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黛才从思绪中回神,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庄檀静挺拔颀长的背影,他行走在诸位王公大臣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而她只能混迹在芸芸众生之中,他和她的距离好似隔着一道天堑。 不过,黎青黛内心并无多少伤感,更在意的确是另一件事:他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装的还挺像。 等做完手中的活,医女们终于能歇息片刻,几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黎青黛的膝盖磕着后隐隐作痛,她慢慢走到回到住宿的下房,拉开裤腿一瞧,不出所料,果真一片淤青。 钟萃娘都替她觉着疼,提起今上午发生的事,不由感叹:“你的命真大,我都替你捏把汗。” “为何?”黎青黛显然对自己这位“情郎”有重大误解,于她心中,庄檀静面冷心善,并非什么暴戾之徒。 “你冲撞的这位散骑常侍,可是有名的心狠手毒。但凡有人对他不敬,悉数被——”钟萃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提起庄檀静,钟萃娘又想起些关于他的传闻,“最引人好奇的是,众人只知他是承平侯的养子,出身江阴庄家,其余的经历仿佛有人刻意抹去一般,无人知晓。” 黎青黛这是第一次了解他过去的经历。 话锋一转,钟萃娘回过味儿来,“不过,你当时好端端的,怎就忽然站不稳重,赶巧的是,还差点冒犯了那位煞神。” 黎青黛仔细回想那时,“只隐约感觉有人从后头推了我一把。” “有人推你?”钟萃娘也仔细回顾,“若没记错,你身后那位可不就是苏月见。难道就是她黑了心肝想害你?!”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钟萃娘是个急性子,立刻就要去找苏月见理论。 黎青黛赶紧拦下她,“现下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不过是口说无凭,没有人会信我们的。若是被苏月见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她,又该如何是好?”没别的法子,只能选择息事宁人。 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她说的不无道理,人不能逞一时意气,钟萃娘冷静下来,仍是不忿,“难不成我们只能忍气吞声?当我们软柿子呢。” “而今也只能提防着点她了。你想为我讨公道,这份心意我领了。倘若因那人气坏了身子可得不偿失,别气了,成不成。”黎青黛牵着她的袖子晃了晃。 钟萃娘见她撒娇的模样,全然没了脾气,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呀你,就是性情太好,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有你在,吃不了亏的。”黎青黛笑盈盈道。 钟萃娘无奈一笑。 * 作为皇后身边的得力内侍,沈鸣的能力毋庸置疑,很快就查出了披香殿偷埋的药渣乃再寻常不过的补血益肾药材而已。 宁贵姬刚刚诞育皇子,身子虚一些,需要服用补药再正常不过。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用药也要藏着掖着,不欲引人注目,难道其中还有猫腻? 沈鸣上前,原先替皇后揉按肩头的宫女自觉地退下,让出位置给他。他的力道大小适宜,让皇后舒服得眯起眼,“宁贵姬已经服药至少一月有余,恐怕她的身子亏空得厉害。” 郑皇后讥讽一笑,“小贱人定然有事瞒着。按照往常她那副德行,生个小病就得搅得后宫皆知,好博取陛下的怜爱,如今反而卧病不出,若没有事我可不信。” “殿下果真料事如神。您猜小臣还打听到什么?”沈鸣自顾自地说,“有耳目注意到披香殿那位的寝殿里,间或扫出一大把头发,叫人私底下处理。且每到夜阑人静时,就会有一人悄悄潜入披香殿……”他点到即止。 将那些补药和头发联系在一块儿,本就不算愚钝的郑皇后琢磨出味儿了,不由畅然大笑,“好啊好啊,宁烟岚,你也有今日。”宁烟岚之所以能俘获圣心,便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若没了头发,再好看的脸,梁帝都不一定能看得下去。 “等着瞧,看她日后还怎么嚣张。”郑皇后说话间就已经心生一计。 作者有话说: (1)蒙眼辨药这部分的内容参考《中药望闻问切》。大家不能自己乱吃中药哇,许多中药都是有毒的。
