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闻言,当下就皱起了眉头:“原先只觉得那冯蝽有点嫌疑,现在倒愈发更惹人怀疑了。” 若冯蝽真的是无辜的,唐公公何必亲自带了所谓的证人过去呢? 更何况,顾蒙面上的青紫,便是遭人殴打的铁证。 这宫中的宫人与顾蒙素不相识,是没有胆子去殴打新科探花的。 惟有与顾蒙早有矛盾的贵族公子,才有这个嫌疑。 容娇也想起唐公公慌慌张张离开的事情。 “这冯蝽,与顾蒙之前有什么嫌隙么?”容娇不解道:“我当时还听见有位宋小姐,名叫宋玉墙,要求见皇上、讨回公道。” 那位宋小姐言语间透露出的恨意与悲痛,让容娇现在想起,都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白芷听见这三个名字,眼睛一亮,当下就一捶手:“你提起这位宋小姐,我便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说罢,白芷就将几个月前传遍了京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玉墙虽是庶出,但却是宋太傅唯一的女儿。 人生得格外美貌,又因着十几年前的那一场外室风波,算是京城贵女中的顶惹人注目的角色。 几月前,顾蒙中举,在状元街的游行上,与楼上的宋玉墙双目相对。 二人一见钟情。 顾蒙生得一表人才,又年轻中举,前途无量。 宋太傅理所应当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说到这儿,还是闻者说好的喜事。 可偏偏叫承恩公府的嫡幼子冯蝽听到了这个消息。 冯蝽为人花心善变,性子极为傲慢恶劣,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恶霸纨绔。 他素爱美人,一见宋玉墙竟是放言要娶宋玉墙为妻。 宋玉墙自是一口回绝,顾蒙也绝不让出心爱之人。 但宋太傅,面对冯家泼天的富贵之时,居然犹豫了。 这一来二去,顾宋二人的婚事仍是停留在问名这一阶段。 而冯蝽此人,开始不断地找顾蒙麻烦。 顾蒙先是迟迟得不到官位的安排,后来又屡屡遇险。 直到此次春风宴……更是命丧湖中。 “冯蝽真是可恶!”容娇听完了这一整段缘由,当下就皱起了眉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愤怒。 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还害了别人的性命。 这样的恶人,以命抵命也不为过。 白芷眼中也有同样的义愤填膺。 白术在宫里头的时日更长,听完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咱们在这儿骂他也没用,还是得听皇上的裁决——只是冯蝽是太后娘娘的侄子,现下又没有人证,只怕是难啊。” 容娇听了明白,坐在一旁默默地不出声。 白芷闻言,泄气似地道:“你说得对,咱们也只能在这儿空叹气罢了。” 外头遥遥地穿来呼声,御膳房要准备晚膳了。 “咱们还要做活呢,连叹气都不能。”白术站起身:“这件事也别想太多,横竖和咱们没有什么关系,别想多了,还影响自己。” 白芷点了点头,随着白术起身:“你还要值夜班,就先歇着吧,我和白术过去帮忙了。” 容娇蔫蔫地应下,倒在床上想着心事。 枕边放着容娇近日最喜欢的话本子,上头讲的也是贵族小姐与状元进士一见钟情,历尽波折的故事。 不过话本子里头,自然是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块了。 现实和话本子,是截然不同的。 容娇还想着宋玉墙。 宋玉东墙,多指女子美貌多情。 在京城贵女中,崇尚女子有德即可,美貌与才情是加分项。 但若是女子多情,就是不贞的名声。 只看这位宋小姐的名字,便知晓在太傅府恐怕处境不佳。 如今两情相悦的人也…… 容娇从小就心软,见到猫儿伤了腿,鸟儿掉了羽毛,都会心疼上好几天。 现在听了这样的事情,心头像堵了一团软软的、湿哒哒的棉花。 若、若是她能为宋小姐做些事便好了。 可她能做些什么呢? 容娇翻了个身,将整个身子蜷了起来。 忽地,容娇猛然想起了一件事物。 她翻身下床,向着明镜湖小步奔去。 —————— 紫宸殿,御书房中。 往常肃静的御书房中,如今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路老国师是先前讲好的,在春风宴后受沈陆离的召见,因而一早就在御书房等候。 等出了事情,唐公公领着一大堆人进来的时候,路老国师着实吃了一惊。 等搞清楚来龙去脉,向来爱才的路老国师当即生了气,立即上言,请皇上暂且扣押冯蝽,查明此事。 冯蝽早就被侍卫请了过来,正缩首缩脑地站着,瞧着就是十分心虚的模样。 但没有半分后悔的模样。 唐公公站在冯蝽的前头,心里十分糟心,但还得将这件事情处理好。 “皇上,奴才所查明的人证,都可以证明冯公子完全与此事无关。”唐公公平静道:“还请皇上公允,不要随意听信谗言,诬了冯公子的清白。” “至于顾公子面上的青紫,太医也说了,可能是失足跌入明镜湖时,挣扎跌在石头上造成的。” 说到“听信谗言”这一句,唐公公还特意瞥了一眼屏风后头。 