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进来后,目光就被殿中的各色玩意吸引住了。 先跑去看了看那座珐琅的香炉,又去看西洋钟和地球仪,还喊着二郎去看。圆圆不愿跟他们一起,非要来卫傅身边,让爹抱着。 卫傅抱着女儿,在炕上坐了下。 又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大郎坐下,显然是将他看做对等关系,而不是当做一个孩童。 小喜子方才一直在边上,没想到父子刚见面就剑拔弩张,正心急着,幸好进来后,气氛缓和了不少。 他忙让太监们上了糕点果子和茶。 给二郎和三郎那边送了一份,又在卫傅这摆了一份。 本来他还想把圆圆抱走,免得吵了主子和大皇子说话,可圆圆不让他抱,只能算了。 “你在有限的所知下,能看出大局,即使是管中窥豹,也不枉我教你多年。” 这是卫傅坐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算是回应了方才大郎所言。 “你带着弟弟妹妹一同进宫,是想告诉众人,你娘并不是孤立无援,还有你们?” 所以大郎才会在宫门处,如此大张旗鼓。 新皇登基,正是局势不明之际,皇宫必然被各家府上盯着,这里发生的事,恐怕不要顷刻功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光进了宫还不够,大郎还想显示他们兄弟妹四人的存在感。 所以在来到紫宸殿后,明知殿中有大臣,卫傅正忙着,却婉拒了小喜子要带他们去茶房等候,而选择了在殿门外等待。 刷存在感是其次,恐怕还图谋在‘大臣’面前露脸,借此来敲打和警告各路图谋他娘位置的人马。 想来图谋皇后之位? 先问问他们兄弟妹四人答不答应! 大郎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心思,又能整件事计划得如此周全,各方各面都考虑到,着实有些出乎卫傅的意料。 但他到底还小。这是他第一次动用心机手腕,还是对着亲爹,又被爹当面揭穿,他不免有些紧张。 小脸一片凝重,嘴唇紧抿,两只手在袖子下悄悄握成了拳。 “你做得很好,恐怕爹在你这么小的时候,也不如你聪慧。” 卫傅突然笑了,这一笑让略有些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 “只是还是有所疏漏。你应该做得更自然一些,更偶然一些。你虽背着你娘和太公他们,让契准送你来皇宫,但还是显得目的性太强。” 他将糕点盘子往大郎推了推,又拿起一块,用帕子包起来,放进圆圆手里,让她捧着吃。言行之间一派轻松之态,似乎并不介意儿子对自己使手腕。 “目的性太强,而你又太小,即使你极力撇清他们,在他人眼里,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大人利用了孩子,故意如此。如果不是爹了解你娘,了解你太公外祖他们,恐会产生误解。” 大郎恰恰怕的就是这点,所以之前才会背着家人让契准送他们进来。 此时听见爹这么说,不禁解释道:“整件事都是我自己想的,娘和外祖他们都不知道。” “爹当然知道你娘不知道,爹了解她,她要做什么事,自己就做了,才不会拐弯抹角使着你们来,而且我昨晚回去见过你娘了。” 爹昨晚回来过? 听到这话,大郎瞠大双目。 如果是爹昨晚回去过,以娘的性格,他必然会有所交代,不然不可能悄无声息又离开了。 难道他误会爹了?或是爹和娘其实暗中有什么计划? 大郎隐隐有些懊恼,又有些羞愧。 卫傅笑着拍了拍儿子,道:“你想保护娘的心思没错,这说明你长大了,不愧是爹娘的儿子,爹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但你记住,做什么事,主动便落了下层,最好的办法是让敌人动,而你不动。” “可我不动,怎么让敌人动?” 父子俩谈着谈着,竟进入了父教子的环节,偏离了正题。但看二人相处,显然这也不是第一次。 “你可以用局势让他动,用大势驱使他,在不显眼的地方,利用一些细枝末节去影响他的想法,你现在还小,以后多看多听,慢慢就懂了。” 这短短一段话,似乎又引发了大郎什么想法,让他陷入沉思中。 想了一会儿,他问道:“爹,那你任由事情发展,坐视不管,是因为暗中有什么盘算?” 卫傅也没瞒他,点了点头,并把其中一些事情告诉了他。 什么是眼界?眼界就是经常站在高处去看下面的问题,站得够高,视野才能足够宽广。 卫傅年幼时,元丰帝并未认真地教过他什么,教他的都是老师都是太傅。他现在对大郎做的事,就是曾经太傅对他做过的。 直接拿着一件事,讲给他听,教他在各种事中变幻着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纵观全局地看。 年纪小不要紧,不懂也不要紧,看得多了,知道的多了,慢慢也就懂了。 “今天爹再教你一件事,那就是要信任父母。” 提到这个,卫傅格外语重心长。 “从今往后我们会留在京城,住在皇宫里,权利地位和以往不同,所处的环境和面对的人也会改变…… “……以后我们身边会环伺着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这些人里有好的有坏的,有想利用你的,有想在你身上图谋什么的,若是没有信任,会让你很容易就被人挑唆的和父母失和,只有信任……” 自古以来,因为权利因为地位,皇家出现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事太多太多。 难道有些人天生就狼心狗肺? 当然不是。只是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太多,各种势力盘踞,外在的蛊惑,内心的不满,这种种一切交杂起来,一个不慎,就会被人推着走向不可预估的灭亡之路。 