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娘娘从国寺出来,她凑上前去。 只见自家娘娘苍白着一张脸,伸手探去,她手心中的汗已经湿透了。 小宫女有些好奇地问:“国师应了?” 宫妃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庆幸还是哀伤的神情,微微点头:“他说刚好合适。” “娘娘是写了什么人在上面?” 兰贵人沉默一瞬,良久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一个也许能救你我的人。” 太子坐在下首,青年僧人为他奉上了热茶。 “客人久等。” 皇帝封锁了国寺,这人却还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此。 可见皇帝身边之人出现了奸细。 太子接过茶水,若有所思地看着虽然十分年轻但是已经坐上住持之位的青年。 “大师真是年轻有为。” 他感叹一句,却不想面前之人几乎是瞬间变了神色。眼神微微有些躲闪,双手合十拜了下去:“施主过誉,国师大人很快便会出来。” “贫僧先告退了。” 净尘踏出门去,国寺中少了平日往来祈福的香客,此刻格外安宁肃静唯有飘落下的叶子落在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他叹了口气,默念了两遍清心咒这才压下内心的不安与烦闷。 当日贵妃娘娘雪夜上国寺求救,他顾及师父的话并没有开门放人进来。 而一念之差,才招致今日这种种祸端。 到访的客人是如何的狼子野心净尘已经参破,凭着君王对娘娘的在乎,此人怎会轻易放过握在手里的质子。娘娘多少会受些苦楚。 净尘回到自己的禅房,心却总也静不下来。 香炉中有檀香缈缈,落地如水。 他望着那烟,又想起永叙五十四年的那场荒谬的冲喜冥婚。 ——是国寺中人的一句话将本来置身事外的她牵扯进这浑水之中。 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唯独她,他们亏欠了太多。 这住持之位是当今圣上亲口所赐,本意是嘉奖他的”识时务“。但“时务”二字犹如万重枷锁在身,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当日是如何冷眼旁观着一切。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 这住持的袈裟与禅杖就好像是明晃晃的嘲讽质询,拷问着他用旁人的命运换来了什么。 净尘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国师大人。” 见到自己想见之人终于现身,太子眼中终于产生了一丝兴味。 国师没有居于上首,反而跪坐在了殿中的蒲团前,对着高大的神像拜了下去。 他并未回话,殿中只有他手中一串黑色紫檀玉做的珠子在碰撞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太子见状起身,犹豫片刻之后也跪坐在了国师身后的蒲团上。 “国师仁善,必见不得这天下疾苦。” 太子拜了下去,低声说道。 国师半阖双目,反问;“天下人何苦之有?” 齐坞生上位之路并不光彩,在位期间却无大过而多恩泽。 百姓爱戴、臣子敬佩,何来疾苦一说? 太子微微一笑。 “卑贱之人鱼目混珠,攀得本不属于他的权势富贵。天命不佑,德行大亏。” “若将错就错,上苍只会降罪于齐国。置黎明百姓于水火。” 史书由赢家起草定论,真相与否并不重要。若是国师能助他一臂之力,有国师箴言,民心所向只不过是时间早晚。 国师手中的珠串慢慢转动了一圈。 空旷的佛堂中传来一声轻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苍可不会轻易降罪人间。” 他微微侧头转身看向太子有些不虞的神色,慢条斯理地说:“恐怕到时兵变京城祸乱四方的,是太子殿下您……” 被点破意图,太子却并未发怒。 将话原封不动圆了回来:“国师仁善,怎会愿意见到这天下疾苦?” 国师叹了口气: “殿下此话,倒是有道理。” “不过……” 他话锋一转。要说这天下归属尚未定论,国寺更想隔岸观火等一切尘埃落定。 “若殿下事成,国师会为您批命。” “说您真龙腾飞,理应为尊。” 国师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是到底松了口——今日的目的达成了多半。 太子笑笑:“多谢国师大人。” 徐启夏绷着劲,几乎是将脚步声压到了最低。 旁人道圣上冷静自持临危不乱,几乎是瞬间将局势稳定了下来。可是徐启夏心中无比清楚朝中如今还能正常运作是眼前人熬了几个夜的心血所保住的。 局势平稳,所有人心中都踏实不少。 而圣上心中最隐秘的担忧,那不能暴露于人前的软肋……其实还尚未解决。 总领太监望着桌案后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帝王,犹豫是否要将手中的东西送上前去。这信中内容就连他看了也于心不忍。 谁知就是这么一愣神,御座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目。 其中清明一片,眼底血红。 “朕的好兄长说了什么?” 徐启夏哑了一瞬,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只能亲自将手中的东西呈上。 乌木制成的托盘中静静摆了两件物品, 一封信, 和一只素雅的金钗。
