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花鹤玉就静静站在慕时漪身旁,深黑眼眸一瞬不瞬盯着花海中的人儿。 “嗯,回去。” 花鹤玉伸手把慕时漪轻轻抱上马,夜里寒凉,紧紧把她护在怀中,他没说话,用力的心跳声,却令她觉得安宁。 马蹄声哒哒,慕时漪缩在花鹤玉怀中吸了吸鼻子问:“今日殿下怎么不叫我别哭?” 花鹤玉低头温柔吻了吻她发旋:“情绪压抑许久,适当释放也是好的。” “堰都的事我会处理,阿古达木平原上北留与东胡的王庭,我已经在暗中布置了,苍狼带了五百骑兵混了进去,我相信在今年冬日结束前,他们会滚出阿古达木草原,滚回古北口意外的戈壁荒地。” 花鹤玉声音微顿:“毕竟我是你的,大燕更是我迎娶你的聘礼,我会让它变得很好,就想你想象中那般好。” 花鹤玉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都能散干净,唇齿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但茫茫暗夜中,仰头是点点繁星,四周盛着花与青草的香,他口中的话,一字字砸在慕时漪心头,震得她久久不能平静。
第69章 两人骑马回到苍梧军营时,外头天色已然差黑。 四周点着火把,还有军营中将领大声说话的笑闹声,这些声音对慕时漪来说,既熟悉又隐隐陌生。 她往花鹤玉怀中缩了缩,情绪依旧有些许低落。 “你哥哥来了。”花鹤玉指了指不远处位置。 慕时漪抬眼望去,她看见慕行秋举着一盏明灯站在营帐外头等着,那只白日领路的海东青,现下正乖乖站在慕行秋肩头,一人一鹰出奇的和谐,只是海东青锐利鹰眼不时往四周巡视。 花鹤玉才拉紧缰绳停吗,慕时漪就急不可耐从他怀中跳下,小跑着上前:“大哥哥。” 上前伸,宠溺手揉了揉慕时漪微乱的乌发:“回来了。” “嗯。”慕时漪乖巧应了声,她仰着头,漆黑眼中映着星星一样亮闪闪的光,“大哥哥等了许久?” 慕行秋不禁柔了眼中神色,月白色衣袍被夜风吹起,极浅的眸色,在昏黄灯火下显得他五官轮廓格外的深邃,从某个角度看去,某瞬间竟不像大燕子民的五官。 “不久,我刚出来,你们就回了,爹爹让人准备了晚膳,吃了再同殿下回去休息。” “好。”慕时漪和慕行秋虽然十年未见,兄妹二人间感情却没有任何的生分,她依旧像儿时那般,当慕行秋走在前头时,她便小跑这去总踩他落在地上的影子。 慕重云等在主帐中,见慕时漪进来,眼下有些红,鼻尖也擦得粉粉的,显然是狠狠哭过的。 他没有多问,毕竟小姑娘长大了,他们这些人总有老去的一天,还不如趁着现在他还活着时,多教孩子们一些东西。 “摆膳吧。”慕重云朝外头吩咐。 山栀带着丫鬟,赶忙提着食盒进来,里头每一样吃食,都是慕重云特地吩咐做的,全部都是慕时漪平日里爱吃的。 晚膳后,慕行秋提出带慕时漪去抓萤火虫。 慕时漪先是一愣,然后眸光不动声色在花鹤玉和父亲身上暗暗扫过,乖乖点头,便和慕行秋出去了。 夜风微凉,天色又暗又沉,连月亮都偷偷藏进云层里,只留几颗残星在强撑着,这种月份有萤火虫抓才怪呢。 “大哥哥可是有话同我说?”慕时漪问。 慕行秋微怔,不自觉垂下眼帘,望着荒芜夜色轻声道:“我前段时间去了一趟苍西,仰川同我说想只身潜入北留去刺杀王庭可汗,被我否决了。” “大哥哥是打算替仰川哥哥去?”慕时漪眼睛睁得大大的,沉沉乌眸中映着严肃神色,她说得非常笃定。 慕行秋微有些恍神,好似在这张脸上看到了母亲徐含珍的眼睛,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慕时漪生得和母亲像极了,特别是那双明媚凤眼。 他脸上利落分明的五官轮廓,霎时绷紧,诚然点头:“嗯,什么都瞒不过你。” “时漪,若是你是男子,那该有多好。”慕行秋声音不自觉低了,若不是慕时漪恰巧离得近,这话飘忽得她几乎听不清。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慕时漪眨了眨眼睛,纤长睫毛再眼睑下留下一片幽深暗影。 她声音清脆有力:“因为有哥哥在就好了,我当哥哥们宠着的妹妹不好吗?为什么要身为男子?而且、” “有些事,难道身为女子就不能做了吗?就像知意,她不也是女子么,她同样也是苍西战功赫赫的徐小将军呀。” “所以时漪觉得就算是女子身份,我若想做,同样能做到的,就像我当年接手妙春堂一样。” 此刻,氤氲夜色下,慕时漪微仰着头,乌发明眸,漂亮的脸蛋带着明媚自信。 慕行秋定定看着她,许久才艰涩道:“可我并不是父亲与母亲亲生的孩子,我身上流着……” “大哥哥,我知道的。” 慕时漪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伸手攥着慕行秋的衣袖:“哥哥只要知道你是父亲与母亲的孩子,是慕家长子,是时漪的哥哥就好。” “家族中没人会多说什么的,慕家和堰都勋贵不同,血脉固然重要,但也越不过用时间为刀刃,刻在骨子里的情分。” 说到这里,慕时漪突然放低了声音,格外平静问:“哥哥这般顾忌,是不是觉得抢了属于仰川哥哥的一切东西?” “我?”慕行秋浑身一震,眼底情绪剧烈波动,嗓音压得很沉,“你何时知道的?” 慕时漪晃了晃凌乱的思绪,她想到了徐仰川那张生得愈发与父亲如模子里刻出来的俊逸五官,还有当年父母对外宣称的那个夭折的嫡长子,正巧按照年岁来算,与徐仰川同岁。 “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哥哥你竟然这般大的反应,那我是才对咯?” 