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黛恍然想起那天,他给她沐浴的时候,他依旧清风霁月,而她已经在他修长如玉的手下浑身发软。 思及此,黎青黛面颊隐隐发烫,背过身去,不敢看他。 心绪微荡,良久才平复。 而躺在她身边的庄檀静睡姿端正,半点都不逾矩。 到了后半夜,黎青黛沉沉睡去。只是睡得不大老实,她畏冷,不自觉地拱向身侧的热源。 庄檀静睡眠浅,感觉有东西靠近,便警觉地睁眼,眼神凛然。侧目望去,见黎青黛蜷缩成一团,依偎在他身旁,他登时柔和了目光,再次睡去。 晨间下过雨,庭中的石榴树上挂着几滴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与青草的混合气息。 暖阳刚出,黎青黛漫无目地晃着秋千,懒洋洋地晒着日头。 梅心一大早就回到了黎青黛身边伺候,只不过比从前寡言了些。 徐老媪见黎青黛万事不上心的模样,暗暗替她着急。 徐老媪没有孩子,是真心将黎青黛视作自己的孩子的一般疼爱,于是苦口婆心道:“娘子,男子女子之间相处,因脾性不同,闹些矛盾也是常有的事。郎君出类拔萃,是建康多少小娘子的梦中郎君。不管您和郎君有何心结,都要向前看,要将抓住他的心,莫让别的小娘子有机可乘。” 黎青黛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点头应是,“有理有理。?” 徐老媪恨铁不成钢,“娘子,您的出身是差了些,但若讨了郎君欢心,当贵妾还是使得的。况且,郎君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假使能抓住他的心,再生个一儿半女,将来的日子也舒坦。” 俗话道,“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四流皮(皮影)”。时下医者地位并不算高,而抛头露面替人问诊的医女医婆,更是为人轻视。 庄檀静年纪轻轻便重权在握,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要成为庄檀静的妻子,与之比肩,必定是名门贵女、大家闺秀,而不是她这样不通琴棋书画,只一门心思扑在医术的布衣。 可黎青黛怎么会做妾?她娘亲临终前,气若游丝,如杜鹃啼血,摸着她的脑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做妾。 更何况,做了妾之后,只能困在内宅。这不就意味她要放弃苦学多年的医术,去讨好一个男人,可不比要了她的性命还要难受? 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想到她的全部家当,在庄檀静那处扣着,还须得花精力哄哄他,让他还回来,黎青黛就发愁。 徐老媪说她的,黎青黛也懒得反驳,只乖乖地听着。 * 太极殿偏殿内,梁帝为了安抚两位重臣,开始和稀泥。 “……庄卿和卓卿,皆是朕的左膀右臂,砥柱中流,缺一不可。纵使从前有诸多误会,亦要以大局为重。” 庄檀静因平定雍州刺史叛乱而功成名就,而卓怀的叔父则是因为延误军情被庄檀静斩于剑下。卓怀素来与叔父亲厚,此仇不报,他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但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陛下要他和庄檀静相安无事,卓怀只能强颜欢笑,满口答应。 庄檀静淡漠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也顺应了梁帝的意思。 回到卧雪居,崔恒很是不解,“卓怀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何不下手除去他,以免后患。” “不急,他还有些用处。”庄檀静讥诮道,“若他死了,谁来当出头鸟?” “找个时机,将郑严之弼官卖爵、侵占民田之事抖到卓怀跟前去。卓怀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他会懂改怎么做的。”庄檀静的眼中一片薄凉。 “坐山观虎斗?有意思。”崔恒没个正形地坐着,嘴边叼了根狗尾巴草,又道,“近来陛下疑心病更甚,往后我便少来了。” “你行事当心些。” “心中有数。” 崔恒走后,庄檀静又收到了以故人之名送来的信。 庄檀静连看都不看,面色阴沉,把信点燃,冷眼看着那信烧为灰烬。 雨后空濛,连绵青山如泼墨,清波入似镜,微风轻拂,只见江边亭纱帘纷飞。 岑敏修头戴斗笠,坐于江边垂钓,“看来,庄檀静很在乎那个女人,竟然发动亲兵去抓人,也不怕惊动了建康的某些人。” 语气带着些许轻蔑,他并不理解这种行为,甚至觉得有些许愚蠢。 而后,岑敏修又深有意味地笑了,“没想到,他的软肋竟会是她。” 纱帘内,沈鸣背光而立,“她的事,我来办,你莫要插手。”
