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坞生不知道这位娘娘怎么称呼,也不敢开口打扰她,只是默默埋着小腿紧紧地跟着她。他很紧张地低着头,生怕别人发现他和娘娘在一起让娘娘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秋仪一路将人带回了永宁殿,全程不发一言,她的步履翻飞重重踢起裙角,暗示了主人此刻心情并不美好。 ——“母家强势以外,膝下有子才是保命的道理。”兰贵人坚定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好像是一种说服。 她不知道这个十九殿下到底有什么来头导致今天的遭遇,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在没有完成太子的合作之前给自己找事。但她冥冥之中想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也许是这个孩子让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有些凶巴巴地板起脸,转过头来对齐坞生说:“本宫不得皇宠,膝下无子,留下你也只是为了互为依靠。” 齐坞生捏紧了衣角,他知道这位娘娘是好心替他解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要把他留在身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邀请。 他觉得心脏紧张的要跳出来了,鼓膜能听到它不断悦动的声音。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留下,你会给她带来麻烦的。她现在只是还不了解你,但她以后知道了一定会后悔的。」 但是当他再一次对上秋仪的眼睛时,齐坞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真的太美好了,让人有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接近的欲望。 「如果留下,努力有一些作为的话,是不是能够报答她的恩情。」齐坞生的内心开始动摇。 秋仪见到他久久没有回复,以为他是不愿意和她绑定在一起:“罢了罢了,不过是多两张嘴的事情,又不是养不起。你那个狗呢?也抱过来吧。本宫好歹也能护你几日。” 她的话没有说死,谁知道她还有几天好活,就当是积点善德。 原本听到她说罢了的时候齐坞生的眼神暗了下来,这位娘娘一定是觉得他不够听话乖巧。可听到后面,他一双大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但是他怕自己嘴笨,不敢说话让这位漂亮的娘娘心烦,于是轻轻说:“娘娘,我怎么叫您?” “本宫是秋贵妃。” “听说,你把小十九带到永宁殿了?” 老皇帝照例被黄总管服侍着宽衣,却难得地和秋仪说了话。他人老了,也越来越心软,给了她太多的纵容和特权,她平时虽没有逾矩,今日的事却有些办的不太妥当。 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贵妃在这种时候却难得地谨小慎微:“臣妾知错了。” 她很少这样干脆果断地认错,平时的傍晚都会叽叽喳喳地给皇帝汇报她一天的见闻,就算做了什么不符合贵妃仪制的举动也都试图用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蒙混过关。老皇帝知道她的伎俩,但是却永远无法抵抗。 当一个平日骄纵的美人因为对你有所求时变得老实规矩谨小慎微起来,你虽然能参破她的心机却也只觉得可爱。皇帝虽老,也是男人,经常就重拿轻放了她的过失。 “朕没想问你的罪。”老皇帝叹了口气,这样的宫中秘闻本不该被这个丫头知道,可也许这些沉重的事情在他心中憋了太久,难得可以讲出来。反正,她会把这些带入坟墓中。 十年前他带着太子御驾亲征,一个在出征前被宠幸的宫女却怀上了身孕。等到皇帝大胜归来就见到了这位名义上排行第十九的儿子。 他对齐坞生的母亲毫无印象,却得知她早已撒手人寰,这个孩子的身世早已无从考证。这也是宫中众人欺辱这个孩子的一大原因。根本没人能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子,而不是宫女和侍卫私通后偷龙转凤的戏码。 「坞生,坞同寤,逆转的意思。」这是一个不被期待,并且本不该出生的孩子。 “照顾他的宫人接二连三的死去,恰好先皇后在他出生之年去世,现在的皇后身为妹妹怎么会喜欢这个不详的孩子?” 秋仪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她原来以为齐坞生是被什么白胡子老道或者国师一类的算命先生判定为煞星,没想到就是因为他出生那年先皇后死了,所以现皇后不喜欢他就说他晦气。 她有些无语:“可那一年您大胜归来,臣妾还可以说他是福星。” 皇帝白了她一眼,就知道这个丫头喜欢鸡蛋里面挑骨头,没有继续解释。“你明日就把他送回去吧,也算是顾全一下皇后的颜面。” 他知道这个丫头虽然调皮不懂事,但到底不是故意的,于是给了她一个台阶,只要她送走十九皇子,一切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小美人看着背过身去准备睡下的皇帝,一咬牙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顿时疼的留下两行泪:“今日,那个嬷嬷大骂他晦气,说他不该扫了贵人们的兴致,口口声声说要饿死他。” “臣妾就想着,入宫以来为了冲喜住在阴宅阴殿中,宫中众人也觉得臣妾晦气,不愿同臣妾来往。但是承蒙皇上的恩德,没有人敢真的欺侮臣妾。” 她演技高超,甚至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就算这样,臣妾出门见到宫中的姐妹,还是会下意识地躲在树后暂避,生怕无知无觉中冒犯了哪位。”秋仪的描述画面感极强,光听着就能感受到她的窘迫和绝望。 “我与十九殿下素昧平生,更不知道他的身世如此之复杂。我承蒙您的恩荣,自然要爱屋及乌保护皇子,所以才出手相助……” 她说的真真假假,甚至“情到深处”连自称都不记得了,只用“我”。就好像此时此刻她并不是在宫中有利害关系的嫔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心善的少女。 