉为皇帝的座上宾,甚至为了他一句话不惜冒着得罪文臣史官的可能做出那些荒唐事。 ——这样的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贵妃软了身子,轻轻坐到原处,掩唇轻咳了几下。她等到国师在上首坐好,状似不经意地摸过刚刚因为擦拭茶水而打湿的锦帕。 “国师大人说本宫不拘小节。这倒并非如此。” 她眼神中透着似水一般的柔情:“只是见不得食物被如此糟贱。” 秋仪对上国师似笑非笑的神情,神色不变。 她轻声换了个话题:“从前听说国师大人一心念道,并不轻易见客。如今是本宫的荣幸了。” 国师自幼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一年前,他算出自己命中有一劫难,而一切之始正与面前这貌美心黑的女子纠缠在一起。 若是普通的克星也就罢了,她命中有大气运庇护,非真龙天子不能震慑。 因此他破例出山应了皇帝的约,就是为了让她光明正大死在皇陵里,而自己双手不沾一滴血。 她入宫近一年,自己避世不出。 还是被找上门来。 国师心中突然升起一些命运弄人的嘲讽,却又想会一会这险些会将自己克死的女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娘娘如此大的阵仗,若是再不现身,岂非辜负佳人?”
第38章 国师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永秀的神色都变了一下。 他跟在娘娘身边这样久,娘娘的容貌让见者就算不为之倾倒也会耐心一二。这位国师大人言语间未免也太过尖酸刻薄。 小太监承蒙了秋仪庇护,心里自然是全然偏向她的。看到国师这般,心中忍不住泛起嘀咕。 贵妃被明里暗里地讽刺,她自己却不着急。 秋仪心态放的平。 这位国师已经许久不见生人,连老皇帝几次求见都未能得偿所愿。她从永宁殿一路叩首到国寺,可不就是“好大的阵仗”吗。 如此虔诚的举动,几乎是把一柄无形的刀架在了国师的脖子上,逼迫着人出来。 对方能给她好脸色也就怪了。 “娘娘爱惜粮食,实在慈悲。”国师抿了口茶,眼神中波澜不惊。他倒要看看这女子的脸皮有多厚。 “只是我已许久不入尘世,见此心中倒没有娘娘这番感触。” ——他话说的漂亮,拒绝地毫不留情! 贵妃亲自拭茶是在暗示亲恩殿十四皇子的事,她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可是国师托言“不入尘世”,则是不愿牵入宫中纷争。 “没有娘娘这番感触”暗指自己与贵妃并非一路之人,不会出手。 他的拒绝也在秋仪的意料之中。他的态度她一早便清楚。 让国师被她这三言两语打动,甚至亲自去找皇帝替她说话。——这本就是异想天开。 “哼,这不过是下下策。”中宫娘娘抿了口茶,神色中倒不见慌张。 贵妃叩头前往国寺的事在后宫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不少人争先想去看看中宫娘娘的好戏。 可周皇后却不紧不慢地让景园去小厨房盯着给齐晟准备的燕窝。 她知道贵妃这一招是高明,可是一不小心就会犯了大忌。 皇上见不到的人,她见到了;皇上不愿得罪的人,她为了一些小事得罪了。 这不是明摆着和皇帝对着干吗? 就算她真有几分本事和脸面请得国师出山,只怕陛下心中的芥蒂不会少。 中宫娘娘想到皇帝最近每况愈下的身子,倒是突然有些头疼。 ——太子气焰嚣张,还是早些为晟儿铺路才好。 仆地。 此处便是秋贵妃给十九殿下求来的封地。几乎是齐国版图上最为偏远的地方。 虽然离京城遥远,农耕却十分发达。 朝云行初到此处的时候也小小的惊讶了一瞬——贵妃娘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农耕发达,百姓就会富足,万事不求人。 最为重要的是,此处极为适合屯兵。 他想到齐坞生只言片语中透露的信息,贵妃娘娘早已投靠了太子殿下,十九不过是她的一颗弃子。 他原来十分坚定地认为秋贵妃必然是那等攀龙附凤不择手段之人,可是仆地的资源太过得天独厚,好像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一般。 他将心中的疑虑说给齐坞生听,却不想殿下眼中古井无波如死水般:“她不过是补偿。” 朝云行看着失意的十九殿下,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悉数咽下。 他突然觉得,如果这两个人彼此仇视,也不尝为一个好结果。 毕竟成大事者,不应拘泥于儿女情长的纠葛。何况还是和一个前朝贵妃。 齐坞生如今心中有怨,不如他从中推波助澜一番,也好过来日齐坞生登基后生出诸多不便。 有些不重要的真相和心意不如就此了断。 他日史书工笔,不会记下那无足轻重的往事。 想到这些,朝云行从自己在仆地的府邸中走出,询问身旁的侍从:“十九殿下在何处?” 得了回复,他骑上一匹快马出了城。 