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城主沉默了,让一个下人过去扶起他。回了他一句话:“这事我真的无能为力。但若你能有天找到比贪墨之人官职更高的人……” 权力,就是决定钱在哪,钱给谁。 就在这个晚秋,又一次水患,彻底压垮了木材商人。 他于一个深夜在家中投了井。 看着昔年老友如今惨状,宁同河同妻子商议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一半给那对可怜的孤儿寡母,另一半又用了一部分买了个能前往京城的官。 他最后的积蓄许诺给了秋翰,“黄金千两,只求见贵妃娘娘一面。” 秋翰没有收下那笔银子,但是帮他递了这封信。 永宁殿,贵妃一字一字看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是个可怜的人。” 永秀亲自将绣品翻译成文字,自然知道其中的内容。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他不敢相信这是大齐的官府。 “官府怎么会没有钱呢?” 他问出了那个困扰着宁同河四年的问题。 ——官府怎么会没有钱呢? 贵妃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明白这个问题的人,是幸福的。 越往上走,越清醒,就越是痛苦。 因为会发现势不两立的人们其实是同一批人。周氏、王氏立场不同以外本质都是一丘之貉。再往上走,自己也被裹挟。等到了一人之下,便是无端的痛苦。 她看着那字字泣血的陈词,深吸一口气。 “是个聪明的人。” 这个忙,她会帮,也可以帮。 “是个幸运的人。” 这封信来的时间刚刚好。若是早些,她的权力远没有这么大,明哲保身才是唯一选择。若是晚些,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自己也不知道。 贵妃坐在原地为自己浅浅斟上一杯酒。 只愿她余生中何时收到这样的信,第一反应都是思考该做些什么去帮助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而并非是将这封信送到周府,去顺水推舟做上一个人情。 小年到除夕,不过短短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宫中家宴上,太子饮尽一杯酒,目光晦涩地看着上首的父皇。圣上在贵妃的陪伴下精神了不少,竟然不显老态。 贵妃也是惯能抓住机会的,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成为了整个京城都炙手可热的存在。 美人红袖添香时的一句玩笑话,就能决定政事。 这当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一位年轻的官员接着酒意,摇摇摆摆站起来敬圣上。却突然开口谏言圣上偏信妖妃,荒废朝政。 他字字珠玑,细数秋贵妃干政的所有证据,黄德全想阻止已经为时晚矣。 “大齐怎能让一个女子左右?!” 他说完,殿中已是死寂一片。 圣上勃然大怒:“贵妃是妖孽,你要说朕是那被蛊惑的昏君不成?” 后来,是贵妃亲自求情才饶了那人一命。 一百庭棍下去,筋骨血肉模糊一片。刚刚还掷地有声的文臣被扔在宫宴外的回廊中,警示后人。 宴席散去,那文臣已经在冰天雪地中模模糊糊失去了意识。 他却突然感到身旁有什么人走来,一个带着香气的裙角擦过他的手。 等他睁开眼,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妖女,你可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你不如回禀了那昏君,杀了我!让我以死明志!” 贵妃似乎喝的有些多了,她的双颊染上薄红,此刻脚步虚浮靠在永秀身上。 她笑嘻嘻地说:“本宫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呢?” 那文臣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痛苦和寒冷让他舌根发麻,偏偏又无法动弹。只得狠狠闭上眼睛,不愿去看这妖孽。 “本宫有一个哥哥,曾经倒是和你很像。” 她的眼神有些飘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这是不是文臣的通病?劝不过就想死。总觉得血溅朝堂是什么高尚的事。” “文人傲骨,一介妇人怎会懂得?” 贵妃听后也不生气,笑容中却多了几分嘲弄。 “撞死、吊死、投井。是威胁吗?是祈求吗?还是一场高级的献媚讨好。” “你的生死无足轻重,只是满足了帝王的成就感。” “他以为自己突破了层层险阻,终于达成所愿呢。” 她是真的醉了,永秀吓得连忙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听到了娘娘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地上的人陷入沉默,不知是晕过去,还是受到了震动。 “想做什么就努力往上爬吧。别把希望寄托在死后别人的怜悯上。” 她的眼神有些冰冷,语气中意有所指。 “他们嘴上说可惜是为了自己良善美名,谁记得你呢?” 除夕夜,仆地。 军营中灯火通明,汉子们围在篝火边痛快饮酒,放声高歌。 朝云行的人同仆地曾经的驻军打成一片,好不热闹。 屋内,齐坞生脱下里衣,他的身前摆放着一枚铜镜。 仆地富饶的农业和身怀绝技的驻军都隐隐指向一个惊天的阴谋。他知道秋娘娘并不清楚仆地的秘密,但是却阴差阳错将他送到了此处。 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只有验过才知道。 「太子殿下让妾查的暗枭,妾已经把令牌打制出来了。」 「那令牌上的兽纹,栩栩如生呢。」 衣衫退去,露出一半的肩膀。 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图案。 隐隐看去——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
