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枝头老鸦振翅,发出令人胆寒的抖擞声。 耳房外突然亮起微弱的灯火,有人提着灯笼悄悄走了进来。 秋仪起身,沉默地点燃屋内的灯后推门走出:“这么晚来作什么。” 兰太妃一愣,没想到她还醒着,灿笑一声:“过来送些吃食。” 世人都知道兰常在成了兰贵人,兰贵人又升了兰太妃。但是这世上很少有人知道她本家姓张,曾住在京城的一条巷口有梨花老树的街。 她有一个做押运粮草的父亲,偶尔会私下里做些小生意。 永叙四十四年,太子在前线中断了粮草差点命丧沙场。回京后料理了几个官员,其中便有她父亲的正使。幸得邻居作保,她父亲才从昭狱中捡回了一条命来。 她家的邻居姓秋,丈夫在朝廷中做了一个清廉的小官,母亲身子不好但是格外会做绣品。 街头巷尾的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女人。 后来那日突遭横祸,就此失散了。 当年异兽园中,宫中不得圣宠的兰贵人拜见新进宫的秋贵妃娘娘。 她问:「娘娘可曾觉得嫔妾眼熟。」 贵妃娘娘不明所以:「若是儿时玩伴,就快些与本宫相认吧。」 她那一瞬间却犹豫了,犹豫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血海深仇,踌躇于背后遭恶人利用裹挟,胆怯于自己以怨报德的无耻行径。 所以她才笑笑否认: 「要想俏,一身孝。」 「嫔妾今日素色衣裙穿的像贵妃娘娘。」 她傍晚在别院中又提到故人相逢,单看秋仪毫无睡意等候在此的样子。兰太妃突然有一个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也许从最开始,秋仪便看出了她的身份。 兰太妃提着灯笼,冷静地问道:“你一早便知道?” 秋仪倚靠在门框旁,面上不见笑容: “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张氏遗孤,还是知道你一手算计我入宫为妃?” 兰太妃的神色瞬间苍白下去,眼神中有着不敢置信。 这些年她被太子一手养大,早已经隐姓埋名换了无数个身份。最终入宫时也是作为江南织造家的秀女,没有和东街、和过往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伪装在秋仪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无处遁形。 而她左右国师决定让秋仪入宫,是压在她心头最深的秘密——也是最深的愧悔。 她压下想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几乎是发麻的舌头抵住自己的牙。 “你为什么会知道?” 秋仪看着面前人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的原因,倒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我在国师处看到了那张纸条,上面是我的生辰八字,却是你的笔迹……” 兰太妃好像再也担不起身上所背负的东西,痛苦地跪了下去。 院落常年未用,如今满是灰尘。 可她却像毫无察觉一般跪在原处,不肯起来:“是我对你不住。” 那些无数年中在深夜辗转徘徊的愧悔终于在一个小小的决堤中汹涌而出。 她说:“是我害了你。” 若是没有她,秋家女秋仪也许是京城中最出挑的美人。能够选一个自己中意的郎君,美满平凡地过完一生。 不用和那些疯子一样的男人纠缠在一起。 她似乎想解释:“……太子答应,这次……” 却戛然而止,把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因为院门处传来了悠闲自得的脚步声,和让人恨入骨髓的轻笑:“大半夜的,这是在干什么?” 太子身后的人替他举着灯,男人阴郁的神情在明暗交界处更显嶙峋。 美人慵懒地看向门口:“商量着如何除掉你,逃跑呢。” 兰太妃知道她这是在装疯卖傻保住自己。左右逢源两头讨好的人从未有好下场,她帮着太子害了秋仪,若是被太子知道自己在秋仪这里又出卖了他。 她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纵使这样,秋仪张扬露骨的话还是让她捏了一把汗。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男人是一个怎样的疯子。 太子哈哈大笑:“有人说前朝秋贵妃倾国倾城,有人赞许你天资聪颖。” “孤倒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秋仪神色恹恹,似乎已经非常疲惫。她抬手理了一下自己身侧的长发。 太子的人收走了她所有的珠钗首饰,因此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发。 “有趣无趣的,不都是要死吗?” 太子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可惜地咂了咂嘴。 “齐坞生那个孽种死了,你就可以不用死了。” “怎样?一命抵一命。” 美人也笑了,她笑的越来越开心,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泪都要落下。 太子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江南多雨,是不是水汽泡坏了你的脑子?” 美人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的线人也没打听清楚?