小贵妃入宫也有月余,自然是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非议和耻笑。但她从来没有这么情绪外露过,处处说自己,实则是在暗指十九殿下。 老皇帝知道她心中有不少的小算盘,却第一次被她的善意所震撼,久久没有说话。 等到秋仪擦干眼泪准备轻轻离开时,才听到他叹息一声:“罢了,当朕不知道。” “啊…真的吗?真的吗?”小贵妃乐起来,她的欢欣雀跃感染了皇帝。“就当是给你找个伴,以后别再跟朕提起他了。” 小贵妃鼓起脸,“臣妾遵旨!” 她回到了自己的床铺,吹灭了照明用的红烛。但是演累了她没有发现,窗外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永宁殿空旷静谧的夜色中。 齐坞生在秋仪给他收拾出的房间中默默起誓——「我要让秋娘娘在宫中有所依靠,再不被人所欺。」 “她今天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把您放在眼里,娘娘,您为什么不惩处她?” 嬷嬷仔细地拆下皇后娘娘头上的珠翠,将它们收拢在锦缎铺成的妆盘上。她对秋仪近日的种种挑衅十分不满,认为皇后娘娘就是太过和善才会遭人践踏。 周皇后轻轻扶了下额角:“本宫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置气。” 她说的心平气和,今日是她的十四皇子的生辰,她迫不及待地向合宫炫耀她已经长大的儿子。这是皇上除了太子以外唯一的嫡子,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如何打压太子一党上面,根本没时间处理秋仪。 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因为皇帝的宠爱失了分寸、忘了本分,不需要她出手,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迟早会在宫中吃上大亏。 “可是……”嬷嬷有些犹豫,她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这个名字,但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不说。 “贵妃把十九殿下带回永宁殿了。” “大胆!” 话音未落,皇后娘娘的脸色就变了,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眯了起来,朝凤宫的人跪倒了一大片。“她怎么遇见他的。” 不需要多言,嬷嬷就知道她口中的人物问的都是谁,于是把午后御花园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皇后听。 周皇后听完,保养得体的手拿起桌上的珠钗狠狠地扎进一旁摆放的锦缎上:“那就让她知道,空有美貌却蠢笨张扬的人会因为自己无聊的善心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您的意思是……?” “她不怕死,可她不是还有哥哥和父亲在朝中吗?给义夫那边递个口信,就说秋家办事得力,找个机会生生官吧。” 嬷嬷不解:“这不是抬举了她吗?” 皇后冷笑一声:“她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在此之前,秋家会因为一些错处而不复存在。” 嬷嬷心领神会,默默退下了。 徒留下周皇后一个人坐在原地,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鬓角的一丝白发,自嘲地笑了一声:“有些事情过去十年了,为什么总有人不自量力的让本宫想起来呢?” 手中的佛珠手串在主人的用力之下崩裂开来,散落一地。
第9章 「兄弟间无隔夜仇,万事以家族利益为重。」 齐坞生自从被秋仪捡到在永宁殿住下后,贵妃娘娘就专门请了人教他读书。齐国信奉百年前的一位圣人,用各种方式将他的思想和事迹流传千古。比如秋家老宅里的那幅“圣人冬雪日救狸猫”讲述的就是圣人求学时挑灯夜读,忽听见院外有动物凄厉的嚎叫,原来是一只狸猫被冬雪困在了一颗古树的洞中。 圣人没有工具,在漫天飞雪中徒手挖了许久,才将那冻得奄奄一息的猫从雪地中翻找出来带回屋内,一边继续读书,一边将猫揣在怀中温暖。 这个典故的真实性早已无从考证,流传的几个版本也有许多出入,不过唯一不变的是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为了教育小孩向圣人学习他的心善和用功。 齐坞生今日看的内容也是圣人编纂的书籍之一,讲的是一国两兄弟为了争权夺利而反目,又因为要共同抵御外侮而和好如初。 七八岁的小孩读过之后微微皱眉,他心中对国君兄弟的“亲情”不以为然。抵御外敌后哥哥战死弟弟上位,所有的记载都是赞扬兄弟俩为了国家摒弃前嫌,却忽略了弟弟并非是符合规矩的继承人,他一开始的行为无异于谋逆。 「之所以这么写,恐怕是因为弟弟才是赢家吧。」小孩并不懂那些复杂的朝堂变幻,但是他天生敏锐的政治直觉让他参透了事情的一些本质。 窗外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每日午后会前来查看他的功课,那个师傅并不喜欢他,但是每日装作勤勉的样子恭候在外面。 齐坞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只要……秋娘娘会来看他,就什么都不重要。 黑发黑眼的小孩低下头,认真地读着那些书籍。他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地汲取着其中的内容,哪怕他还不能将字认全。师傅不认真教他,他却乐得自在,可以不受限制地翻开所有的书,不受限制地思考其中的深意。 秋仪每日午后才来的原因很简单,她起不来。 每晚上老皇帝一来,她就得装模作样地伺候在旁边,靠着给老皇帝讲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获得更多的便利。每日天没亮,她就得早早起来,老皇帝要上朝,她就得过来帮他准备朝服。因此她必须睡个回笼觉用来补眠。幸好免了晨昏定省,不然原来要去参拜皇后,真的要熬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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