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切了一声:“如今刚入秋,天气不冷不热,树上果子熟了,也容易打猎,你们自然觉得快活,有能耐冬日里入了九,天寒地冻的时候上山来住。” 琉璃打个寒噤:“想想都不舒服。” 皇上不服气:“朕年少时,冬天的时候上过山。” “吃什么喝什么?怎么取暖?”琉璃忙问。 “吃的喝的有人给送上来,草庐加厚,狐裘围了一层又一层……”皇上说不下去了。 芙蓉嗤得一笑:“求你们了,下山去吧,你们自己倒是快活,伺候你们的人都快急死了,后宫朝堂不时来人打探消息,王将军应付了这个应付那个,愁得都有白头发了。” 皇上叹一口气,看向琉璃。 “下山吧,也该回去了。”琉璃说道。 回到承乾宫,沈姑姑眼含热泪迎了上来:“娘娘说是去找皇上,自己也不见了人影,可急死奴婢了。” “在山上住了几日。”琉璃笑道,“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沈姑姑叹气:“山里多苦,还能住出趣味来?” “真的有趣。”琉璃笑道,“下回再去,带上沈姑姑。” 沈姑姑一脸愁苦道:“娘娘还是带别人去吧。” 琉璃笑道:“别的都好,就是洗不了热水澡。” 沈姑姑一听,忙指派着人备热水,琉璃坐在热气蒸腾的浴桶中,舒服得闭了眼。 “娘娘,香包呢?”沈姑姑在旁小声说道,“刚刚换下的衣物里,香包不见了。” “扔了,扔到山涧里,被水冲走了。”琉璃说道。 “那药呢?”沈姑姑更加小声。 “以后不喝药了。”琉璃在热水中舒展着筋骨。 沈姑姑一喜,眼泪落了下来:“娘娘可算是想通了。” “以后可真要顺其自然了。”琉璃如释重负,往桶沿上一靠,笑说道,“一切都看天意吧。” 自此以后,皇上再未提起过孩子之事,对琉璃着意呵护,加倍爱惜。 有关皇上子嗣单薄,建言纳新的奏折不断,皇上扔在一旁,只当没有看见。 铁头张御史听到此事,觉得又一次青史留名的机会来了,当朝上奏,洋洋数千言,痛陈皇上偏宠毓贵妃,不重皇嗣,不利于江山稳固,遗祸于千秋万代。 皇上也不生气,只是说道:“朕生来体弱,登基五年才有了大公主,登基六年有了大皇子,熙和四年腊月,朕大病一场伤了元气,太医说,朕不会再有子嗣了。” 铁头御史愣在当场,众臣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嗡嗡之声不绝,皇上起身向外。 啪得一声,文忠郡王手中扇子敲在张御史头上,张御史脖子一缩,啪得又是一下,然后又是一下,文昌郡王忙过来阻拦,文忠郡王啪啪啪敲着,笑说道:“他是铁头,别说用扇子敲了,用榔头都敲不坏。” 说着话唤声来人,吩咐道:“找个榔头来。” 亲随狐假虎威,响亮应一声是,真出去找去了。 文武大臣围拢来,有看热闹的,有劝架的,刘相一看不像话,过来阻止道:“文忠郡王,再怎么也不能在金銮殿上打人。” “皇上后宫之事,他若是真的出于好心,上个奏折也就罢了,他可好,当堂上奏,说了有几万字,逼得皇上自揭其短,皇上退朝的时候,脸都白了,走路也不稳,皇上是伤心了。”文忠郡王说着,撸袖子看向刘相,“这铁头御史除去满嘴喷粪,也没别的建树,怎么还在京中呆着?为何不将他外放?” “外放了他,岂不是遗祸地方吗?”文昌郡王在旁不紧不慢说道,“依着本王,免去官职,回乡耕田为好。” 张御史白了脸,头悬梁锥刺股,苦读十多年求来的功名,可不能这样丢了,忙忙告饶道:“卑职鬼迷心窍,一时糊涂,以后再不敢了。” “他字写得不错。”刘相道,“让他进龙章阁抄书吧。” 抄书虽是个清苦的差事,可好歹也是吃皇粮的,张御史硬着头皮打躬作揖,团团称谢。 琉璃听说此事后,心疼不已,对皇上更加体贴。 时令流转光阴湛湛,素罗和韬韫渐大,后宫更为清静,前朝也一片安宁,二人除去忙碌政务,便寄情于山水,京城内外自不必说,每年夏日借着去往行宫,北上草原东去渤海南过长江,尽享携手同游之乐。 只是从未西去,二人仿佛有默契般,谁也不曾提起。 熙和十五年深秋,皇后病倒在床,入冬之后病情加重,药石罔效,眼看着就是下世的光景。 秋荣和春芳此时已是三品诰命,自从皇后病倒,二人便进宫来,日夜作陪。 二十二夜里,皇上和琉璃来到坤宁宫看望皇后,皇后靠坐着虚弱得笑:“多谢皇上惦记,连着几日来看臣妾,臣妾有几句话要跟毓贵妃说。” 皇上点点头,转身到外屋坐着去了。 皇后看着琉璃:“我进京十九年,头几年因放不下齐家,做了一些错事,动了许多坏念头,好在有皇上约束,没有犯下大错。齐济苍死后,我才真正算是活着,只可惜我白占着后位这么多年,没能为江山社稷做些什么,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皇上子嗣稀缺,只有韬韫一个,我走后,你就是皇后,皇上能听进去你的话,你一定要劝着皇上,再纳两位美人,不为别的,只为延续皇上血脉,你应该能容忍吧?” 琉璃听了这些话,心中十分不自在,可皇后是将死之人,她不能争辩,只好点头道:“皇后娘娘的教诲,我记下了。” 皇后看着她:“毓贵妃,你可不能敷衍我,你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做到。” 