第83章 让徐启夏如此胆战心惊的原因并非是乱臣贼子在这其中说了什么耸人听闻的话。 恰恰相反,这封信是由那被叛匪掳走、杳无音讯的司制大人亲笔所写。 这长达三页的信中洋洋洒洒从永叙五十四年晚春的相遇,写到了九月醉酒,又从腊月离别写到了永叙五十八年的兵变。 齐坞生从未见过她写这样长的内容。 不过他也从听她说过这样大段的话。 她永远都是含蓄的、神秘的,让人捉摸不透想法。 这封信的内容涵盖了他记得的事情,也向他展示了很多他并不知道的事。 就是这样一封平淡无奇的信却让徐启夏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因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境地才会让娘娘在如此危急的关头留下这样的剖白。 ……难不成她已心存死志? 徐启夏的猜测并非毫无道理,任何人读到这样的信都会心中惴惴不安。齐坞生捏着信纸,手上青筋都在暴起。 只是读到后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帝王的神色渐渐平复,只是紧皱的眉宇间又透露出他的沉思。 「若能回到永叙五十四年,我恐怕会同意兄长荒诞的想法。 悬印门前,出逃京外。这样一切都不会改变。」 「一别两宽,此生不复相见。」 她结尾的书写龙飞凤舞,似乎真的将这御座上的人恨到了极致。以至于她唯一留下的笔墨反而要和他恩断义绝。 可是帝王却并未慌乱,反而因着这句“回到永叙五十四年”而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某一个想法。 他将信纸翻到最初的那页,从“永叙五十四”开始重新扫读,在读的同时顺手将这信中所有出现的时间和数字誊抄下来。 五十四、三 九、十二 五、三十一 …… 看着整整十几组的暗语,他深吸一口气:“传秋翰。” 一连熬了多日,青年官员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的下巴因为疏于打理而长出了淡青色的胡茬,眼底的青黑和鬓边的白发昭示了他所受的煎熬。 妹妹消失的每一日都让他在噩梦中惊醒。 梦中她浑身是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流尽了最后一滴泪。 午夜梦醒时分,他不停地质问着自己,为什么当年没有带着她离开京城。 哪怕亡命天涯也好过这些年受的委屈辛苦。 受到帝王传召,秋翰神色却不见好转。 只是阴沉着脸行了跪拜大礼:“陛下召臣来可是有事?” 君王这些日子排查叛匪,稳定朝纲,行事间果断狠辣丝毫不顾及秋仪还在太子的手中。秋翰已经断定君王薄情,不抱希望。 秋翰冷淡的神色自然全被帝王尽收眼底。 曾经住在永宁殿的时候,秋娘娘曾跟他说她羡慕自己单纯愚忠的兄长。因为行事磊落坦荡,所以才能够敢爱敢恨。 他从前不解,如今全然明白了娘娘当时的心境。 娘娘出事,他若是自乱了阵脚只会让那些人继续伤害她。 越是克制、越是冷淡、越是假装不在乎才会保娘娘平安。 但是秋翰什么都不用顾及,他可以尽情的担忧和愤怒,因为他不知其中博弈凶险。 思及此,他摆手。 徐启夏上前将桌前的纸递给了秋翰。 “从前娘娘的锦缎中用缺针短针的数量传递消息,想必当年的功夫秋大人并未忘却。” 秋翰听后猛地抬头,没有想到他们最深处的秘密已经暴露无遗。 可是君王却没有顾及他心中的震动,反而疲倦地扶住额头,摆手催促:“朕不知其中关窍,还望爱卿尽快。” 秋翰这才强压下心中震撼,低头看去。 他一目十行,几乎是将密码的底本印在了脑海中。因此才能瞬间反应过来每一组数字所代表的含义。 读到最后,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她说了位置……” 「河水湍急,两侧槐杨。」 短短八个字,却一瞬间将局势转危为安。 “徐启夏。”君王沉声,“送少府卿回去,召朝云行。” 这个位置的描述非常精准,朝云行几乎是立刻对上了之前齐坞生要求刻意留意过的地方。有三处大约符合这样的概括。 司制大人出事后,帝王吩咐切断京城周边的所有官塞要道。 可是京城十分冗杂庞大,根本无法做到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排查到叛党的藏身之地。 但是齐坞生非常果断地指定了排查的方向。 一、三月内所有交易的地契。 二、半年内所有停止活动的山匪。 太子要复辟,需要土地藏身安顿。这样一来必然会在京中选择大块的土地或是别院进行整顿。 而温家确定进贡月份的日子在三月以前。 太子无论如何是在那之后才下定决心趁此机会前来京城筹谋的。 至于第二点,扰乱京城巡查或者戍卫军的视线需要大量的山匪贼人。这些人和太子接触的时间可能会更早一些。他们收了太子的钱,自然会安分老实一段时间—— 所以许久不会生事。 朝云行几日内朝家的人确定了十几个可能的位置。可是太子何其狡猾自然也做好了迷惑的伪装。因此虽然他心中有数,却不敢轻举妄动。 秋仪的信来的恰如及时雨。 朝云行心中激动,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叛贼一网打尽。但是考虑到他并非京城守军的将领,于是提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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