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可将你放下了?他只是跪在我身前不说话。后来,他表面看着是恢复如常了。可我是他的母亲,怎会看不出他的苦痛。直到有一日,他来到我跟前儿,给我磕了三个响头。他说政治腐朽,君王不明,灭忠宠佞。他说他要去北边投奔燕王,挣个前程,也想实现多年的报负,还说不愿牵累顾家和族人,愿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有阻拦他,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母亲愿意与自己的儿子骨肉分离。可我是他的娘,他要去做我认为是对的的事。如果我不站在他的身边,那么还能指望谁去支持他?之后,我看着他假死脱身,在他衣冠冢前哭得晕厥过去,我不敢露丝毫的端倪。我告诉自己我的儿子死了,只有我自己相信了,别人才不会怀疑。后来燕王即位,新朝初立,满京城的人都说他命好,从龙之功,位及人臣是怎样的造化。就只有我知道,他远赴西北,没有人脉故旧,没有家族荫庇,一个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的扣开燕王府的门,又是如何在那刀枪剑矢之中立下了不世之功。那几年我甚至不敢去打听,怕他金蝉脱壳的事败露。他还活着,他替燕王卖命的事,一旦被邓家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父亲便不会再让他留存于这个世间。” 顾湄端着茶盏的手抖了起来,嘴唇翕动的几番,看着陆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为了往上爬,她早已抛弃了很多良知、愧疚。她一味逃避,使她不去想邓知遥以及他的亲人会因那件事遭遇的一切。然而当年这些被他的母亲毫不遮掩迂回的摊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无法面对他的母亲以及罪孽缠身的自己。 “所以姑娘,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遥儿当年为了你吃了多少的苦头。而我一个母亲,看着当年伤害自己儿子,并且以后很可能继续伤害他的女人,是如何的悲愤交加。你若想图一场富贵,我可以给你说一门上好的亲事,只要你肯离开邓府。若你执迷不悟,我虽吃斋念佛多年,可你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维护自己儿子时的狠心,那是你承受不住的。” “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将我娘家的侄女接来了京城,她和遥儿也是自小的情谊,只不过当年我瞧出他属意于你,那样矢志不渝的情深,我便早早断了那姑娘的念想。如今不一样了,陆家虽没有顾家显赫,她不如你姿色过人,也不如你聪慧机敏。可有一样,你永远做不到,一心一意,毫无旁骛地爱慕着遥儿。她一直苦等到如今都不肯出嫁。也许她不是遥儿妻子的最好人选,但一定比你合适。” 说完,她抿了口茶汤,再抬头时,仍是那般波澜不惊。 顾湄可以从她眉眼之间看到邓知遥的影子,是那样的沉着冷静,决绝又坚定。 “顾姑娘,选吧。” 顾湄垂下眼来,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她不敢再看陆氏的眼睛: “夫人放心,我原本就是要离开……” “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走进来的邓知遥打断。 她抬眼,见他面上生了些细汗,知道他该是匆匆赶回来的,也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邓知遥却不看她,只朝陆氏行了一礼。 “娘,无论有什么事,儿子一会儿向您请罪。” 陆氏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沉默不语的顾湄一眼,起了身: “姑娘,我说的话,还请姑娘好好想一想。” 说完便再不看二人,只由丫鬟扶着走出了院子。 房里一时寂静,顾湄心里有些发虚,不敢抬头去看邓知遥,只低低垂着头,将茶杯拢在掌心里,怔怔的。 手腕子却突然被人捏住,几要发紧,她整个人被他拽了起来。 “是不是……若我回迟一些,连你的人都见不到了?从没有一次,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他的语气很沉,压得顾湄抬不起头来。 “阿湄,我只说一遍,从今往后,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别想去。愿也好,不愿也好,前尘怎样,往后如何,这一点永不会变,我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 顾湄颤抖着唇想说什么,话还没有说出口,便一把被人扯进怀里,抱得很紧,是不容她抗拒的力度。 隔着夏日的薄衫,胸腔处的跳动清晰可闻。她忽地意识到,邓知遥可能是一听到消息,便急奔回来的。抬臂揽上了他的脖颈,陆氏的话言犹在耳。 “邓知遥,这些年,很辛苦吧。爱上我这样的人,很辛苦吧。” *** 邓知遥来找陆氏的时候,她正在小佛堂里,跪在佛前念着经文。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此时褪了下来,捻在她细白的指尖,上一颗又一颗,周而复始。 邓知遥并没有打扰她,而是撩起袍摆跪在陆氏身旁,朝佛像拜了三拜,便沉默的跪在那儿,等陆氏把佛经念完。 香案上袅袅的白烟生成,衬着暗后的佛像更加飘渺庄严。灰白的香灰一点点落下来,岸前的佛手柑散着清幽的香。 