皇后目光殷切,盯着她不放,琉璃郑重点头:“我不是敷衍皇后娘娘,只要我做了皇后,我一定做到。” 皇后放下心来,她闭了双眼,微笑说道:“我累了,毓贵妃和皇上,请回吧。” 次日早起,皇上醒来不见琉璃,唤声来人,问道:“琉璃呢?” “贵妃娘娘天不亮就到坤宁宫去了,说是夜里做了噩梦,过去瞧瞧皇后。”沈姑姑忙道。 “可有人跟着?”皇上又问。 “芙蓉跟着呢。”沈姑姑道,“奴婢也想跟过去,娘娘让奴婢留下来侍奉皇上早起。” 皇上起身下床,又问道:“坤宁宫那边,没什么消息吧?” “没有。”沈姑姑道,“今日小年,宫中有午宴,热闹的喜气冲上一冲,皇后娘娘兴许就好起来了。” 皇上嗯了一声,梳洗换衣上朝去了。 散朝后回到福宁殿,园公公过来说道:“安姑姑刚刚打发人来,说是皇后早起时精神出奇得好,吩咐将午宴挪到坤宁宫去。” 皇上说声知道了,进御书房忙碌到午时,看时辰不早,快步往坤宁宫而来。 午宴设在偏殿,皇后神采奕奕坐着,如妃淑妃素罗韬蕴,齐老夫人秋荣春芳都在座,只是不见琉璃。 这丫头哪里去了?皇上想着。 众人看到皇上进来,忙忙起身行礼,皇上说声免礼,皇后笑道:“我就拖病不起来了。” 皇上摆摆手,在她身旁坐下,和气看着她:“皇后的身子可好些?” “好些了。”皇后笑道,“昨夜里睡得好,早起分外精神,又涂了脂抹了粉,穿金戴银的,看起来还是个人样。” 皇上点头:“如此甚好,司郎中一两日到京,他最知道皇后的病,等他回来,再给皇后好好瞧瞧。” “多谢皇上。”皇后笑道,“那臣妾就再捱上两日。” “是毓贵妃让他回来的,他不听朕的,只肯听毓贵妃的话。”皇上说着,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毓贵妃?” 淑妃忙道,“早起的时候,毓贵妃到了栖凤阁,跟臣妾说要出宫一趟,让臣妾操持宫中的事。怎么?皇上竟不知道吗?” 皇上嗯了一声,未置可否,稍坐了一会儿,起身向外,疾步回了承乾宫。 他问沈姑姑:“琉璃早起的时候,还跟你说了什么?” 沈姑姑想了想:“贵妃娘娘说,让我保重身子,侍奉好皇上。” 皇上闻言跌坐下去,沈姑姑又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见。 枯坐到傍晚,园公公小跑步进来,白着脸说道:“皇上,王统领有要事求见。” “带他到这儿来。”皇上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一会儿,王谨匆匆而来,来到皇上面前双膝跪地,颤声说道:“皇上,毓贵妃走了。” “可带了人?”皇上低声问道。 “只带了芙蓉。”王谨说道。 “打发人骑快马到洛阳,给秦隋传朕的旨意。”皇上牙关紧咬,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让他和丹姆跟着她保护她,从今往后,她到那儿,他们就跟到那儿。她生,他们生,她死,他们也得死。” 王谨迟疑着,壮起胆子说道:“皇上,末将多问一句,毓贵妃在宫中十年,一直好好的,今日为何突然离开?” “皇后快不行了。琉璃她……”皇上声音有些发颤,“她宁愿抛下朕,也不愿做朕的皇后。” “做皇后不好吗?”王谨问道。 “她害怕做了皇后,这辈子就离不开了。”皇上叹息。 “皇上,不如将毓贵妃强留在洛阳行宫,也许过些日子,她就想通了,就愿意回来了。”王谨小心翼翼建言。 皇上默然片刻,声音低沉而坚决,他说道:“派人传旨去吧。” 王谨应一声是,起身向外。 皇上低下头去,在灯下盘膝坐着,若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静谧中突听啪嗒一声轻响,然后又是一声,两滴眼泪落在象牙席面上,洇染开去,若一双琥珀色的眼。 “琉璃。”他低唤一声,颤抖着手隔空轻抚上去,哑声说道,“你等着,等着朕去找你。”
第156章 熙和十六年十月中旬,琉璃一行来到白石城。 德贵妃得信后,率领大队人马迎至白水河畔,琉璃只带了丹姆秦隋和芙蓉,另有两名沙漠向导。 德贵妃远远看到琉璃的身影,一声吩咐,众人皆下马迎候,待琉璃来到跟前,德贵妃恭敬福身下去,说一声拜见主人,身后的从人齐刷刷跪下去,齐声口称:“拜见主人。” 琉璃忍不住笑:“德贵妃如今没了宫廷气派,多了江湖气息。” 德贵妃笑道:“离开宫廷十年,早忘了那些繁文缛节。” “既忘了繁文缛节,还不快些起来?”琉璃笑道。 德贵妃站起身,冲丹姆芙蓉秦隋颔首为礼,三人在马上拱手一笑,算作回礼。 德贵妃又对琉璃笑道:“主人不能再叫我德贵妃了,我姓刘,单名一个環字,喜欢别人叫我一声環城主。” “好名字。”琉璃笑道,“環城主请在前面带路,咱们到城里去瞧瞧。” 環城主轻盈上马,琉璃看着她,四十多岁的年纪,英姿飒爽傲气孤高,跟原先宫中那个端庄持重的德贵妃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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