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时立刻噤住了,他确实不敢拿前程冒险,今日的不甘心,其实还是为了求得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于是他只好朝门内哀告:“县主……素节,你若是在,就替我说句话吧!” 素节在花厅内直咬牙,“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也许母女之间心有灵犀,长公主立时便下了令:“将这些构陷皇亲的贼堵上嘴,与我绑起来,抬到县衙去。”一面吩咐一旁听令的长史官,“你亲自跑一趟,把前因后果告知瞿大尹,等大尹发落了,再来回我。” 长史官应了声是,一摆手,立刻从门内跑出一群护院来,堵嘴捆绑一气呵成,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人缠得粽子一样,拿布条紧紧勒住了两腮。被绑的人呜呜咽咽,也没人管他们说了什么,拿棍子从四肢中间穿过去,两人一抬,像抬生猪般,浩浩荡荡往官衙去了。 太阳炙热地高悬着,面朝苍天的人这一路会很受折磨,府门前聚集的人再无甚热闹可看了,逐渐也就散了。不过茶余饭后又多了个谈资,说金乡县主和一个穷书生有染,折返的路上,就已经添油加醋,描摹得有鼻子有眼了。 退回门内的长公主这时才气得发抖,见素节迟疑着过来,斥退了身边随侍的人,一把抓住她的右手重新确认了一遍。 是啊,没错,刚才那个书生说起她手上有痣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好了。她宁愿是自己记错了,宁愿素节手上那颗痣凭空消失,也不愿意正视自己疼爱的女儿自甘下贱,和那样的人私相授受。 扬起手,长公主简直要劈头盖脸打下来,好在肃柔拦住了。责打不成便气得大哭起来,手指头用力指点着素节,“你……你这个不知羞的东西,看上谁不好,看上这样一个不长进的杀才!” 素节从未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又惊又怕,含着泪说:“阿娘,我已经知道错了,再也和他没有牵扯了。” 可是女孩子的名节坏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啊,长公主恨得跺脚,又来质问她:“你们究竟到了哪一步,有没有……有没有做出什么后悔终身的事来?” 素节涨红了脸说没有,“我自小受阿娘管教,阿娘教我自重自爱,我识人不清,但也不会那么糊涂。” 肃柔夹在中间,其实难堪得很,上前行了一礼说:“殿下,这件事县主都告诉我了,我也知道其中原委,没有告知殿下,是因为高估了那个书生,以为断了他的念想,他就不会来纠缠了。” 长公主转过眼来看肃柔,痛心疾首说:“张娘子,我把素节交给你,是满心信得过你啊,没想到你竟也帮着她来欺瞒我。” 一句话说得肃柔羞愧不已,素节见了忙来解围,“阿娘不要怪阿姐,一切都是我的错。原本……原本他已经打算登门提亲了,是阿姐设计让我看穿了他。阿姐同我说过,希望我坦率告诉阿娘,是我……我觉得没脸,才一直瞒着您的。” “这回可好,瞒出事来了!”长公主恼恨地瞪了她一眼,细想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这事要是传出去,叫你爹爹往后怎么在朝中立足。你且等着,等他回来骂死你!” 素节捂脸大哭,心里还是很惧怕爹爹的,也知道这次真的出了大事,自己除了悬梁,就只剩做女冠这一条路可走了。 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吗?长公主虽然心疼女儿,但也束手无策。嘴长在人家身上,哪里捂得住。这回一闹腾,鄂王家的亲事大概也不成了,真真一切都是命。 可就在她打算听天由命的时候,肃柔唤了声殿下,“我有一个主意,虽然很荒唐,但勉强能解眼下的困局。” 长公主茫然抬起眼来看着她,如今是没了主张,不管有任何法子,都愿意试一试。 于是忙拉了肃柔的手进上房,切切道:“都什么时候了,张娘子有话但说无妨,只要能化解这次的危机,那日后娘子就是我温国公府的恩人。” 肃柔说不敢,“我也是胡乱出主意,请殿下听一听可不可行。立刻派人出去,以叶逢时的名义在瓦市找些闲汉许以钱财,让他们照着叶家的做法,在上京有女儿的显赫门第外提亲吵闹。虽然这样的做法有些失德,但因每一家都遭遇了同样的事,对贵女们的名声反倒没有妨碍。届时家家将人扭送府衙,那些闲汉自然指认受了叶逢时怂恿,一切的罪过便都在叶逢时身上,也便于府尹坐实他的罪名。”她说完,轻轻舒了口气,脸上显出一种平静的冷漠来,“如果单以他冒犯殿下与县主论罪,至多不过二十杖,留在上京仍旧是个祸患。依我之见不如远远流放出去,纵是做得绝了些,也是为保全县主,免得他日后再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来,危及县主。” 这番话说完,长公主和素节都有些怔愣,大约从未想过,这位温和弘雅的女师还有如此缜密和绝断的心思吧! 确实,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唯一能挽救素节名声的手段了,长公主回过神来,忙说好,匆匆唤了贴身的婆子,让她照着肃柔刚才的吩咐去承办。 “记着,千万不能走漏消息,不能让人知道背后是咱们在谋划,否则可要将满上京的勋贵之家得罪干净了。” 婆子领命道是,“殿下放心,这么大的事,不敢莽撞。” 长公主点头,摆手道:“快去、快去。”看着办事的婆子消失在庭院尽头,方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说,“但愿不要出什么纰漏,求老天爷保佑我的素节吧!” 素节听母亲这样说,眼里又涌出泪来,投进长公主的怀里呜咽不止,“阿娘,是我糊涂闯了祸,连累身边的人这样为我操心。” 