第39章 跟紧了 昨晚下过大雨后, 地面的泥土仍是潮湿的,花瓣被雨水打到地上,一地残红。 今日庄檀静休沐, 他起身先练剑, 等他回去,黎青黛已经醒了,正在梳洗, 他转身到屏风后更衣净洗。 等他换好衣衫出来, 黎青黛昨夜没睡好,又在打呵欠, 梅心在替她绾发。 竹茵将妆奁的首饰头面摆出来,琳琅满目,还有许多还是当下时兴的款式,叫人瞧着便心生欢喜,就是样式太多,挑选的时候令人犯愁。竹茵问她:“娘子要用哪个?” 黎青黛在梳妆打扮方面并不上心,觉着能出门就成,目光一乜,便随手指了那根清润的白玉簪, 还有颇似荼蘼花的素色通草花。 庄檀静似乎对给她描眉很感兴趣,索性他的一双手灵巧,既能用丹青水墨勾勒万马奔腾、大好河山, 也能给她画出秀丽的玉羽眉。 总担心他第一次动手画眉不熟悉,把她给画丑了的, 黎青黛用铜镜照了照, 竟觉得他画的甚好, 比她自己画的眉还要好上许多。 接下来便是涂口脂, 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对,黎青黛将庄檀静的俊美的容貌倒映入眼中,如霞姿月韵,清风霁月,他身上的气息清浅好闻。 黎青黛的唇色本就红润,庄檀静只需轻轻一点,黎青黛的唇色便更加嫣红水润,让人不禁联想到饱满多汁的石榴,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庄檀静眼底一黯,幽深得好似能将她吞之入腹,细白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精致的下巴,他倾身上前,在她嘴角如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甜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也不知是说口脂,还是她。 黎青黛只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脸红得似成熟的蜜桃,她抵着庄檀静的胸口,将他推开些,小声道:“有旁人在。” 服侍的婢女们早就低下头,不敢乱看,但早就羞红了脸。 闻言,庄檀静胸腔起伏,低低地笑了,不过一会儿,庄檀静又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淡漠,“若觉着闷,我给你寻了几本前朝名医叶南珏、淳于厚的编著的医书。朝廷恐怕有变,近来还是少些出门为妙。” 纵使外头没有危险,如黎青黛这样毫无留恋地逃跑过的,是要严加看管的对象,是不能够随意出门的。 黎青黛不懂政事,也不大关心这些,她忙着将病案整理成册,尤其是有关妇人隐疾等。当下行医的多为男子,碍于男女大防,加之轻视女子,大多对妇人病不上心。而大部分的女子即便是身染妇人病,只觉得难以启齿,因此丧命的也不是寥寥少数。 或许以她一人之力,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些。横竖她被困在这一方天地出不去,整理病案本也算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来消遣打发时间。 大抵是怕她在家中无趣,而恰好庄檀静正着手准备什么大事,无暇顾及她,便叫管事安排了歌舞傀儡,还让袁如槿过来陪她说说话。 演傀儡歌舞戏的师傅经验老到,一人扮演多角,伴随着如莺啼般曼妙的歌声,木偶在操纵者的手中翩翩而舞,叫人看得目不转睛,啧啧赞叹。 这傀儡戏班子,在建康颇负盛名,寻常富贵人家都未必请的来,想来这女子在兄长心中的地位并不低。袁如槿那日亲眼看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会为了黎青黛而隐忍愤怒,不由抿了口茶。 香茗入口香而不涩,滋味浓厚回甘,是有“仙芽”之称的霍山黄芽,袁如槿眼前一亮。 黎青黛虽然出身低了些,即便来日是不能成为兄长的正妻,但也好歹也有一席之地,袁如槿愿意与她交好。 袁如槿处事妥帖,说话温声细语,知书达理,并没有因黎青黛的身份而去轻视她,黎青黛对她很有好感,两人年纪相仿,很快就能说些亲密的话。 二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袁如槿还给她透露了一些消息,“先前在月龄阁前欺辱过你的那位郑家郎君,这几日被下了大狱,也算是恶有恶报。” 回想那日在月龄阁前,郑严之扬鞭打得她体无完肤,而今依旧历历在目。肌肤之痛,每每想起,黎青黛仍会心有戚戚。 黎青黛隐隐记起,她被鞭打的时,有一个神似庄檀静的男子,站在月龄阁楼上冷眼旁观,想来那名男子就是他了。虽然,最后应当是他让崔恒出面救了她,但她始终心有芥蒂的。 许是于庄檀静眼中,她终究只是偶尔逗趣的玩意儿吧? 黎青黛眼睫垂下,投下一片阴影,也遮住她心底的那片落寞。 但很快,她就收拾好心情。 黎青黛知晓自己还有医案要理,还有医书典籍要去学,她还没有找到师父,她才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去为庄檀静黯然神伤。 宣宁十三年,郑司空之子郑严之霸占民田、当街行凶等罪名入了大理寺狱,入朝不趋的司空郑旸也因言语失态、对陛下不恭等罪名被桓丞相等人联名上表弹劾。 郑旸终究老矣,不久患病闭门不出,梁帝又旁敲侧击,让他交出兵权。见情势危急,已无法掌控,郑旸连夜奔走荆州,联合江州等地起兵作乱,意图颠覆朝廷。因郑旸在军中颇有名望,积威已久,军士对其有畏惧之心,建康朝廷直接放出郑旸病逝的死讯,真真假假,敌军军心溃散,不战而败。 被病痛折磨到只剩一口气的郑旸,坐着囚车被抓回建康,不可一世的郑旸终是败给了岁月。 郑旸胡子花白,气虚短促,但仍然挺直背脊,睨着庄檀静、桓丞相等人,冷笑:“君王寡恩,我的下场,焉知不是你们的来日?” 郑旸未被斩首,便病死狱中。轰轰烈烈的郑家叛乱,就此落下帷幕。经此过后,桓丞相以年迈体弱为由上书乞骸骨,梁帝挽留,遂不允,如此三次,梁帝才肯放行,桓丞相便带着妻儿准备回湘州去。 终于得了空闲,庄檀静问她:“上回应承过你,带你出去游玩,今日昌明寺有斋会,你可想去?”他是守诺之人,从不轻易食言。 原本晨起尚带着困倦的黎青黛立马来了精神,点了点头,“想去。” “那便用了早膳就去。” 黎青黛已经许久未曾外出游玩,是以有些兴奋。她搬出几条自己最喜欢的裙子,挑来拣去,“梅心,这条月白色的会不会太素净了,这条嫩黄色太过花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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