来到此处后,殿下没日没夜地泡在习武场,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 仆地原本的守军不过千人,但是却十分骁勇善战。 朝云行带着他自己的亲军来到此处后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一片。只是这些老兵似乎对齐国皇室有诸多怨念,因此虽然尊敬朝云行。 却十分看不起齐坞生。 ——这是个十分迥异的情形。 朝云行本想用皇室身份替齐坞生摆平那些明里暗里的顶撞,可是却遭到了他的拒绝。 少年一双黑色的眸子沉静如水:“他们欺我,只因我技不如人。” 朝云行听到这个回答,无论多少次还是想感叹齐坞生的好心性。 他身上有着一股独特的狠劲,和无比明确的信念感。 十九殿下出身微贱,从小被称为不祥之子,受尽欺凌。他启蒙晚,天资再高有些东西也不是一日便能补上的。 但齐坞生从未因此自怨自艾。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看透了自己和强者的差距。此后,他会用全部精力努力追赶,拼命前行。不会留任何情绪损失在无尽的内耗中。 十九殿下来到仆地后,每日天不亮就去演武场。一开始被那些兵痞收拾的几乎遍体鳞伤,现在半个月下来,也能在最狡猾的武士手下走上几个回合。 那些原兵的态度虽然还是不冷不热,但是却收起了几分轻视。 朝云行知道这话说的轻巧,齐坞生可是用无尽的血和汗换来的。 今日演武场中气氛倒是有些不同往日。 原来仆地的驻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乎围着什么东西。这些男人穿着短衫,有的打着赤膊,面红耳赤地给什么人加油打气。 朝云行还没有走到附近,他□□的马竞然先行软了脚。 他心中有了猜测。 果然,走到近前,那圈中心围着的正是一只误入此地的老虎。 可让他心中一颤的是,齐坞生此刻正和一个老兵痞在人群中心同老虎对峙。 见他前来,朝云行的亲卫连忙上前回禀:“那人便要和殿下打赌谁能将这老虎收服,此刻他们已经僵持了小半个时辰。” 朝云行生气齐坞生竟然如此莽撞,却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了那匍匐在地上的猛兽。 老兵痞骁勇善战,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常年浸淫沙场的血腥气息。猛兽最是敏锐,自然不敢轻易靠近。 它的四肢微微弓起,腹部紧紧贴着地。这并非是示弱求饶,而是缓缓伺机而动。 突然,那老虎一跃而起,谁知那武者比它更快。 一拳打在老虎的眼睛上。 老虎吃痛,趔趄一下。那男人立刻又一拳补在老虎的鼻子上。 这人的步伐十分灵活,竟然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同老虎缠斗起来。老虎每一次蓄力而动,他都能侧身闪避,然后迅速补上一拳。 他天生神力,赤手空拳打的激烈。 周围人看的起劲,纷纷给他呐喊助威。 半个时辰后,老虎似乎失去了力气,渐渐停止了攻击。它趴在地上,虽然没有露出肚皮,但是锋利的爪子已经悄悄收起。 这是一个战斗结束的信号。 男人畅快极了,干脆撕掉了身上的衣衫,背对着老虎走向人群。他知道自己在实战中颇有经验,那小殿下此刻恐怕已经看呆了吧。 就在这时,他面对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他心道不妙,身后突然有一阵厚重的风,像是什么东西扑了过来。男人此刻处于被动,已经听到了老虎剧烈粗重的喘息声。恐怕再无力回天。 他一阵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从他耳侧擦过,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哀嚎。猛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吼,眼中渐渐失去生机。 那支箭从眼中射入,一击毙命。 而拿着弓的少年冷静地站在原地,并未移动。这支箭力道很大,他的虎口被震地有些发麻。但是他的立刻回手抽出一根新的箭搭在弓上,在没有确定老虎的生死前丝毫没有放松。 射箭救人的,正是众人先前所不看好的齐坞生。 被救的男人也算是豪迈,挠挠头走上前,给齐坞生磕了两下:“殿下救我一命,大恩大德必将回报。” 少年沉默地将人扶起,没有多说什么。 那男人仿佛突然卸下了芥蒂,兴奋地询问:“殿下怎知那虎有伤人意?” 男人粗犷,咋咋唬唬地吵着。齐坞生移开眼,却对上了朝云行复杂探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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