第41章 春去秋来,秋去春又来。 年复一年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轮回。 短短三年,景园苍老的十分明显。她鬓角的白发已经无法遮掩,也许是有太多个心事重重难以入睡的夜晚,她眼下的青黑微微发紫。 她一个宫女尚且如此,何况是中宫娘娘呢。 她提着食盒站在处正厅外,听着里头永秀嘴甜地说着讨巧的话,哄得圣上开怀大笑。 黄德全站在她旁边,不敢开口劝景园姑姑回去。 突然,处正厅的门敞开了。 颇为挺拔的永宁殿首领太监走了出来。 不同于渐渐老去的景园,十八岁的永秀正处在最为风光挺拔的年岁。他人长得极为阴柔,仿佛和他的主子传承了同样瑰丽的容貌, 永秀出来倒是十分有规矩,给黄德全和景园都行了礼。 黄总管笑着点了下头,倒是景园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不愿回礼。 永秀轻笑一声,打量了一下这位大宫女。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到他走后,景园这才回过神来,永秀和她对视的刹那,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她掀开盖子,看了眼因为长时间等待已经冷掉的汤食。 黄德全叹了口气,不知道中宫娘娘和这位掌事宫女在较什么劲。皇上虽然偏心,但是态度立场也十分坚决——不会废后。 中宫易主,恐生大变。 这是一早便该想清楚的事情。 皇后娘娘若是肯放过她自己,安安稳稳地神隐几年,待到皇上龙驭殡天……她再发落了贵妃。 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景园有苦难言。 若只求太后之位,娘娘何须如此费尽心机。要不是为了十四殿下……她深吸一口气。 这位大宫女神色不好,御前的人也不敢搭话。唯有黄德全陪在她身边,偶尔宽慰一二。 忽然,景园反应过来:“怎么只见那个死太监?” 他那个狐媚子的主子又在何处。 黄德全挑眉——朝着宫中远处的小山努了努嘴。 那是国寺。 此刻是盛夏,蝉鬼儿吵的人不得安生。 唯有入了这山林间,才能有片刻清闲。 贵妃独自前来国寺,接见她的还是当初的小沙弥。 三年来他也长大了不少,好歹学会了如何在对上美人的视线后不会紧张地移开眼睛。颇有几分小师傅的修行在身上了。 “国师大人清修,不愿见客。” 三年了,她月月来,月月吃上这闭门羹。永远都是这一句话。 贵妃穿着青绿色的罗裙,她满头的珠翠几乎盖过了额发。 她抬手动作间,手腕上的玉镯环佩叮当。 比起三年前她仙姿佚貌的模样,此刻她就像落入凡尘的富贵花,被人间金玉所滋养。她的美是明艳的、亦是张扬的。 是要用天下奇珍异宝所衬托的。 她这样的装扮自然不符合需要的清净谦和。 但是三年足以改变太多的东西。 十七岁时,刚入宫,连踏入御花园光明正大看春景的机会都没有。那个时候为了不被人看到,不被人嫌晦气,她只能偶尔在异兽园中走走。 而如今,她穿着最富贵艳丽俗气的装扮参拜国寺,路上遇到的宫妃下人们皆是背身回避。贵妃的权势,让人不敢置喙只言片语。 听了小沙弥谢客的托词,贵妃娘娘也不生气。 懒洋洋地抬眼:“他可真是小气,竟然记恨到现在。” 她当年示弱扮惨,骗了这位国师几包药,竟然被国寺拒之门外到现在。 不过她是个知恩图报的,那几包药奠定了她今日在宫中炙手可热的地位。 因此月月求见,以求答谢。——这当然是她的说辞。 秋仪自认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国师想叫她死的不明不白,她就偏偏要站在这宫中的最高处,再笑着谢他阴差阳错的成全。 她月月求见,何尝不是给人添堵? 小沙弥听了她的话,双手合十默默低头:“娘娘慎言。” “她若知道什么是慎言,也不会有今日。。” 小沙弥一惊,这声音,竟然是国师大人! 他匆匆行礼,男人却不在乎地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贵妃常常出入处正厅,对朝政有诸多干预。她若是知道什么是妾妃之德,女子本分,就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国师不愧是国师,一照面又是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 见到国师现身,秋仪也微微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人怎么又想通了,竟然破天荒地出现在她面前。 室内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国师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淡淡说道:“我不见娘娘并非是因为当年之事,只是天象错综复杂,沉迷此道不便出世。” 贵妃笑着没有回复,她知道这人出山并不是为了说这句可有可有的话。 “圣上大限已至,最多不过两年。” 这句话就像平地一声惊雷,从容如秋仪也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是啊,她早该料到的,皇帝不是神仙。他的寿命是会走到尽头的。 她这些年过的好,并不代表她摆脱了那个既定的命运。 皇帝一日不废后,她都毫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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