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彼此之间缺乏信任。 自己既然当了皇帝,大郎就是以后的太子,卫傅并不想让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事在自家人的身上发生,所以这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 圆圆吃了一块糕点,可能是累了,竟在爹怀里睡着了。 隔着一座落地罩,二郎和三郎本在讨论小玩意的说话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他们似乎也在静静聆听爹和大哥说话。 冬日的暖阳从窗外洒射进来,投下许多光柱,有细微的灰尘在这些光柱里旋转着,晕染着这一副父教子的温馨画面。 契准听了大郎的话,要等他们进宫后,才能把这事禀报给福儿。 所以等福儿知道时,大郎他们已经进宫了。 她还以为是几个孩子想爹了,故意给卫傅一个惊喜,直到大郎几个被卫傅命人送回来,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儿子竟然去宫里给自己讨公道了。 福儿哭笑不得,没想到几个小家伙竟会‘私下图谋’了,但高兴还是占多数。 听完小喜子的转述,她专门去了大郎屋里。 “来给娘看看。” 大郎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羞又愧,心里还有些担忧怕娘怪他自作主张。 谁知福儿把人拉过来后,在他脑门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又把人抱在怀里拍了拍。 “娘的乖儿,不枉娘养你一场。” 大郎被亲懵了,小脸红红的。他已经很久没跟娘如此亲近过了,尤其他渐渐长大后,不光福儿,连他自己都注意着不能和娘太过亲近。 “娘,你没觉得我做错了?我竟然误会了爹。” 福儿一挥手道:“做错啥了?儿子觉得娘受了委屈,替娘出头那是天经地义。娘不怪你,反而还要夸你,这才不枉我养你一场。怎么?难道你爹责怪你了?” 说着,她眉毛隐隐已有了要竖起的苗头,那架势仿佛卫傅真责怪了大郎,她就要去找他算账。 “爹没有,爹夸我了。” “那就对了嘛,有误会,说开就好了,老子和儿子,能有什么说不开的。” 此时的福儿并不知道,就因为她这句话,在未来的日后给卫傅和大郎解开了好几次误会。 自古以来,皇帝和太子,既是父子,又是对头。 不是他们本性愿意敌对,而是局势造就,恰恰就是因为大郎记得这句话,每次有什么误会,都及时解开了,才谱写了一场皇家难得会出现的父慈子孝。 当然,这是后话。 这事自然也被王家人知道了。 知道后都是啼笑皆非,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王家人初入京,哪里知道外面的事,王多寿怕家人担心,根本没把外面的乱象跟家里人说,福儿也没说。 还是这次的事发生后,他们才知道外面有人图谋福儿的后位。 赵秀芬平时看着温柔贤惠,实则最是沉不住气。 “这到底是哪家女子不要脸啊,竟然抢别人男人!” 牛大花道:“我就知道,男人一有钱,外面的祸根就都来了。” 说着,她还看了看老爷子。 老爷子和王铁栓听得哭笑不得。 “行了,你懂个什么!”老爷子斥道。 王铁栓也对赵秀芬道:“不是哪家女子的事,这事跟你说不清楚。” 他到底当了好几年的官,对官场对时局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像这种事跟男女私情没关系,应该是哪个大家族大权贵动了歪主意。 想到这里,他有些发愁地看向老爷子。 “爹,这事咋办?”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道:“问你女婿和你姑娘去。” 福儿被家人这一连串反应逗笑了。 “行了,你们别担心,我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卫傅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大致把卫傅的打算说了说。 王铁栓听完,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如果照多寿说的,他们说你不成礼怎么办?” 福儿笑道:“他们不敢。” “为何不敢?” 这时,老爷子已经站起来了,牛大花一看老爷子站了起来,也忙跟着站起来往外走。 王铁栓看着亲爹的举动有些发愣。 福儿知道爷这是明白了,觉得没啥事了,才打算走了。 忙在后面喊了一句:“爷,你以后有空多教教爹,我再从宫里找两个嬷嬷来多教教我娘。不然就他们这样,以后在京里行走,啥时候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银子。” 老爷子在门外答道:“知道了。” 等不见公婆的影了,赵秀芬当即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你娘就这么笨?” 王铁栓也有些埋怨地看着女儿,哪有女儿这么说爹的。 福儿无奈道:“爹啊娘啊,我不是嫌你们笨,而是你们不懂京里的情况,也不了解那些人的想法。以后你们要在京里行走,少不得各家走动,那些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狐狸,一副心肠百个心眼,我怕你们吃亏。” 说着,她又把那些人为何不敢的道理,跟二人解释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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