陆氏一卷经念完,开了口: “我没有劝你什么,你也不必想着劝娘。” 邓知遥扶着陆氏从团蒲上起了身,缓缓道: “儿子来,不是想劝娘,也不是要惹娘生气。儿知道娘所介怀的是什么,儿保证,即便把她留在身边,也绝不会给她再伤害儿子的机会。儿这般说,娘可会宽心些?” 陆氏看了他一眼,终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愿你记得今日这句话。” 说罢,又将邓知遥往外轻推了推: “别在我这耽搁了,快去处理正事吧。你是急赶回来的,我知道。” 邓知遥却还是执意将她扶到了椅上,捧了些洗净的樱桃,放到陆氏掌心里,这才告了罪,转身要出小佛堂的门。 可正要迈出门槛的时候,他就突然停住了,没有回头,只是抬眼看着那湛蓝的天际,低声道: “娘,阿湄她不是什么坏透了的姑娘,她只是……只是走错了路。儿子至少还有娘,可是阿湄这么多年,身旁一个值得依仗的亲人都没有。若儿子不救她,这世上就没有人愿意救她了。儿子把她留在身边,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她穷途末路的时候,自己做那个把她拉回头的人……” 他说完,将朱红色的袍摆撩起,抬脚跨过了门槛。落在陆氏眼中的,便只剩一个越走越远的朱红色身影。 *** 养到八月初的时候,顾湄身上的伤已然大好了。邓知遥得闲的时候,也拉着她在院中出去走走,散散心。几日下来,总觉得她的心情总是低落,提不起精神,话也变少了许多。于是这日便趁着清晨,带着顾湄上街。 因此时是清晨,街上游人并不算多。马车停在一条售卖各式点心的小街上,邓知遥拉着顾湄下了马车。顾湄低头看着被他捏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倒也挣不开,乖顺的模样,只迈大了步子,跟着邓知遥往前走。自那日以来,他似乎在这样亲密的事上更强势了一些。 街上各式的小摊,林林总总。有卖凉茶的,支了个棚子,摆着几条长凳,摊主扯了嗓子吆喝叫卖。一个小摊子上,蒸笼盖被掀开,热腾腾的白气直往上冒,惹得摊主拿了搭在膊上的帕子将脸上的细汗擦了擦,将一屉屉包子拾掇出来。 邓知遥带着她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问她想吃哪一个。 顾湄抬头扫了一圈,最终指了指那个卖馄饨的小摊: “要这个。” 那摊主见两人衣裳华贵,赶忙迎了上来: “公子夫人,小店的馄饨都是用鸡汤熬出来的,鲜美得紧。二位想吃什么馅儿的有肉沫的,鸡丝的,猪肉的……” 顾湄被他一句夫人喊得有些不自然,直接结结巴巴的应了声“要肉沫的”,又转头看向邓知遥。 邓知遥笑着对摊主说: “要两碗肉沫的。其中一碗多加些葱花和醋,少放点辣子。” 两人寻了一条长凳坐下来,冒着热气的馄饨很快就被摊主端了上来: “两位贵客慢用。出锅的馄饨有些烫,贵客们小心些。” 端上来的馄饨颜色鲜妍,打底的是明黄色飘着油花的鸡汤,里头九、十个小巧洁白的馄饨,像一颗颗银锭子,浮动在明黄的汤水之中,翠绿的葱末散在黄白相间的蛋花上,十分可人,光是闻着、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她咽了咽口水,拿起小勺搅动着碗里的馄饨,企图让热气散的快一些。小勺碰在碗壁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约摸着那蒸腾的白气少了许多,顾湄刚欲舀起一勺鸡汤入口,便被邓知遥制止住: “再等等,还烫。” 顾湄有些怨念的看着他一眼,邓知遥被她看得有些无奈。等了一会儿,他才往她碗里舀了一勺送入口: “可以了。” 顾湄早已馋的不行,闻声忙将嘴就到碗沿上,将明黄的鸡汤吸了几口。温热的鸡汤一入腹,便觉五脏六腑都舒服了起来。顾湄吸溜了一口,又吸溜了一口。发出轻微的声响,落在邓智尧眼中,有点像小猫喝水时的模样。 薄滑馄饨皮儿一咬开,里头肉香便漫到唇齿间,混着点鸡汤的浓香。 顾湄五六颗下肚,觉得有些饱了,额角上也冒了细细的汗。刚抬起头来,准备掏出帕子来擦,眼前却见对面酒楼门前那迎客的伙计很是面熟。 看了几眼,便认了出来,顿时心跳如擂鼓。 是宁王的人。 此时邓知遥拿着帕子替她擦掉额头上的汗,帕子刚碰上她额头,便见她陡然一惊,吓了一跳的模样。不禁蹙眉问道: “怎么了?” 邓知遥正要顺着她的目光去看,顾湄却突然出声: “没事。我吃好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吧。” 后来那一路,顾湄都没有什么心思。又逛了两个摊子,便推脱说身子疲累,便回府了。第二日她便趁着邓知遥不在府中,借着挑选衣料的由头,出了府。 马车一路行到一家衣料铺子,顾湄进去后又悄悄从后门溜出来,最终入了一家名叫折桂的茶馆。她见到了朱琛,他一身墨绿色常服,见到她来,风流的眉眼一抬,上下一打量,似笑非笑的语气: “瘦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大家别着急,女主到底会不会投靠宁王这个令说哈大家看到这里应该知道俺的风格了,别的我就不剧透了 感谢在2022-04-30 17:52:17~2022-05-01 23:1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038577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疑心 朱琛一身石青色常服。坐在一把玫瑰椅上,姿态慵懒闲适。 顾湄一来,他风流的眉眼一抬,上下打量,似笑非笑的语气: “瘦了。” 顾湄垂了眸子,只恭顺地走到他身边,提了青白釉的茶壶,将杯中的茶水续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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