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颂脸色愈发不好看了,放下筷子站起身道:“你这是做什么,回哪里的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成婚才几日,就闹着要回娘家,何苦让祖母和母亲跟着操心。”实在是气恼得没辙了,扬声道,“把乌嬷嬷叫来,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把事当面解决,我料今日也不得安宁。” 廊上的女使领了命,快步往后院传话去了,不多会儿就见乌嬷嬷进了园子,传话的自然把经过告知她了,因此她心里有了底,上前行礼唤一声郎主,又唤一声王妃,和声道:“底下伺候的人都在,瞧着家主新婚便起了争执,传出去叫人笑话。” 肃柔也不说话,不过坐在一旁,看着赫连颂处置。 乌嬷嬷这两句没有人应,正有些讪讪,转头听见赫连颂道:“嬷嬷快把家里的房契地契等都收拾起来,今日起交给王妃打理。” 乌嬷嬷没有立时答应,踌躇之下打起了太极,“王妃若是因这件事和郎主不睦,大可不必。我原不是存心想霸揽着产业不交给王妃,实在是怕王妃才进门,摸不清里头门道,想着过阵子再一一交代给王妃,王妃急什么呢。这偌大的家业,都是郎主与王妃的,我不过是个下人,在上京无儿无女,没有自己的私宅,难道王妃还怕我把府里产业搬出去,塞给别人不成。” 肃柔听她照旧是一车搪塞的话,既然有意闹得阖府都知道,也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于是冲乌嬷嬷道:“嬷嬷怕我摸不清门道,我却是怕嬷嬷累着。当家本是我自己的事,总不能看着嬷嬷这么大年纪了,还整日替我操持。这府里人多嘴杂,知道的说嬷嬷体谅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懒,有意苛待嬷嬷呢。” 乌嬷嬷仍旧不松口,掖着两手道:“王妃这话就过了,谁不知道张家是名门,亲家老爷配享太庙,这满上京都找不出几家来,哪里有人传这样的闲话。” 肃柔自然听得出她话里有话,不过是拿张家来堵她的嘴,让她自矜身份,好容这位奶奶神继续当府里实至名归的老太君。 她转头望了赫连颂一眼,“官人瞧见了,车轱辘话说了不知道多少,我也厌烦得很,闹不明白我要掌自己的家,怎么就这么难。我今日当着官人的面把话挑明了,我有官人的婚书,这上京城人人知道我是嗣王妃,只要我上各衙司票号知会一声,说家里遭了贼,那些票据全失窃了,那么嬷嬷手里的东西不过是一堆废纸,胆敢拿出来示人,报官缉拿都够资格,还指着在这王府里呆下去么?可我不忍心撕破脸,嬷嬷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我要是做得太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一再忍让,到底是为着一个情字,可不是拿那些想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没办法……”说罢闲闲地瞥了乌嬷嬷一眼,“嬷嬷可要明白这个道理才好。” 这下子乌嬷嬷脸上真有些挂不住了,当了十几年家的老嬷嬷,最后竟要沦落成贼,那可真是里子面子都顾不成了。 边上的付嬷嬷等虽觉得今日二娘子办事有些冲动,但不可否认,这样明刀明枪,比钝刀子割肉痛快得多。 赫连颂呢,也实在不耐烦周旋了,乏累地对乌嬷嬷说:“王妃是嗣王府正经的主母,主母当家天经地义,嬷嬷就别再劳心费力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家里太平些,让我回来能安安生生吃顿饭就行。” 可见女人的水滴石穿,着实也令男人烦不胜烦。乌嬷嬷瞧瞧灰心丧气的奶儿子,毕竟还是心疼他的,娶回来的媳妇整日和他吵闹,他的日子不好过,加上王妃刚才那个釜底抽薪的主意,她也知道那些产业自己强留不住,便叹了口气道是,“既然郎主也是这样意思,回头我就把东西都送到上房来。”一面又道,“王妃,老婆子说句僭越的话,王妃是世家贵女出身,纵是和底下人有些不快,也不该磋磨郎主。郎主是办大事的,内宅事务从来不插手,王妃因这点小事就闹到郎主跟前去,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肃柔凉凉一笑,“我何尝不知道官人辛苦,嬷嬷既然心疼他,就该让他后顾无忧才好,而不是一头说着体谅,一头又抓着府上权柄不放,让官人夹在中间为难。” 这回乌嬷嬷彻底无话可说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无言。 赫连颂不愿意再听她们撕扯,摆手不迭,“嬷嬷快把东西取来吧,别再啰嗦了。” 乌嬷嬷没辙,只得褔身退出上房,不多会儿就抱了个大匣子过来,冷眉冷眼放在桌上,揭开了盒盖道:“这是府里房产地契,及上京内外全部产业,请王妃过目。” 肃柔并未忙着上来查看,坐在圈椅里道:“嬷嬷辛苦了,替官人掌家到今日。老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嬷嬷总替我们分担着,年轻人不得历练,也不是好事。”说罢命雀蓝把这些契约票据都搬到里间去,方又好性儿地笑了笑,“大中晌的,嬷嬷回去歇着吧,倘或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再向嬷嬷请教。” 乌嬷嬷铁青着脸,敷衍地一纳福,带着女使离开了。赫连颂看着她去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转身边走边道,“我也乏了,进去歇会儿。” 前厅人都散了,肃柔站着不挪步,付嬷嬷忙给她递眼色,小声催促:“娘子,快瞧瞧去吧,说两句好话。” 她无可奈何,只得搓着不情不愿的步子,跟他进了内寝。
