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露湿了眼眶。 马车在村尾处停下,有村民告诉温露,庄叔的学堂就在这处。温露下了马车,苑外很远处都能听到朗朗读书声。 读书声停下,应当是庄叔在教读,而后读书声再起,却不像别的夫子一样抑扬顿挫。 “你们?”苑中的老翁上前。 温露温和有礼,“老翁,我想找下庄叔。” 老翁看了看她,“您是?” 温露拿起纸鸢,“我很喜欢他做的纸鸢,但是尾巴这处坏了,我刚自草场那边来,他们说可以找庄叔看看,能不能修好。” “哦,呵呵。”老翁开门,“先到苑中坐会儿吧,还有一刻才下课。” “好。”温露却之不恭。 苑中的读书声更近了,也隐约能听到庄叔的声音,但声音很小,温露一时有些恍惚。 窗户虽然开着,但近前打量也不礼貌。 正好老翁端了茶水来,温露谢过,也问起,“您是庄叔的家人吗?” 老翁摇头,“算是吧。” “算是?”温露意外。 老翁恰好也没旁的事,就在苑中的石凳上同她一处说话,“我是宏村人士,姓朱,一直住在宏村,好几十年了。小庄……哦,就是你们说的庄叔,还是早前有一次我经过河边救起来的……” 救起来的?温露不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鸢,眸间轻颤,“朱翁,哪一年的事,您还记得吗?” 朱翁仔细想了想,又恍然大悟,“不就是天子当年被废的时候。” 温露下意识起身,羽睫上连着雾气,“天子被废那年,东陵入侵,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同陶将军带兵西征?” 朱翁点头,“就是那年。” 温露眼中的氤氲有些忍不住,“这是他做的?” 朱翁点头,“是啊,每年春天都会想着做纸鸢,一只蝴蝶的,一直青蛙的,村里的孩子都喜欢!” 温露在忍不住,泪盈于睫。 …… 说是课堂,实际就是一处并了两间屋子大小的堂屋。 堂屋中摆了十余个小桌,每个孩童都坐在一个小桌后,听着庄叔讲课。 临近窗边,温露看着那道温和身影,正俯身教导一个孩子握笔,写字。 阳光照在他侧颊,映出那半张再熟悉不过的轮廓。 温露远远看着他,不敢出声,脚下也挪不动,眼泪沾染了脸庞,耳边都是早前朱翁的话…… “这一晃都过去好多年了,当时看到他的时候,他年纪还不大,整个人都奄奄一息,受了很重的伤,我那时想救他,但见他穿着东陵士兵的衣裳,也不敢救啊,怕惹祸上身。但后来等走远了,又转念一想,那是一条命啊,一条活生生的命啊,能到这里,应当是想求生的,我这么一合计,又折了回去,他还在,没被水冲走,就这么趴在岸边,什么意识都没有。” “我当时也胆小,怕被大夫发现端倪,就把他身上的军装都脱了,同大夫说,我们爷俩遇到流匪了。那年生很乱,到处都是东陵人,流匪也多,大夫就信了。同我说,他这几箭伤得太重,这么重得伤真的不一定能活得下来,让我节哀顺变,准备后事。但他的求生意志太强了,高烧了好几日未退,伤口也在发炎,但到底,真就这么挺过来了,大夫说他是强撑着一口气熬下来的。” 温露喉间哽咽。 ——不管再难,爹爹都会回来的。 ——你同瑞哥儿要照顾好娘亲,等爹回来的时候,再带你们去放纸鸢。 温露指尖死死攥紧,泣不成声,那时的爹是强撑着那口气,始终没有松开,才熬了过来。 “那时兵荒马乱的,到处都不安稳,他人是醒了,但什么都不记得了,起初的时候,人都是懵的,手脚也不利索,做什么都不协调,后来慢慢才会说话,但想不起早前的事了。大夫说看他伤口的时候,后脑勺这处受过类似兵器的重击,怕是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当时身上有张手帕,手帕上绣了一个庄字,就用这个庄字做姓了。” “他那时候说不了话,也记不清事情,我见过他穿东陵的军装,料想他是东陵人,那不出事了吗?我就同乡亲说,是半路被流匪劫了的富家公子,有一日他家中总会来寻的,就这样,小庄在我们村子同我一道住了下来。他记不得早前的事了,但记得有家人,后来慢慢会说话,也能写字,就在村里教孩子们读书,他的学问很好,也会给孩子们做纸鸢,您手上这个就是他做的……” 温露看着眼前那道身影,那道身影似是也觉察了什么,慢慢转身。 温露下意识伸手擦了擦眼角,不,还有脸颊,鼻尖,总之…… 她答应过爹爹不哭的。 她是爹爹的小鹿,勇敢,骄傲的小鹿。 “就前两日,还同我说,说好像想起自己女儿的名字了,叫小鹿,真的是林间小鹿的小鹿。可我说,长风国中那么大,叫小鹿的孩子一抓一大把,上哪里找去。我是怕他失望啊,但他却笑着同我说,不怕,今日想起一点,明日想起一点,总有一日会全然想起的。” 眼前的身影缓缓转过来,看着那张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脸,温露羽睫连着雾气,嘴角却还是微微扬起。 温兆看着她,似是一瞬间,怔在原处。又似有说不出的喜悦,不由自主得湿润了双眼。 “爹……”温露颤声,“爹!” 温兆眸间的温和笑意,如拨云见日,繁花似锦。 ——想好龙凤胎的名字了吗? ——既见小鹿,祥瑞将至,姐姐叫小鹿,弟弟叫瑞哥儿。 脑海中的记忆似浮光掠影一般,蜂拥而至,熟稔的笑容在嘴角牵起,“小鹿?”!