第13章 化险为夷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房舍内响着众人熟睡的呼吸声。到了给宁贵姬针灸的时候,黎青黛毫无睡意,如从前一般,准备轻手轻脚溜出房门。 倏然,有人动了一下,黎青黛登时僵在原地,却见那人磨了磨牙,转了个身,又继续呼呼大睡。 黎青黛提起的心又落回实处,她都做越发轻缓,把门阖上。 殊不知,苏月见在她离开没多久之后就睁开了眼 。 披香殿内依旧灯火通明,黎青黛见宁贵姬头发脱落减少,头皮已经慢慢冒出新的发茬,症状明显得到改善,欣然一笑,“如今可停止针灸。接下来,在下会给您更换药方,佐以药膳调理,相信很快贵姬您的秀发就会恢复如初。” 铜镜内照映着宁贵姬娇美的容颜,她凑近看自己的发顶,的确长出了许多细小的绒毛,她满意极了,涂满丹蔻柔荑抚摸着鬓发,“好,真好。赏,重重地赏。” 黎青黛垂头,“这是在下分内之事。” 宁贵姬红唇微微一弯,“我说赏你,便是赏你。”不容她推辞的意思。 “如此,便多谢贵姬恩赐了。”黎青黛心知若不顺从她的心意,少不得还有麻烦。 从八宝妆台的首饰盒中挑出一只攒珠玉兰金簪,宁贵姬将其插|进黎青黛的发髻中,而后忍不住端量起她的面容,到底是年轻,还未诞下过子嗣,俏丽鲜嫩得如花一般面容,真叫人嫉妒。 宁贵姬倾轧在宫中几年,纵使保养得当,终究是比不得这些新鲜面孔,眼底闪过一丝寒凉。 披香殿外声音嘈杂,宁贵姬忙问:“吵吵嚷嚷的,外头发生何事了?” 她的贴身宫女神情慌乱,“回贵姬,陛下和皇后娘娘驾到。” 此话一出,就连宁贵姬也不由得神色惶惶,她不自觉地抚摸自己新长出来的秀发,和黎青黛的视线对上。 禁中台城内惊现刺客,一时间人人自危。 禁军身披铠甲,腰佩长剑,手持火炬,目光冷肃,严加搜捕宫殿各处。 领头的大长秋沈鸣面容阴柔精致,嗓音却不似一般的内侍似的尖着嗓子说话,反倒叫人如沐春风,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令人那么讨喜,“此乃贵姬寝宫,你们搜查刺客时动作要轻些,莫要惊扰贵姬。” “是。”禁卫军声如洪钟,霎时涌入披香殿内。 守在殿前的宫人阻拦不及,大骂沈鸣:“你们好大的威风,竟敢擅闯披香殿!阉竖就是阉竖,不懂宫规为何物,只懂得摇尾巴咬人。” 可沈鸣早就听惯了这些骂词,只觉得不痒不痛,没甚新意,嘴角依旧噙着温润的笑,“你还是歇口气吧。小臣不过是按陛下旨意办事,捉拿潜藏的刺客,护宁贵姬的安危要紧,旁的可担待不起,。” 梁帝听闻刺客往披香殿方向去了,担心爱妃会遭遇不测,即便郑皇后阻挠,也执意前往披香殿确认宁贵姬的安全。 郑皇后望着梁帝焦急的背影,不由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爱妃,爱妃在何处,可还安好?”梁帝急问。 沈鸣回话:“陛下稍安勿躁,宁贵姬吉人自有天相,还在寝殿安歇。” 闻言,梁帝稍稍放心,但没有亲眼见到自己爱妃没事,心里始终不安稳,更何况,自从宁贵姬称病后,他也许久不曾见到宁贵姬,遂往披香殿寝室而去。 若说宫人们阻挠沈鸣和禁军进入,是怕冲撞到宁贵姬,可陛下圣驾亲临,他们若敢阻挠,那便是活腻了。 郑皇后冷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步履匆匆地要去看宠妃,转头问沈鸣:“可曾看到有什么可疑之人出来?” 沈鸣回了一句,“刺客插翅难飞。” 得到自己满意的答复后,郑皇后才不紧不慢地跟上梁帝的脚步。若他亲眼看到他心爱的宁贵姬变得头发稀疏 ,容颜不再,他还会不会如此担忧? 可郑皇后设想的场面并未发生,反而见到风鬟雾鬓的宁贵姬扑到梁帝的怀中撒娇撒痴这一刺目的景象。 怎么可能?明明从蛛丝马迹中,以及从收买的宫女口中探知宁贵姬产后脱发颇为严重,可眼前的宁贵姬不仅鬓发如云,且经过这段时间的养病,气色变得红润,身材丰满有致,比起未生子之前多了一股说不清道明的韵味,郑皇后险些气得要咬碎一口银牙。 但毕竟是一国之后,郑皇后经过许多大风大浪,尽管她心中气愤,但面上不显,只阴阳怪气道:“宁妹妹平安无事就好,适才陛下可担忧得紧,不顾自己的安危非得来看你呢。” 梁帝这才注意到发妻郑皇后还在,不自在地轻咳两声,他哪里听不出郑皇后话外之意,然而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缓和二人关系,道:“是啊,皇后也很是忧心你,这不就跟着朕来看你了。” 忧心她?怕不是来看她的笑话的。 若不是她早有防备,私底下花重金托人做了顶贴合她头皮的假髻,恐怕她的前程就要断送在今日。宁贵姬能做到三夫人之一,且深得帝心,也不是那等泛泛之辈,她语笑嫣然,“皇后姐姐有心了。”而后又窝进梁帝的怀里委屈,“陛下,妾头疼——您给妾揉一揉就不疼了。” 矫揉造作。 郑皇后暗暗翻了白眼。 * 此时,伪装成守夜宫女的黎青黛垂头,用余光瞧来来去去的禁军的脚步。 突然,为首的那名禁军喊住了她,“你是哪个宫里的?” 黎青黛的后背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奴婢……奴婢是……” 却在这时,中护军崔恒嬉笑道:“唉,这不是宁贵姬宫里的吗?怎地,贵姬的发钗可找着了?” 那禁军听闻是宁贵姬宫里的,不愿得罪人,也就不再多问。 黎青黛顺坡下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已经寻到了,这就准备回去呢。” “那便好。”崔恒指着反方向的宫道说,“那处还未搜查过,走吧。” 黎青黛待他们走远后,找个隐蔽的角落脱去宫女服,这才赶回住所。 宫内闹得人仰马翻,意料之中的,医女们也被吵醒了,黎青黛原想着趁乱悄摸摸地混进去,孰料庭院内早就有人等着她呢。 女官冷眼瞧着她:“夜里不睡觉,你到何处去了?” 看到女官身边立着的苏月见,黎青黛心下了然,早就想好了说辞,“奴婢夜半腹痛,去净房解手去了。” “解手需要这么久么?”女官明显不信。 钟萃娘着急道:“内人*,陈苓睡前就同奴婢说过她腹痛不适……” “住口,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女官厉声呵斥,“陈苓,你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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