我亲手下了毒害他不成,你杀了我他反而要谢谢你。” 太子看向身侧,那提灯的人愣了一下,心虚道:“确有其事。” 他看着主子阴毒的眼神,暗道不好。 可惜太子此刻没有心思处理他办事不力的问题,显然是不信秋仪的鬼话:“他若是恨你为何不亲自动手?司制大人。” 太子暗骂这女人狡猾,差点让自己忘了她一天之前还在安然无恙地做官。 美人嗤笑,好像懒得和他废话:“他不是你。他精着呢。” 太子面色一黑,却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用眼前人做挡箭牌肃清朝堂,等到世人承认了女官存在就会立刻给旁人退位让贤。 若她真是皇帝深爱的女人,齐坞生怎么会让她抛头露面受这样的苦楚。无论是皇后还是妃子,都比小小女官来的舒服。 思及此,他也定了定神:“司制大人这样想摆脱和他的关系,难道不担心孤觉得你没用,反而杀了你?” 秋仪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了笑。 回身走进那破败的小小耳房,将门重重合上。
第82章 “仪姐儿慢些跑,仔细摔着……” 出来晾晒衣物的女人看到自身旁疯跑过去的女童,忍不住会心一笑。 东街的秋家是出了名的好相与,秋大人平日忙,他夫人身体又一向不好。他家的两个孩子归根结底是这些邻里们一起帮着照看的。 扎着两个小小羊角辫的女孩听到了她的呼唤,连忙停了下来回身: “知道了婶婶!” 然后接着哒哒哒地踏在青砖上跑走了。 她年纪小,声音十分稚嫩。脆生生的好听极了。 那婶娘看了眼手中的衣物,又回身看着那跑走的女童,叹了口气:“这丫头。” 年幼的秋仪穿着娘亲专门为她缝的小衣裙,袖腕上系了彩色的布条。在她跑动的时候迎风飘起,精致灵动。 她跑到巷尾,同巷口一样此处也有一棵百年的老梨花树。 也许是藏在这样的深处见不到阳光,这棵树总是病怏怏的。 如今明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节,却没有几朵像样的花。反而根茎上有大块的树榴,能够透过空洞的树干看到其中腐烂的模样。 年纪稍长些的姑娘坐在树下,见她过来连忙站了起来。 “姐姐,你找我。”秋仪向前走了两步,却在看到她并不太好的神色时怯懦了几分。 可是年长些的姑娘却没有给她回避的机会,几乎是瞬间走了过去:“妹妹可要救我。” 秋仪想将手抽回去,但是挣不过对方,只能看着平日里温柔开心的姐妹如今神色中满是惶恐和哀求。 “平姐姐,这是出了什么事?” 连带着秋仪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要好的伙伴几日未见,今日留了消息却是这副模样。小小的女童有些不明所以。 远处洁白的梨花飘落在地,积攒着堆了厚厚的一层。 因为没有人打扫,最下面的已经开始发黄——甚至泛起了青黑。 平日里没什么人踏足的巷尾此刻无故多了些阴冷。 张家的女儿也一时间说不明白。她这些天过的浑浑噩噩,她的年龄和阅历不足以支撑她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父亲被人带走,母亲终日以泪洗面。 可唯独有一件事在这几日一直在她心中存着。 父亲出事的当晚曾将她叫道书房中,无论如何叮嘱她若是事发一定要让母亲去找秋家。 说秋伯父也许是最后的机会。 父亲出事后,母亲已经垮了。根本不能想起来父亲的吩咐,而她的提醒也不做用处。 「秋大人官不大,怎么可能保下你的父亲!」 「更何况……我们两家本就没有什么交情,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将别人拖下水?」 可是她不甘心,她总想着如果不试试的话会怎样。 于是她叫来了秋仪—— “好妹妹,你告诉我秋伯父何时会回来好吗?” 得到答案后,张家的姑娘用一种半是请求半是诱哄的神情面对秋仪,她看着她最后的希望,对方眼睛中的澄澈让她几欲落泪。 年长些的女孩紧紧攥着对方的小手: “告诉姐姐……” “若是你想向你的父亲要一个他不会答应的东西,你会怎么说?” …… “贵人,贵人?” 天色渐晚,国寺还有一个时辰就要闭门谢绝所有的香客。 兰贵人身边的宫女看着出神的娘娘,又看了看桌面上的字条。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但是从锋芒毕露的笔锋中可以看出落笔之人的决心。 脑海中幼年的景象和太子府中的苦楚交杂在一起,让兰贵人头痛欲裂。 她有些不耐烦地抬眼看向呼唤她的人。 “太子殿下交代过,这个人选必须慎之又慎……”宫女有些犹豫,今日便是去国寺的日子。可是直到启程娘娘才写下这样一个八字。 仓促的仿佛好像随口编的一样。 娘娘久在宫中不得宠爱,皇帝不常进后宫,分到主子殿中的日子自然少之又少。 太子殿下的差事她们办的不好,这才设计要让新的人入宫。 只是皇帝年迈又病了一段时间,已经几年没再张罗过天下大选,这一次便不能从秀女的身份下手。 “主儿,此人必须能完成太子吩咐的事,否则我们都会……” 小宫女的嗓子发紧,不动声色地提醒到。 兰贵人瞥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人,神色并不算太好。 “多嘴。” 小宫女瑟缩一下不敢多问。 娘娘这几日整夜地做噩梦,谁都看出来必然是因为太子殿下的这个差事。 她身为娘娘的贴身侍婢,也对这八字的用途有所耳闻。自然知道这上面写了谁就是送谁进了火坑,非得是恨的牙痒痒的人才好写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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