长公主毕竟是慈母,先前的震怒过后,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搂着素节安慰:“罢了,年轻的时候谁没走过几段弯路,只要你自己醒悟,日后懂得自省,那么这次的亏就没有白吃。”顿了顿道,“你爹爹那里,我暂且不会告知他内情,只要张娘子刚才的主意实施得好,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不必去惊动他。” 素节抽泣着点了点头,“我往后一定事事都听阿娘的,再也不和阿娘顶嘴了。” 所以少年人就是要经历这些挫折,才能磨平一身锐气,知道自己有多不足。这是长大的代价,灰心过后重燃希望,日子过起来才会更有滋味。 长公主捋了捋素节的头发,复伸手来牵肃柔,“张娘子,我竟不知道你为素节做了这么多。果真老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好好的女孩儿,怕是要被那起小人带坏了。” 肃柔微欠身,“殿下太客气了,县主是个好姑娘,愿意听人劝,才是最要紧的。” 长公主微叹了口气,又道:“这次过后,我们欠着张娘子的情,素节自是没话说的,往后你们小姐妹要处一辈子。至于我,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事事替你周全。” 肃柔含笑道了谢,其实也不稀图旁的,总是与皇亲国戚多些交情,往后的路也好走些。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等着外面传消息回来。约摸一个时辰后,门上说郎主回府了,话音才落,温国公就穿庭过院到了廊下,一面拿掸子掸落身上的灰尘,一面道:“今日城里都闹翻天了,一帮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读书人,强说自己与各府小娘子有往来,吵着要登门提亲,连宰相家都没能幸免。” 肃柔和素节交换了下眼色,暗暗庆幸终于初见成效了。 长公主迎出去,试探着问:“那各府上怎么说呢,没有责怪小娘子们吧!” 温国公道:“分明就是那些穷酸科考不成试图攀交,谁家能把这事当真!有的把人轰走了,有的打了一顿送交县衙,我这一路回来遇上五六家,可是奇了!” 长公主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来,捋着胸口说:“这就好……这就好……” 温国公觉得稀奇,“这种事,好什么?” 长公主这才露出个笑脸来,“你不知道,先前我们家也遇上了这事,我还担心浑身长嘴说不清呢……原来不单咱们一家这样,这么说来,素节的名声是保住了。” 温国公怒斥竖子可杀,又对长公主道:“如今科举不像以前了,官家要求各地阅卷严明,那些学识不够的举子难免要动歪心思。”边说边进门来,抬眼见素节和一位端庄女子在屋内站着,便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张侍中家的小娘子吧?” 温国公是儒将,即便军功赫赫,也是一派文人气象。肃柔敛神道了万福,复对素节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定定神,天气炎热,心静自然凉。” 素节说好,对爹娘道:“我送阿姐出去。” 长公主应了,只是不便说什么,眼里尽是感激之意,和声道:“今日辛苦张娘子。” 肃柔抿唇一笑,同素节相携往门上去,马车在对面的坊墙下停着,素节一直送她到车前,依依道:“阿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肃柔失笑,“我只是随口出个馊主意罢了,既然计划实施起来了,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素节颔首,搀扶她上了车,两个人话别后,马车便往张宅方向去了。 到家洗脸换了身衣裳,方去太夫人院子里,进门就听元氏正和太夫人说话,郁塞道:“不知哪里来的杀才,满口胡沁,气得郎主叫人把他狠捶了一顿,扔到巷子外头去了……” 肃柔脚下顿住了,冲雀蓝吐了吐舌头,果真自己出的好主意,连自己家的姐妹都受了连累。好在结果在她计算内,来闹的那个人一会儿三娘子一会儿四娘子,说都说不清楚,因此没有人把这件事当真。自己呢,因事关县主,不能和家里人合盘托出,最后也是听过一笑,就敷衍过去了。 太夫人摇头感慨:“如今这些人啊,愈发不能脚踏实地了。”说着又问元氏,“金侍郎家说准了,明日要来纳采么?” 元氏喜气洋洋道:“说准了,先前打发人过来报信儿,说看准辰时二刻是吉时,那时候登门,图个好彩头。” 太夫人说好,“这金侍郎家是急性子,五娘定亲,倒越过两个姐姐的次序去了。” 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定亲上头没那么多讲究,就算是正式迎娶,妹妹排在姐姐前头也不在少数。 大家热热闹闹谈论明日的准备事宜,元氏道:“尚柔的婚事,我夜里想想总是懊恼,如今轮到寄柔了,非得好好操持不可。明日也请老太太仔细瞧瞧那位金郎子,眼下任翊麾校尉,年轻轻的身上有武职,我心里倒是十分称意的。” 这就说定了,第二日过礼也在岁华园。姊妹们依旧聚在帘后观望,见侍郎家的公子一副英武的相貌,尤其两道眉毛生得浓黑,寄柔对他的评价是“像关二爷”一样。 说不上好还是坏,反正过得去吧,男人么,也不能要求长得多好看。到最后照例让寄柔出去见一见人,寄柔和绵绵斗起嘴来当仁不让,见了外男就有些发怵,人也变得斯文起来,低着头没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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