第182章 番外四尾声 夜色已深,明和殿中的灯盏还灯火通明。利安在殿外候着,远远见着宫人拎着两排灯笼,知晓是中宫到了,利安赶紧迎上,“娘娘。” “陛下在吗?”温印怀中还抱着三岁的盼盼。 盼盼应该是有些困了,但还是倔强得靠在娘亲怀中,不肯睡。两个眼圈红红的,嘴也高高嘟着,似受了委屈一般。 利安恭声,“在呢,早前一直有事,方才先闲下,眼下应当还在看折子。” 温印莞尔,而后朝盼盼道,“爹爹在,我们去找爹爹吧。” 盼盼的小嘴嘟得更高,眼中晶莹的泪光在打转,似粉雕玉琢一般。 “陛下,娘娘和公主到了。”利安入内通传。 李裕原本在专注看着折子,听到利安的话,眸间微微滞了滞,这才下意识看向一侧的铜壶滴漏,然后心中一叹,都这个时辰了,他是忘了。 正好温印抱了盼盼入内,盼盼一见到爹爹,方才还在眼中打转的晶莹就忽然噼里啪啦落了下来,似珍珠一般,夹杂着委屈的哭声。 李裕起身上前,心中有温柔升起,心底也似被这抹小温柔隐隐揪起。 李裕从温印怀中抱起盼盼,他眼中都是歉意,温印轻声道,“说要来看看你才睡。” 李裕吻上盼盼额头,“爹爹今日忙忘了,是爹爹的错。” 盼盼抽泣道,“爹爹答应今晚陪盼盼的,爹爹说话不算数,盼盼不高兴了。” 三岁的孩子能说的句子都短,一句话要分三句说。 李裕再次道歉。 盼盼一面哭着,一面嘟着嘴搂上爹爹的脖子,也靠在他怀中,就这么哭着哭着,小嘴还嘟着的时候,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盼盼?”李裕又唤了声。 均匀的呼吸声都在他耳边响起,是这一路都困得不行,还惦记着看他一眼才睡的。 李裕轻叹,“我忙忘了。” 温印知晓他近来事多,连着几宿都睡的很晚,他是忙糊涂了,温印温声道,“让清然抱回去吧。” 李裕笑道,“我再抱会儿。” 温印也笑了笑,知晓他是心疼女儿了。 “走吧,我送女儿回去。”李裕又朝利安吩咐了声,“把桌案上的册子带上,朕回去接着看。” 利安应声。 * 盼盼三岁了,也有自己的住处了,没再同爹爹和娘亲在一处,所以经常会想他们,尤其是夜里入睡前。 今日就是,李裕答应今晚陪她,但事情一多,明明记得的,忙起来就抛在脑后了。 “沉吗?我抱会儿。”温印看他。 李裕笑道,“不沉,你不也抱一路了吗?” 温印叹道,“有清然搭手。” 李裕还是笑,“爹爹抱女儿,怎么会沉?” 温印笑开。 盛夏夜里,夜风微澜,方才李裕怕风大,脱了衣裳给女儿披上的。温印伸手,将盼盼身上披着的衣裳掖了掖,细致处,凑近些低着头,李裕顺势吻上她额头。 温印抬眸看他,他唇畔勾起,抱着女儿往前,“走了。” 温印低眉笑了笑。 * 等到名扬殿,李裕俯身放下盼盼。 盼盼还是睡得很熟,从明和殿到名扬殿,从爹爹怀中到自己的床榻上,一点都没觉察,但搂着爹爹脖子的小手还是攥紧,好像睡梦里都怕爹爹溜走一般。 “阿茵。”李裕唤了声。 温印上前,在他颈后将小手松开。 李裕俯身吻上女儿眉心,“睡吧,爹爹和娘亲在。” 盼盼翻了翻身,睡得还是很熟。 李裕又在床边看了女儿很久,到心中的内疚渐渐散去了些,才牵了温印的手出了殿中,“回成明殿吧。” 他一月里大都在凤鸣殿同温印一道,总要抽一两日回成明殿捂御史台的嘴。 今日就是。 “阿茵,上来,我背你。”他忽然心血来潮。 “为什么突然想着背我了?”温印靠在他肩上,轻声问起。 “一视同仁。”他轻声。 温印忽然想起他刚才抱女儿抱了一路。 温印好笑,“李裕,你幼不幼稚?” 他也笑,“不能有了女儿就忘了夫人,是不是?” ‘夫人’满意嗯了一声。 因为盼盼还小,所以挑了离凤鸣殿最近的名扬殿给盼盼做寝宫,这样不会离太远。所以名扬殿离凤鸣殿近,离成明殿便远了些,但他远些无妨,她近就好。 “好了,我又不是盼盼,放我下来吧。”温印见他额头的汗迹。 走了这么久,他应当也累了。 又不是年少的时候,如今女儿都三岁了,还总折腾。 “我不放。”说话时,也总带了股子少年气,像在离院的时候一样。 “李裕……”她看他。 他坚持,“其实我有些怕。” 温印好奇看他,“怕什么。” 他轻叹,“阿兆长大了,小鱼儿长大了,盼盼也很快就大了,那时候我真背不动你了怎么办?” 温印好气好笑,“悲春伤秋也太没有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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