屏风之后,宋玉墙死死地咬着牙,掌心被指甲嵌出血痕。 听了唐公公的话,宋玉墙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冲出去与唐公公当堂对质。 杨嬷嬷及时拉住了宋玉墙,手掌温暖宽厚:“宋小姐冷静,唐公公是要故意激怒你。” “唐公公既然带了人来,必然是有把握保住冯公子。” “事发突然,端庆宫旁今日少有人往来。唐公公如今又带了这些劳什子的人证来,且不说真假,在旁人看来,在证据方面,就无可驳倒。” “如今冯蝽有嫌疑,除了在顾公子前脚后出去外,就只有与顾公子的矛盾。若是宋小姐您出去,唐公公与冯蝽必然将话题往上引,少不得说出什么对宋小姐不利的话来。” “宋小姐如今固然伤心,但也要注意保全自身——留得青山在,才能报仇不晚。”杨嬷嬷最后缓缓结尾道。 她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全,剩下的要靠宋玉墙自己想破。 譬如现在冯家风光赫赫,党羽众多。 纵然冯太后已经离开京城,但想彻底拔除冯家,还需要一段时间。 只看这一点,皇上就不能打草惊蛇,处置掉冯家最受宠爱的公子。 杨嬷嬷相信,宋玉墙自己能想清楚的。 寻常女子,要是见了心爱之人的尸体,少不得哭得肝肠寸断。 可宋玉墙不同,在顾蒙身边哭泣片刻后,就精神振作起来,自去搜寻人证。 察觉到宫人多被收买的异状之后,她又转身来求见皇上。 这样重情重义、冷静自持的女子,只要再有耐心一点,不怕报不了仇。 但现在,必须要把委屈和不甘,都吞到肚子里头。 杨嬷嬷叹了口气:她家皇上有时都要如此,更遑论宋小姐呢。 宋玉墙整个眼儿都发了红,口齿间有浓重的呼吸声,手掌上血滴渐渐落下。 但她方才那股不受控制的冲劲儿却慢慢地消散了。 只有眼角眉梢间的那股子恨意,愈发冰冷入骨起来。 屏风之外,沈陆离听着唐公公的话,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 “唐公公这话,是暗指朕是个会听信谗言的昏君了?”难得的,沈陆离对唐公公冷了脸。 唐公公讪笑一下,连连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不过是见到冯公子被污蔑,一时气愤罢了。” 路老国师又道:“此事颇有疑点,还请皇上继续调查。” 唐公公皱了皱眉,瞧了一眼精神矍铄的老国师:真是多管闲事的老东西,这件事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国师大人,这件事显而易见是顾蒙失足落水而致,路老国师不必如此多疑。”唐公公向路老国师道:“太后娘娘一走,这宫中本就人心浮动。路老国师您这样抓着一件小事不放,是不是想要宫中大乱才好?” 路老国师向来是干实事、少说话的人,如今一听这话,险些气得仰倒过去。 摆在沈陆离手边的一串金镶玉珠子被掷了出去,声响清脆地落在了唐公公的脚上。 下一瞬,唐公公就跪了下来:“奴才失言,还望皇上恕罪。” 沈陆离面上仍是淡淡,可整个人的气势都压了下来。 压得唐公公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皇上,何时有了这样骇人的气势? 唐公公在心里惊讶想道。 “你是母后身边的人,应当更加谨言慎行,不能丢了母后的面子。”沈陆离的嗓音极冷:“你既然自知有罪,那就下去自己领罚。” 说完,沈陆离就将目光落在了冯蝽的身上。 冯蝽脚一软,跪了下来。 “冯蝽,在京城寻衅滋事月余,罚禁足国子监半年。”沈陆离狠狠扣了下桌面,玉扳指发出极吓人的脆响:“朕会安排一个专门的教学师父给你。” 唐公公松了口气:这便是这件事情过去了的意思。 见冯蝽面上竟还有不情愿之色,他赶紧拧了冯蝽的大腿一下,带着人谢恩退下。 路老国师坐在一旁顺气,喝了口茶,等人退下之后,向沈陆离道:“人老了,反而愈加耐不住性子了,不如皇上多了。” “老国师今日辛苦了,朕先派人送您回去。”沈陆离向路老国师和气说道:“相信过不了多久,朝堂上必定能焕然一新——这期间,还要老国师您多多相助。” 路老国师捋了捋长长的胡须,躬身行礼了一礼:“皇上有此意,臣等必然鼎力相助。” 沈陆离轻轻道:“朕记得,顾蒙还有个亲生弟弟,明年便要参举。” “臣会多多照看。”路老国师点头道。 “多谢老国师您费心了。”沈陆离道:“盛长福,代朕好好送老国师出宫罢。” 盛长福去送路老国师出宫门,杨嬷嬷扶着宋玉墙从屏风后面出来。 “皇上,奴婢去请太医,为宋小姐包扎。”杨嬷嬷行了一礼,展出宋玉墙鲜血淋漓的掌心。 沈陆离颔首应允,然后转向宋玉墙。 “抱歉。”沈陆离垂下眼帘,轻声道:“如今情形……” 宋玉墙转过脸,哽声打断:“臣女并不是那等不顾大局的人,也明白皇上的为难之处……臣女只想问一问,要过多久?” 沈陆离眼中闪过一抹冷然:“至多一年——朕向你许诺,等到了那个时候,将冯蝽亲手交予你处置。” “臣女记住了,希望皇上谨守诺言。”宋玉墙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竟是转身就走,也不顾手上的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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