第79章 甫一转过屏风,就被他热情地抱住了,只管问她:“娘子,我刚才做得好不好?” 肃柔失笑,也觉得很神奇,彼此之间几乎连一个沟通的眼神都没有,他就顺着她的思路演下去,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把乌嬷嬷抓在手里的产业都催逼了出来。 不过就是有些累人,以前总说那些在外装得恩爱的夫妻,背人之时一定觉得身心俱疲吧,但没想到,要装不合、装吵架,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两个人双双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肃柔说:“刚才咱们起争执,吓着我身边的人了,她们一定觉得我今日很失态。” 赫连颂心存侥幸,“好在咱们事先商量好了,你不知道,我听见你说要收拾东西回娘家的时候,也吓了好大一跳。”一面侧过身来,轻声道,“咱们现在约法三章,不管怎么闹,你都不能回娘家,你要是回去了,我就得独守空房,我过不了那种日子了。” 难道是光棍打怕了吗?肃柔笑得眉眼弯弯,“要想让人知道夫妻不睦,最简单的就是回娘家,缺了这一项,滋味就不醇正了。” “那就不要醇正。”他还是不赞同这种做法,“别忘了你可当过上京贵女们的女师,你端庄、贤良、识大体,一个识大体的姑娘,怎么能动不动就回娘家?” 她啧了一声,“都吵起来了,还管识不识大体?端庄贤良的姑娘也是人啊,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那我怎么办?可以当日追过去吗?我的七情六欲就是娘子。”他嘟囔,“我怎么离得开你……到时候你给我留个门,我翻墙进去找你。” 肃柔直皱眉,“说不能恩爱的是你,夜里要翻墙的也是你。总之不能翻,一翻就被人识破了,满朝文武都盯着你呢,你拿别人当傻子吗?” 他不说话了,半晌才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回去,娘子先答应我这件事。还有,先前吵了那一场,害得我到现在都心慌,怕不小心弄假成真……你不会吵着吵着,果然动怒吧?我看你刚才情真意切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肃柔简直有些鄙弃他,“先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难道我和你斗嘴的时候还要嬉皮笑脸吗?” 话虽不错,但不妨碍他继续忧心忡忡,于是思量了下道:“这样吧,以后但凡起争执的时候,你就抚一抚鬓角,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装的,不是真的和我置气。” 肃柔说不要,“一面吵架一面抚鬓角,看上去像牙婆似的。” 他却不肯放弃,缠着她说:“要不然摸摸耳朵也行,至少先安了我的心,我才敢放心大胆和你吵。” 肃柔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得妥协,“出主意的是你,要定心丸吃的也是你,你可真麻烦。不过先前那套顺水推舟,哄得乌嬷嬷把地契房契都拿出来,着实是帮了我大忙。其实我也不是一心要当家,只是觉得账房有些靠不住,偏偏乌嬷嬷还十分信任他,这些年年尾总有好几百两的出入无法核准,我要是想彻查,恐怕乌嬷嬷又要作梗。” 赫连颂听后轻叹了口气,“其实账上有出入,我也知道,每年庄子和铺面的盈利我都没有过问,不过是因为在上京呆不长久,只要过好眼下的日子就够了。” 所以这就是男人当家的短处,不是不知道,是懒得过问,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纵容的结果是导致那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起先还知道账面上拉平,到后来干脆添加支出,这里一笔、那里一笔,初看是没什么错漏,但若是搬着算盘一笔笔累加,到了最后便会发现实际数目和账上数目差了好大一截。就拿上年来说,出入竟达八百四十两之巨,换算成当初叶家准备给素节下聘的聘金,粗算之下,价值十四个叶逢时。 不过他有他的考量,也许是为维持府里人员不流动,肃柔想了想道:“以前怎么样,可以不再追究,以后却不能再让那些人蒙混了,只要还在上京一日,我就要当好这个家。”说着瞥他一眼,见他的交领歪了,伸手替他整了整,一面又道,“我只是不明白,乌嬷嬷那样仔细的人,怎么会有意纵着那些人做假账……” 赫连颂咧嘴一笑,“乌嬷嬷是匈奴人,匈奴的文字和中原不一样,上了年纪的人又一贯墨守成规,所以这些年身边一直带着个点名、查书的女使。也许是那个女使和账房串通了,到底都是雇来的人,要是深查一番,恐怕背地里还沾亲带故。” 肃柔听得直摇头,料理不了账目,掌家的瘾儿倒很大,乌嬷嬷八成觉得自己这些年把这嗣王府安排得很妥当,却不知道实在是进项太大,被人昧下许多钱财之后,盈余仍旧能维持王府正常运转,并不是她当家当得有多滴水不漏啊。 两个人唧唧哝哝又说了好些私房话,其实躺在床上商讨那些账目问题,是件很不合时宜的事。 果然,对面的人心思有些活动了,微微往前挪了挪道:“今日没什么事,咱们睡到晚饭时候再起来,好不好?” 肃柔赧然,“先前还斗嘴呢,一进内寝就出不来了,叫人怎么说!” 他没脸没皮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正是因为先前不高兴了,才要花力气重修旧好。”说着便探手在枕下摸索。 那药先前备了十瓶,显然是备少了……他开始盘算,看来过阵子去幽州,还得再派人去拜访那位大夫一趟。 肃柔不愿意和他纠缠,扭身打算下床,可惜被他从后面搂住身腰,一把拖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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