慕时漪看着慕行秋:“这其中的缘由,大哥哥必定清楚吧?” 慕时漪既然猜到,慕行秋也没什么好隐瞒,就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当年徐家娶了苏家嫡女为妻,夫妻二人青梅竹马更是情投意合,不想身子骨健康的苏家嫡女在婚后被诊出了寒症状,被郎中判定一辈子不可能有孕。 徐家人口本就凋零,成年男子为了大燕打江山平混乱,差不多都死在了战场上。 苏氏要给徐将军纳妾,他自然不会同意,而且他也明白,这不过是上头下作的手段,只为绝了徐家子嗣的后路。 三年后,慕重云和徐含珍诞下了他们的嫡长子,那一刻,他们夫妻决定把儿子悄悄过继给徐家,说是苏氏生的孩子,取名为徐仰川。 再六年后慕时漪出生,再慕时漪八岁那年,她母亲徐含珍再次诊出有孕,还极有可能是个男孩,最终徐含珍和腹中的孩子,都因为堰都的忌惮,在那场暗杀中没能活下来。 慕行秋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所以你和仰川才是亲兄妹,仰川实际上是知意的表哥。” 慕时漪沉默许久,学了慕行秋的样子去踢脚下的碎石:“仰川哥哥知道吗?” “仰川知道的。” “在他及冠那年父亲就把一切告诉仰川了。” “是么?” 慕时漪缓缓问:“那哥哥及冠时,父亲同哥哥说了什么?” 慕行秋深深闭眼,感受这夜风的凉爽,泛着一层薄茧的掌心轻轻盖在慕时漪的发旋上:“我知道了。” 这一刻,他内心踌躇多年的不安与愧疚终于烟消云散,与混着北留血统的身世和解。 当年及冠礼上,父亲笑着与一众将领跨他:“行秋不愧是我慕重云的儿子。” 这时,花鹤玉才掀开营帐帘子出来,眸光落在和慕行秋并肩站立的慕时漪身上,朝她伸手:“过来。” 慕时漪眼底含着笑,飞扑进花鹤玉怀中:“父亲悄悄同你说了什么?” 花鹤玉用身体当着侧方吹来的冷风,把慕时漪搂紧在怀中。 他没有隐瞒,用平缓的声音道:“时漪,我准备去北留一趟。” 慕时漪愣住:“苍狼不是带人悄悄去了么?” “只有苍狼一人潜入王庭恐怕不够。” 花鹤玉垂了眼:“而且我身上的毒,虽然一直用药压制着,但寻常药石却无法解开,只有去找北留的巫医萨满。” 慕时漪咬着唇:“那我能一起去么?” 果不其然花鹤玉没有丝毫犹豫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那夫君只身潜入北留王庭不危险吗?”慕时漪反问。 这时,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慕重云大步走出来:“不许去,不要胡闹。” * 最后,慕时漪带花鹤玉回到她小时候住的地方。 这时一个四进的院子,连着苍梧的主城楼,与军营其实只有一墙之隔。 小时候,她就时常溜到高高的城墙上,矮矮的身子,垫着脚尖,等父兄归来。 十年间,主屋许久不住人,虽日日是有丫鬟仆妇打扫,但也透着一股苍凉。 慕时漪站在屋前,踌躇许久才伸手推开房门。 屋子中点了烛,熏着她最喜欢的甘松香,朦胧的昏黄中,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一帧帧翻涌而出。 花鹤玉牵着她手,两人一同迈进屋中。 抬眼望去,屋中所有的陈设都没有变,多宝阁上放着她看过的书,玩过的布老虎,各种女孩子家家喜欢的亮晶晶的摆件,衣柜里满满当当放着精致好看的衣裳和手势。 这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徐含珍给她准备的,当然还有许多小时候慕重云和慕行秋送她的小玩意,以及每年生辰时堰都长辈送来的礼物。 她伸出指尖,指着每一个物件,认真同花鹤玉介绍。 一件件看下来,花鹤玉能深刻感受到,慕时漪的童年就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无忧无虑,是整个慕家捧在手心长大的金枝玉叶。 若是徐含珍还活着,堰都那些人不曾把徐慕两家逼迫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就永远不会遭受这些苦难。 这般想着,花鹤玉眼中本漆黑平静的眸色,陡然翻涌,是再也压抑不住的铺天盖地的杀意,临着决堤的疯狂。 不过一刹那,他发紧的身躯,就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紧紧住,炙热气息因为身高的原因,堪堪拂过他滚动的喉结。 “夫君。” 轻飘飘的两个字,唤回了花鹤玉所有的理智。 他狠狠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和咸腥的血,勉强压下他眼中涌起的杀意。 花鹤玉藏在袖中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骨节泛白。 他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对不起,我好像吓着你了。” “没有。”慕时漪认真摇了摇头。 她踮起脚尖吻了吻花鹤玉微蹙的眉心:“殿下不必这般自责,那些该死的人,自然会死,母亲的死与殿下无关,慕徐两家和堰都的恩怨,也与殿下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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